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翻轉
恪文驚叫一聲,手上的聽筒觸電般甩出去。
「遠離電話,舉起手來!」
恪文舉起雙手,牙關嘚嘚直響,哆哆嗦嗦地說道:「別開槍,我、我可以解釋……」
說話間,門外又進來幾個舉著槍的人。這幾個人的表情明顯平穩得多,也沒有說話,只是將槍口一致對準恪文。恪文一眼認出,其中兩個人是中午守在徐院長辦公室門口的兩個白人士兵。還沒想明白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就看到徐院長跟在後面走了進來。
恪文剛受了不小的驚嚇,腦袋有些轉不過彎,看見徐院長走進來,只覺得頭髮昏,雙眼盯著她,兩隻手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手舉起來!」
飛行員吼她。徐院長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一切她被粗暴對待,一句話也沒說。
「都把槍放下。」
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門口的幾個彪形大漢放下槍自覺往兩邊走,像黑色的巨幕拉開。幕布之後,站著一個從未見過的中年男人。
他的外形很不起眼,身材矮小,削肩。走路時上身微微前傾,像態度恭謹準備舉弓,又像隨時準備撲殺獵物。楔子般稜角分明的下巴,乾乾淨淨沒有半根胡茬。眼窩深紅,像宿醉剛醒,眼神卻精明通曉。屋子裡所有的人中,只有他臉上保持著微笑。他踱進屋內,手一揮道:
「給徐院長搬張椅子。」
馬上有士兵搬來一張椅子,請徐院長坐下。飛行員則走到恪文身邊,將電話聽筒放好,就地守在恪文旁邊。恪文驚恐地看著他,以為他會有下一步動作,卻聽到中年男人道:
「譚小姐,請坐。」
他自己也已坐下,翹著二郎腿,微笑著看著恪文。
他沉穩的態度令恪文疑懼。遲疑片刻,她就近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快速瀏覽了一圈屋裡的人,除了兩個白人士兵她記得,中年男人背後的黑衣男子她也覺得眼熟。
「譚小姐,我必須承認,你的才智與行動力讓我十分驚訝。」中年男人說道。
恪文將視線從黑衣男子轉移到他身上,看了他幾秒鐘,才問:「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蘭道。」他笑著回答。
心緒逐漸平定下來。哪怕被一屋子人緊盯,自己孤立無援,也不再恐慌無助,因為她找回了思考的感覺,大腦重新開始工作。一旦開始思考,就不再害怕。
蘭道,這個名字從來沒聽說過。無論如何,他既然帶著兵,就應該是裴隊長的下屬,因為裴隊長才是天鵝島軍隊的最高長官。大概估出此人地位,恪文更加有底,其身後的黑衣男子估計也是他手下的士兵。
「你在不停看他。」蘭道忽然指著黑衣男子,「覺得眼熟?」
恪文不說話。
「在你從側門進來的時候,有個人正好出去。那個人就是他。我看到你打算翻陽台,那是很危險的動作呀,於是派他去幫你一把。」
蘭道大大方方地承認。恪文的心猛地一跳,她左手搭在右手上,右手指甲掐進手心,表面上依舊冷靜自若。
「這都是設計好的?」
「當然。」蘭道乾脆地點點頭,一副為恪文的問題吃驚的樣子,「圖書室的攝像頭,電腦後台監控,通話記錄追蹤……我不敢對你掉以輕心,一直在背後看著你。」
恪文的呼吸漸漸加快。按照蘭道的說法,自己的一切行蹤早就在他的監視之下,她卻毫無察覺,還以為計劃周全,事後能全身而退,沒想到背後藏著無孔不入的偷窺之眼。
「為什麼?就為了讓我跳進陷阱,違反校規接受處罰嗎?」
蘭道聽了恪文的問題,先側身詢問徐院長能不能如實相告,徐院長態度極其冷淡。
「這是您的案子,您自行決定吧。」
「我也是擔心譚小姐的身體狀況,聽說她低血糖,幾天前還暈倒過。」
如果說設下陷阱讓人無法理解,那蘭道的這句話就是徹底越界了。天鵝島的駐軍只負責安全保衛的任務,絕對禁止掌握女孩的個人情況,尤其是健康狀況。蘭道怎麼會對恪文的健康狀況如此了解,他到底是不是天鵝島的駐軍?恪文一時懵了。
「我還是那句話,您的案子,您決定吧。」
蘭道聳聳肩,轉而對一臉驚詫的恪文道出緣由。他語速很慢,好像害怕恪文接受不了,讓每一個字聽上去都驚心動魄。
「三月二十九日,我們在同亞區的龜脊山附近抓獲一群正在進行非法活動的男女,其中為首的人,叫做章佰齡。」
聽到章佰齡的名字,恪文不免為之一愣。在此之前,她推測徐院長一心要打聽家裡的社會關係,可能是想了解章佰齡的情況,甚至可能和他有什麼私人恩怨,萬沒想到蘭道竟然直截了當地將此人名字說了出來。旁邊徐院長的臉上如死水般平靜,像是早就知道此人了一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蘭道笑著模仿恪文的心聲,「『他們明明清楚章佰齡的行蹤,為什麼還要來跟我打聽他的情況?』」
