第二十九章 素浸的謎團
為何對頌薇隱瞞,恪文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因為害羞,也許因為時機不對,更可能的是因為自己尚沒有弄清楚對裴江源的感覺。反正眼下有更重要的任務亟待解決,男女之事應暫時擱在腦後。
快到路口的時候,頌薇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說。
「今天的晨會上,何秘書公布了上次見面會的雙選結果。你猜猜,洛家明選了誰?」
恪文乍聽了還覺得奇怪,洛家明不是說過不會再來了嘛,怎麼還是選了心儀的女孩,難不成是何秘書脅迫的?她搖搖頭,表示並不關心。
頌薇停下腳步,雙手抄胸前,看著恪文不說話。恪文開始還乾笑兩聲,問那樣看著我幹嘛,後來才幡然醒悟。
「你開什麼玩笑!」
「開玩笑是小狗!結果一公布,所有人都看著我。」直到現在,眾人的眼神依然令頌薇心有餘悸。她學著那些人的目光,像一根根銀針戳在恪文身上。
恪文啞然失笑,她差點告訴頌薇,洛家明親口承認看不上這裡的每一個女孩。話都到了嘴邊,一想到洛家明穿著米白色西裝,戴著墨鏡草帽,說話沒遮攔不在乎他人感受的樣子,就把話又咽了下去,何必同此人一般見識。
「付秋露沒為難你吧?」她問。
「沒有。不過解散后她過來跟我說『請轉告你的朋友,讓她在農場多保重』。哈哈哈!」
兩個人捂著嘴笑了個夠。
遠遠地,路上響起電車的馬達聲。頌薇打算坐這班車回宿舍,讓恪文儘早回屋,免得受涼又要咳嗽。恪文抓著她的胳膊,神情有點說不上來的彆扭。
頌薇提到見面會,倒讓她想到另一件事。此事如果單獨提出來,恪文還真有點不好意思說,正好頌薇主動提起,自己藉機順便問一問。她湊到頌薇耳邊低聲問:「這周見面會的男賓資料里,有沒有一個叫孔青的人?」
頌薇笑著看她一眼:「這麼小聲幹嘛,又沒人聽得見,讓我想一想。好像是有這麼個人,是個建築師,怎麼,你認識這個人?」
恪文笑笑:「小時候的玩伴而已。」
一個場景忽然在恪文腦海中閃過:裝扮精緻,舉止得體的頌薇坐在餐桌旁,和對面的人談笑風生。溫暖的燭光照亮了那人的面龐,是依稀的記憶中孔青的樣子。他眼中含著一汪柔水,水中倒映的是頌薇的模樣。
恪文揉揉眉心,不知預感從何而來。她熄滅了燭火,趕走腦中景象。
頌薇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沒有多餘的反應。
電車到站。由於此處是終點站,也是起點站,頌薇想當然地以為車上無人,大咧咧地往車門裡跨。昏暗的車廂內,一個人影倏地閃到門前。
這是一個被蒸汽包裹的美人。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輻散著熱氣,脖子、手臂、前胸一片亮晶晶的汗漬,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像火龍吐焰前的醞釀。頌薇驚得連退兩步,再一看走下來的美人,竟是衛永真。
衛永真下車,看眼一臉錯愕的二人,快速走開。經過兩人身邊,隔著微涼的空氣都能感覺到其熾熱的皮膚。她們穿夾克戴圍巾,衛永真只穿著一件純白背心。電車即將開動,頌薇這才急吼吼跳上去。
恪文放肆地用目光尾隨衛永真。她的後背有一條筆直的深溝,肩胛骨優美突出的線條沐浴在最後一抹緋紅的殘陽里,像是要迸生出蝴蝶的翅膀。直到她進屋,恪文才一拍腦袋,自嘲地笑笑。連續幾天事情太多,都忘了衛永真的住處緊挨農場,是居住區西北角的最後一棟房屋。
別的女孩的房屋大多有兩層,外牆每年刷不同顏色的油漆,按照時氣節慶擺放不同的觀賞花卉,水仙、鬱金香、向日葵、秋菊等等,前院插著各種陶瓷擺件,粉紅火烈鳥、扎蘋果的刺蝟、綠頭野鴨……付秋露房子前有一尊兩米高的紅木熊雕,也算是一道奇景。而衛永真的房子,像一塊過期的乳酪,發黑生霉,被人隨意丟棄在地上,內里被蛀空,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倒塌。只有屋旁一棵筆直粗壯的梧桐樹,還襯得起天鵝島的風景。
