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血檢異常
恪文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擰了一把。
「血常規有問題嗎?」
狄醫生將報告攤開,和恪文一起看,說:「如果用一句話總結,你的全血細胞數量偏低。」
恪文知道什麼是細胞,但不知道全血細胞是什麼東西。她也明白數量偏低的意思,卻不曉得那意味著什麼。狄醫生的回答並沒有解答她的問題,倒是他冷靜的語氣讓她有點恐慌。
狄醫生也料到她聽不懂醫學術語,所以嘗試用更簡單的語言與她說明。
「生理課上學過,人體血液里的三種細胞,還記得是什麼嗎?」
狄醫生鼓勵地看著恪文,使她不得不跟著他的思路,回想生理課學的內容,情緒也稍微平復了一點。
「紅細胞,白細胞和血小板。」
「很好。所謂全血細胞,就是三種細胞的通稱。現在的檢查結果顯示,你的血液中這三種細胞的數量都低於正常範圍。」
恪文低頭看血檢報告,上面中英文夾雜。英文術語她看不懂,中文術語還是看不大懂。什麼中性粒細胞,網織紅細胞,和狄醫生說的類似,又不完全一樣。
「我得的是什麼病,貧血嗎?」
專業名詞不用全部弄懂,她只需要知道自己什麼病。
「不是貧血。貧血的表現只有紅細胞數量減少,而你的白細胞和血小板也偏少。」
恪文無話可對,醫學知識儲備到此為止,只能幹巴巴地望著狄醫生。
「白細胞的減少會使得身體抵抗能力下降。身體面對外界病源時更加虛弱,容易引發感染。」
「所以我會一直咳嗽?」恪文插問一句。
「應該是,很有可能是這個原因。」狄醫生盡量在措辭上慎之又慎。「血小板主要負責止血功能。一旦數量減少,容易造成皮下和黏膜出血。對了,最近你身上有沒有出現更多的淤青?」
恪文猶豫要不要展示自己瀰漫半身的淤青。狄醫生見她沒了聲音,還以為她不知道。
「沒有留意吧。這還是很重要的癥狀,應該花點心思。」
「不,我注意了。」
恪文撈起上衣,聽見狄醫生倒吸一口涼氣,問她怎麼弄的,居然青了這麼大一片。她敘述了從牆頭摔落的經歷,不知道會青得這麼厲害。狄醫生半晌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伸出手指點點恪文。恪文知道他在責怪自己不小心,不敢為自個兒辯白。
「月經量正常嗎?」
明知道醫生問月經的問題再正常不過,恪文還是不自覺地將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聲音也隨之變小:「有點偏多……」
「這也應該和血小板數量減少有關。一般人體出現全血細胞數量偏少時,我們會懷疑是骨髓的造血功能出了問題,所以……」
骨髓。恪文聽到了兩個關鍵的字。不需要豐富的醫學知識,光是憑藉日常生活經驗也能知道,凡是涉及到骨髓,一定不是什麼感冒頭疼三兩天就能好的小病。否則,為何會有病入骨髓的成語。骨髓的造血功能出了問題,恪文很快想到一種可能性,一種光是想想就脊背發涼的惡病。
「我有白血病?」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完整地說出這五個字,明明頭腦已經一片空白。
對了,她想起來,自己不可能得白血病。天鵝島的生活輕鬆愜意,食物健康營養,用藥謹慎,沒有誘發白血病的因素。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來天鵝島之前,院方曾經派人給她做過全面的身體檢查——包括基因組測序。凡是帶有遺傳病基因的女孩,即使沒有受疫苗副作用的影響,擁有健康的子宮,也沒有資格被選中。
她通過了測試,健康強壯,基因報告堪稱完美。
「我沒有攜帶白血病的基因,應該不會的。」恪文搖著頭,自問自答。
「光憑一份血檢報告,我無法斷定是什麼病,更不能告訴你就是白血病。作為醫生,我必須篩選掉最壞的可能。在最終診斷出來之前,放鬆心情,不要讓生活受影響。」狄醫生仍舊不肯明確地說個「不」字。
「明天早上,你再來查一個腎臟功能和肝功能。記住要空腹,不要喝水。」狄醫生替她定下了第二天的檢查。「還有什麼問題嗎?」
「呃,有,有問題。」恪文好不容易才讓腦筋轉過彎來,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交給狄醫生,「醫生,您買過這個嗎?」
狄醫生將其托在手上,仔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純天然有機聖女果,是何氏農場出產的?」
恪文點頭表示肯定。昨夜偷拿了一張標籤,今天拿來給別人看看,說不定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何氏農場的聖女果價值幾何,買的人多不多,都是她問狄醫生的問題。
「反正我沒有在商店見到過。這裡出產的蕃茄,想必都是特供產品,一般商店裡見不到。」
「什麼特供產品,供給誰?」
「這麼說吧,外面的社會上有一些人,當然主要是男性,對於各個學院里的女孩子有一種,怎麼說合適呢,一種特殊的仰慕。」
特殊的仰慕?她們有什麼值得被仰慕的,在一座小島上一呆就是將近十年,與世隔絕,與家人分離,上不了大學接觸不了社會,只能通過嫁人一條路離開。這樣的人,為什麼還會受人仰慕?