恪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低聲問:「你們知道他?」
蘭道伸出手,黑衣男子立刻遞上一隻文件夾。打開文件夾,蘭道翻到其中一頁,念道:
「章佰齡,男,四十五歲,未婚,父母皆亡。聯亞區出生,現居同亞。開了一間生物技術公司,接些育前基因的篩查、修改的生意。在此之前曾在聯亞區參加過非法組織的活動,而被聯亞區政府通緝。」蘭道合上文件夾,指尖輕敲封面,說,「譚小姐,你看,我們對他了如指掌。」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打聽?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恪文直直地盯著蘭道。
蘭道搖搖手指:「錯。你們的關係比你想象的近。他可是你母親的老情人啊。」
恪文呼吸開始急促。蘭道翻開另一頁,又說:
「章佰齡和你母親是大學同學,兩人專業不同,但都參加了網球俱樂部。畢業后,你母親就嫁給了你父親,可是依然與章佰齡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具體密切到什麼程度,你最好別知道,以免毀了她在你心中的形象。不過,你父親倒是清楚得很。」
恪文全身發熱,血液都往頭上涌。這個人的嘴像是長了瘡,說出來的話都是膿液。她從椅子上慢慢站起來,旁邊的士兵立刻警覺地要上前阻止她。蘭道揮手,讓他們後退。恪文盯著微微帶笑的蘭道,意識到此人掌握的情報遠比自己知道的多。要想得到他手上的情報,就必須忍這一時。她硬是逼著自己坐回椅子上,雙手死死抓住扶手,冷冷地說:
「你知道我家人在哪裡。」
蘭道見恪文克制住情緒,好像很滿意。
「放心,你母親沒受苦,在羈押所吃得好,睡得香。」
恪文閉上眼長長嘆了一口氣,既是放鬆,又是哀嘆。正如自己擔心的一樣,母親果然受到章佰齡的影響,參與了非法組織的活動。母親啊母親,你怎麼這麼糊塗,你的行為會連累恪生的!她睜開眼問:
「我弟弟呢?」
蘭道合上文件夾:「這個問題需要問你自己。」
「我怎麼會知道!」恪文的聲音突然變大,「我母親都被你們抓了!」
「但令弟得到風聲,臨時逃脫,目前仍在潛逃中。」
恪文的腦中「嗡」的一聲。眼前浮現出恪生年輕幼稚的面龐,他的面容很快消失,面前只有蘭道那張令人可憎的臉。恪文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顫動,每一滴血液都在沸騰。
「你胡說!造謠!」她騰地站起來,作勢去抓蘭道,隨即被兩邊的士兵架住。她指著蘭道叫喊:「你誣陷他!他不可能參加非法活動,你誣陷!」
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恪文一次又一次地在淚水掉落之前將其拭去。視線雖然已經模糊,卻牢牢釘在蘭道身上。
「我們給過你機會,但是你不願配合。我只有擺個小局請君入甕了。」蘭道說完揮揮手,手下立刻走到電話機旁,查看通話記錄,又轉而在手掌電腦上搜索。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恪文喊著。
「譚小姐,令弟得到風聲,又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同亞區逃亡,說背後沒有親近的人支持,誰也不會相信。」
蘭道說完,正好手下將搜索結果遞上來。蘭道接過看了,眉毛一揚,轉手遞給徐院長。
「哈,居然是自己人。」
徐院長掃了一眼,驚呼:「辛西婭!」
原來如此。他們想盡辦法打聽譚家在同亞區的社會關係,並非為了章佰齡,而是以為除他之外還有別的親友在暗中幫助恪生。恪文頭皮都炸開了。本想打電話通知辛西婭停止聯繫,卻不料正中他們的圈套。
「不,辛西婭是無辜的。我可以解釋!」
蘭道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恪文微微點頭。
「譚小姐,謝謝你的配合。」
「你們要對她做什麼,你們……」
恪文喊著要衝上去,徐院長卻一步上前抱住了她。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謝謝你。」蘭道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如果不是你發揮過人的才智將電話打到同亞區治安局,我們還不知道令弟依然活著。」
說完,他笑了笑,轉頭離開。
恪文的世界天旋地轉,心跳快得不可控制,吸氣漸漸跟不上呼氣的節奏。她抱著徐院長哭、喊、哀求,徐院長絮絮地說著話,她卻聽不清楚。
嘀——
心跳超出警戒範圍,手環發出刺耳的警報。恪文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