梧桐樹快到開花的季節了。父親曾經說過,鳳凰只棲於梧桐樹上。
回到屋內,恪文又被趙嬸叫去給蕃茄盒子打標籤。光線昏暗,趙嬸不肯多開兩盞燈,恪文的眼睛酸脹流淚,標籤上的白衣少女在眼中變成了白衣飄飄的女鬼。她不動聲色地接連打歪好幾個盒子,趙嬸心疼得直咧嘴,這才放她回去休息。
整晚羽娜都不在家。她仗著家裡有了別的勞動力,一晚上都在外面玩,等到臨睡前都還未歸家。恪文不敢熬夜等,熬出黑眼圈明天被狄醫生看見又要被他嘮叨,只能暫且忍耐,等待明天。
今晚,她很快睡著了,且睡得格外踏實。
次日,恪文起個大早,和前日一樣來到醫院。所謂的檢查肝、腎,就是驗血和尿。上趟衛生間,胳膊上多一個針眼,十分鐘不到就全部結束。究竟是不是血液惡病,答案就在護士手上兩管暗紅色的液體里。護士問恪文還需不需要見狄醫生,恪文想了想,回答要。
昨晚偶遇衛永真,使她想起一個細節,可能只有狄醫生能替她作出解答了。
由於狄醫生有病人,恪文在診療室里干坐了二十分鐘,才把他等來。狄醫生一進門看到她,滿意地點點頭:「今天氣色不錯,昨晚肯定睡得好。」他翻開恪文的病歷,習慣性地掏出鋼筆,準備記錄。
「你有問題問我?」
「是。」恪文身體前傾,「醫生,您知道上周六晚鬧狼的事情嗎?」
「當然,這件事還上了報,引起了不大不小的爭議呢。有男賓匿名向媒體舉報,被學院查出來開除了資格。」
「有一個細節您肯定不知道。」
狄醫生放下鋼筆:「洗耳恭聽。」
「在不知道是狼之前,我們只看見樹林里的兩個綠色光點,就在這時,衛永真突然像瘋了一樣尖叫『那是素浸的鬼魂來找我們報仇了』。」
衛永真的聲音尖厲瘋狂。恪文感覺得到,她是真的害怕。
狄醫生本來手托著下巴專註在聽,但是一聽到衛永真的名字,手也放下了,臉上也浮現笑容。恪文敏銳地抓住了他的神情改變,追著問:「您認為她瘋了?」
狄醫生立刻正色道:「不。衛永真不是我的病人,我不了解她,不能做出評價。我只聽她的主治醫生說過,她情緒不太穩定,容易受刺激。至於有沒有精神疾病,需要專業的神經科醫生診斷後才能推定。」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追問引出狄醫生一大篇話,恪文耐心聽完才說道:
「引起我注意的並非衛永真聳人聽聞的話,她的情緒不穩定我也有所耳聞。我在意的,是付秋露也異常得激動。」
「怎麼說?」
「付秋露聽見衛永真的話,立刻衝上去打了她一個耳光。」
狄醫生長長地嘆口氣,欲言又止的樣子,躊躇良久方才說:「我會告訴衛永真的主治醫生。」
「衛永真情緒不穩定,說了胡話,付秋露沒理由如此激動,因此我想,她跟著情緒失控一定有原因,素浸也許是個重要的人物……」
說著說著,恪文陷入了思索。衛永真身上的謎團太多,到現在自己一個也沒有解開。被埋垃圾車之謎,衣服沾染機油之謎,現在又多了一個神秘人物素浸。
「你又在操心了。」狄醫生打斷了她的思路。
恪文雙手合十,眨巴眨巴眼睛,學小狗乞食般哀求:「狄醫生,你就幫我打聽一下吧。這事和我無關,我是單純的好奇罷了。」
狄醫生合上病歷,鋼筆插回口袋:「好好好,拿你沒辦法,腦袋一刻也閑不住。」
回農場的路上,恪文心情愉快,打算回房拿了錢就找羽娜。進門,脫鞋,上樓,動作和往常一樣輕。走至樓梯口,發現自己的屋子房門半掩著。
心中咯噔一跳,她走時明明關上了門。
她貼著牆走上樓,這樣腳下的木地板可以盡量避免發出聲音。上了二樓,步步逼近房門,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恪文出奇地冷靜,於門前站定,探頭向內望去——
何叔坐在桌前,正翻看她的日記。
沒有爆發,沒有咆哮,恪文的眼神就和地板一樣冰冷。她一動不動,任那個中年男人翻過一頁,讀得如痴如醉的樣子。
突然,後門咣當一聲,羽娜扯著嗓子喊爸,你在哪兒,客廳沒人,又咚咚咚跑上樓。房間里何叔急忙合上日記本,答應著來了來了。而恪文,定定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