「這些人願意花費重金尋求和女孩們相關的物品。我猜,這所謂的有機聖女果,估計是供給他們的吧。」
恪文得到了她想了解的信息,和狄醫生確認明早檢查的時間后,走出了醫院大門。她找了張長椅坐下,膝上放著血檢報告。報告上超過或低於正常數值都用紅色字體標出,便於觀看。餘光看去,紙上彷彿有兩群鮮紅和墨黑的螞蟻在你撕我咬,爭個頭破血流。
清風、綠草、蒲公英、黃水仙……眼前是一幅欣欣向榮的春日圖景。恪文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下一個春天了。剛才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又傾瀉而出。
她會死嗎,死了家人怎麼辦?母親的事情由誰去為她料理,恪生的下落又由誰去繼續尋找?問題越多,心就越是被絞索捆緊,墜向深淵。經過近一個小時的靜坐,恪文決定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若再放任恐懼,自己的心將再也沒有浮上來的可能。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下「如果我死於明天」,在下面羅列一天內能做的事情。怨天尤人,劃去;盡情享樂,劃去;冷漠處之,劃去;報仇雪恨,想了想,也劃去。蘭道與她不是仇人,仇恨無從談起。
就這樣,單子越列越長,恪文仍然沒有找到一個答案,一個能給她力量讓她支撐下去的心理安慰。她絕望了,找不到答案,意味著她根本接受不了死亡。不要說什麼這就是命,她這個年齡的人不相信命運,只信未來,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未來。
回到農場,遠遠地望見羽娜在前院幹活。她正用一柄小板斧,將大段的柴禾劈成小塊。走近一看,她面如菜色,表情冰冷。
羽娜抬頭看見走近的恪文,乾笑一聲:「你的臉怎麼跟苦瓜似的?」
彼此彼此,恪文心想,並未說出口。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回過身問:「羽娜,如果你明天就死,你會怎麼辦?」
「我會把電腦送給你,反正和我無關了。」羽娜回答得乾脆利落,幾乎想都沒想。手起斧落,柴禾應聲而裂。羽娜甩甩額發,補上一句,「再一把火燒了房子。」
恪文停住了腳步。羽娜提到電腦,她才幡然醒悟。她還有恪生,還有母親。他們一個下落不明,一個身陷囹吾。自己死了,他們將孤立無援。難道等到他們最終在地下團聚的時候,她要告訴他們,我沒有盡我所能幫助你們,我把時間都用來哀悼自己。
「我不會死的。」羽娜見恪文不動,以為她嚇傻了。
她的話打斷了恪文的思路,她沖羽娜笑笑,「還是謝謝你。」
午飯後,恪文主動要求洗碗。等其他三個人都出去幹活,恪文溜到客廳,拿起電話撥通了宿舍的號碼。
「哪位?」
「是我。」
「阿文,你怎麼樣?還好嗎?今天血檢出結果嗎,結果怎樣?」頌薇機關槍似地問了一串問題,都不給恪文插嘴的機會。
「電話里不方便說。你今天晚上能來一趟嗎?」
「沒問題,正好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你打開我的柜子,裡面有一個天藍色的小鐵盒,你記得把它帶來。」
砰砰砰!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嚇了恪文一跳。她條件反射地把聽筒藏在身後,轉身對著門口。
電話那頭,頌薇還在嘀嘀咕咕,鐵盒裡裝的什麼東西,怎麼沒聲音啦,阿文你還在嗎。恪文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地望著門口,心跳到了嗓子眼。
門口站著的,是裴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