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令人失望的結果
「已有家人的消息,速到院長辦公室。」
這樣一條短消息出現在手環屏幕上,令恪文當即決定扔下洛家明,奔赴山下的行政區。登山道台階由水泥鋪就而成,為她的一路狂奔提供可能。耳邊的風呼呼地響,背上的包叮鈴哐啷。一路上幾次險些撞到別人,也來不及道歉。見面會不重要,誰選她也不重要,付秋露要因為洛家明而欺侮她也是未來的事,她現在通通不想,只要告訴她家人的下落。
奔至山腳,正好遇上一輛剛剛啟動的小車。恪文撲上去,逼停車子,在眾人「你不要命啦」的罵聲中跳上車。她喘得劇烈,手抖得厲害,在屏幕上接連幾次點錯目的地。到了行政區,她下車又是一路狂奔,還嚇跑一群吃草的大雁。進門,上樓,她的腳步就沒停下來過。
徐院長會給她帶來什麼消息呢,一定是告訴她家人平安。可若是平安,為何三個星期不聯繫她。難道是通知她家人出事?不,不可能,要相信他們一切都好,失去聯繫一定有難以抵抗的原因,不會出事的,絕不會。
恪文一個拐彎,突然剎住腳步,心臟險些因為慣性甩出去。她看到,徐院長辦公室門口,筆直地站著兩個身穿藏青色作戰服的白人士兵。士兵守在院長辦公室外已屬少見,何況是恪文從未見過的白人士兵。她貼著牆走過去,士兵也看見了她。其中一個抬手做「停」的手勢。
「對不起,小姐。你不能進去。」
他說的是英文,聲音渾厚。這兩個士兵壯得像熊,恪文只到他們的肩膀。兩人的臉颳得很乾凈,手背卻長滿了濃密的汗毛。恪文抬頭看他們身後的門牌,確實是徐院長的辦公室,便壯著膽子說:
「我收到了信息,徐院長有事見我。」
士兵對視一眼,一人讓她稍等,自己開門進去,剩下那個監視恪文。不一會兒,士兵出來告訴恪文可以進去了,並讓出一條路。恪文感覺像是從兩座烏壓壓的大山中間穿過,連大氣也不敢出。等進了門,心中疑惑,士兵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昨晚的狼事件還沒有解決嗎。
沒來得及細想,就看到徐院長站在辦公室門口,正沖恪文招手。看到恪文飛跑過來,眉頭一皺:「瞧你,像從水裡拎出來的一樣。」說完轉身進門,恪文抬手用袖子隨意抹兩把汗,緊隨其後。
「院長,您有我家人的消息?」
「坐吧。」徐院長拿出一隻薄薄的文件夾,讓恪文坐她對面。恪文坐下后,發覺椅墊尚有餘溫,顯然有人才坐過。
「我們的調查人員聯繫了同亞區入境處,通報你的情況,希望他們能提供幫助。可依照法令,入境處不能對外公開私人的出入境記錄。不過考慮到學院和集團的良好信譽,他們為我們提供了這個……」
恪文原本聽到不公開入境記錄的話,心頭像澆了一盆冷水般拔涼,沒想到還有轉機。徐院長將文件夾遞給恪文,恪文急忙起身雙手接過,不等坐下就打開來看。打開的瞬間她做了最壞的準備,也許就是兩張紙,分別是恪生和母親的死亡通知單。
結果文件夾打開,裡面的東西出乎意料,竟是兩張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方有一排像是年月日時間的數字,畫質模糊不清,只看得見許多模糊的人影。
「這是……」
「入境處大廳的監控攝像。」徐院長捏著她的鋼筆,筆帽指著照片上兩個一高一矮的人影,「據入境處的人稱,這兩個人就是你的母親和弟弟。」
恪文忙湊近觀察,果然是熟悉的身影。她鼻子一酸,照片上的恪生還是那麼瘦,還穿著父親留下的舊夾克。恪文仰頭,把眼淚憋回去,再去細看照片的細節。一張上兩人拉著行李箱,隨著人流正往外走,另一張兩人剛剛踏出大門,只剩下背影。再看監控時間,三周前的下午。恪文放下照片,摸索一遍文件夾,裡面空空如也。
「沒了?」
徐院長看著她:「入境處只提供了這兩張照片。」
誰需要兩張模糊不清的照片,他們的地址呢,聯繫方式呢,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現況如何,這些才是她最關心的。一連串反問幾乎脫口而出,被她忍了下來。她低下頭,一語不發。
「入境處只同意提供監控圖像,我們也無能為力。」徐院長等了很久沒看恪文有反應,於是開口說道,「不過既然入境了,就很可能有擔保人。現在最可行的辦法是找到擔保人,再尋找你的家人。」
恪文不說話。
徐院長見恪文沒反應,又說:「學院的調查員都是專業人士,保證你的隱私不泄露。你只需要告訴我一兩個名字即可。」
恪文仍舊不說話。
徐院長等了好一會兒,以為她是在回想,便說:「你仔細想想,在同亞區還有沒有親友,能做你家人的擔保人?」
恪文沉默幾秒,低聲問:「為什麼不報警?」
徐院長往後一靠,兩手放在扶手上:「我們必須考慮得更多,考慮警方介入對學院的影響。你以為報警只是打個電話,報告一聲就完了?治安局若涉入調查,媒體和一些別有用心的小人肯定會藉此機會對我們大肆攻擊。」
恪文緊緊抓著照片,照片一角在緊閉的指間起皺。
「我的弟弟和母親失聯三個星期,你卻連報警電話都不願意打。」
「譚小姐,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們……」
「三個星期,整整三個星期。」恪文抬頭,正視徐院長,「他們可能已經死在某個角落,屍體被老鼠啃咬,爛得只剩一堆骨頭了。而我得到的,只有這兩張連臉都看不清的照片!」
她終於宣洩出來。每晚的噩夢,老鼠磨牙的聲音,只剩一顆眼球還對她說話的頭骨,全部都喊了出來。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淋漓。
「你怎麼能詛咒自己的親人?」徐院長皺眉問。
「現在光祈禱就有用了嗎,還是說這兩照片意味著他們一切平安?」
「所以我們才需要你的合作,告訴我們在同亞的親友。我們才能幫助你。」
恪文看著她,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一樣,腦海里迴響著洛家明臨別時說的那句話。
這裡不是所有的人都善良好心。
徐院長是不是善良,恪文不好做出評價,但她至少能清楚地感覺到,徐院長沒有在真心幫助她。她自始至終,更加關心的都是恪文家在同亞的社會關係。
「我不知道。」
恪文給出了最終回答,把照片放回去,合上文件夾:「我感覺不舒服,今晚的舞會我不參加了。」說完也不等徐院長做出回復,徑自轉身出了門。
洗手間里,水龍頭擰開,水嘩啦啦地流著。恪文捧水洗了把臉,抽張紙巾揩乾。鏡中的自己蒼白,瘦削。一個星期的等待,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果。她失望,憤怒,對徐院長,也針對學院。
她也後悔。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寄希望於學院,以至於現在浪費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學院要顧全「大局」「名譽」,怎麼會可憐她一個無背景無勢力的個人。恪文將紙巾揉成團,扔進垃圾筒,大步走出去。
如今,她必須依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