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認屍
頌薇剛想問她一句「你父親不是早就過世了嘛」,忽然明白過來,恪文弟弟得到了其父的手錶,這是明擺的事。她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麼好。而恪文已經站了起來,手裡拿著報紙:
「我去打電話。」
頌薇急忙拉住她的袖子:
「打什麼電話?你忘了,我們是打不出去電話的。」
恪文沒有回答,立在原地不動,眼睛看著前排的座椅靠背出神。頌薇以為她勸住了恪文,又道:
「等會兒跟老師說明情況,得到他們的允許,你再……」
「我有辦法!」
恪文掙脫頌薇的手,疾步向外走去,連大衣也忘了穿。頌薇在後面叫了她兩聲,見她頭也不回,又發現周圍人都在看著自己,只有裝作若無其事地坐下來,找本書擋著臉,腿不安地抖動著,暗暗望著禮堂門口。
頌薇說的對,她們打不出去電話。為防止女孩們私自聯繫外界,暴露天鵝島的方位,每個人都登記註冊了自己的家庭電話,和一兩個緊急聯繫人的電話。學院經過核實,將這幾個號碼輸入系統。從此,她們只有打這幾個號碼時,才能暢通無阻。
這一點,恪文很清楚。
禮堂外有兩間公共電話亭。恪文走進遠離大路的那一間,關上玻璃門,折了幾下報紙,使認屍啟事的那塊版面對著自己,又掏出「一島通」卡,提起聽筒的同時將卡插進閃著藍光的卡槽。
「歡迎使用天鵝島通信系統,您卡上的餘額還有……」
電腦系統開始播報。恪文趁這個時間查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形,女孩們正結伴而來進入禮堂,沒人發現這邊的電話亭里有個人。
「撥打島內電話及系統註冊的島外電話,請直接撥號;撥打未經系統註冊的島外電話,請輸入您的教師或職工安全碼。」
只有教師或職工才能用自己的安全碼向外打電話,像恪文這樣的學生沒有權利。原則上講,她們可以直接撥打全球通用的112緊急救助電話,但過後學院將進行一系列調查取證,對於證實非緊急情況撥打的學生將處以重罰。因此,撥打112不是恪文的首選方案,她另有主意。
電腦又播放了一遍輸入安全碼的錄音。恪文靜靜地等著,把身體藏在電話亭側壁的天鵝狀貼圖后,盡量讓自己不容易被發現。
終於,電腦不再讓她輸入安全碼,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短短的錄音:
「即將為您轉接人工服務。」
長時間不輸入安全碼將轉到人工服務,恪文好幾年前就試出來了。
聽筒裡面嘟了兩聲,響起一個年輕女性略帶疲憊的聲音:
「人工服務台。請說安全碼。」
恪文定了定心神,回答:
「我是學生,沒有安全碼。」
「你打家裡電話是吧,直接撥號就行了。」對方的聲音更加有氣無力了,像是同樣的話重複了千百遍。
「我需要打沒有註冊的島外電話。」
對方明顯沒有料到有學生這麼直截了當,頓了幾秒才慢慢說道:
「抱歉,學生撥打島外電話,需要教師提供的一次性安全碼。」
「我沒有一次性安全碼。」
對方又準備說話,恪文瞅準時機,剛好掐斷她的話頭:
「我必須給我的主治醫生打電話,我今天非常不舒服,肚子疼得厲害。」
「可是……」
「你去查我的信息。我叫譚恪文,我的主治醫生是狄歐,只有他才知道我平時用的葯。」
「呃,我不能……」
胸中突然一陣劇烈的抽動,恪文捂著話筒,猛地咳了幾下,連腦後的筋都抽著疼。不過這陣咳嗽倒是幫了她的忙,讓她的聲音聽上去更加虛弱:
「現在八點不到,狄醫生的辦公室沒人,打過去也是電話答錄機。我留個言給他就行。」
恪文看眼手環,七點五十三,好險!
對方等了很久沒說話。恪文也沒再說半句。終於,她聽到對方說:
「我去問下我的主管。」
「謝謝你。」
電話轉入一段音樂,恪文手指輕敲著玻璃,查看著外面的情況。不一會兒,音樂中斷,對方回來了:
「我需要你的許可,同意我們事後調取你的錄音,另外還需要你提供狄歐醫生的辦公室電話,我們在系統里核實后,才能為你接通。」
恪文看著報紙上認屍啟事提供的同亞區治安局電話號碼,等了一兩秒,才說:
「可以。狄醫生的電話是……」
對方敲擊鍵盤的聲音清脆可聞。很快,恪文得到了她想聽到的回復:
「好了。現在為您接通。」
恪文輕輕握拳。到現在,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電話那頭經過短暫的寂靜之後,開始響起無人接聽的嘟聲。還差五分鐘到八點。晨會即將開始,到時候徐院長會親自點名,沒有到的人下場將十分難看。人人都知道徐院長最恨的就是晨會遲到。
「快點,快點……」恪文低聲自語。
在聽了十多次嘟聲以後,恪文總算等來了人的聲音。而這人聲,並不來自於狄歐醫生辦公室的電話答錄機,而是——
「同亞醫療中心,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恪文立即接上話頭。她啊地一聲喊出來,聲音又破又啞,帶著哭腔像機關槍一樣,用英語哇啦哇啦地亂喊一氣。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懵了,接連餵了好幾聲。恪文聽見了,卻不理會,依舊裝著大哭大喊。
「您能說中文嗎?CanyouspeakChinese?」對方嘗試性地問。
「No,No……」恪文哽咽著,像是在儘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然後裝出口音濃重生硬的中文說道,「我,車禍,車禍……」
對方聽到了一個自己能聽懂的詞語,就好像在一片狂轟濫炸中找到了安全帽戴上,立刻像鬆了口氣似地大聲說:
「出車禍了?我馬上為你接通治安局,他們有能說英語的警員,你等著啊。」
恪文幾乎高興地要跳起來。電話很快通了,接起電話的是一名男性警員。他剛用英語說了聲「同亞治安局」,恪文立刻開門見山地說:
「三月三十一日龜脊山發現的屍體,可能是我的弟弟。」
對方倒是不奇怪為何英語專線打進來一個中文電話。
「女士,請您提供一些令弟的基本信息,像他的身高,腳尺碼等等……」
恪文沒時間和他驗證這些信息,直接打斷了他:
「我弟弟的右小腿曾經在五年前骨折過。」
對方也挺乾脆利落,讓恪文稍等,自己立刻去查看驗屍報告。
等待的時間漫長至極。恪文看了五次手環,手環上的時間始終定格在七點五十九分,似乎不會往前走了,可秒錶又分明在一點一點地跳動。
「女士,您還在嗎?」
「我在。」恪文停止了看手環。
「嗯……我看了報告,屍體的右小腿的確骨折了。」
恪文的腦袋「嗡」的一聲,肺里有股血腥的東西想往外涌。她差點握不住聽筒,只隱隱聽到裡面傳來警員的呼聲:
「您還在聽嗎?」
恪文張開嘴,勉強發出了一個「呃」的音,表示自己還活著。
「您剛剛說令弟是五年前的骨折,可報告上顯示這具屍體的骨折是新受的傷,且骨骼上沒有曾經癒合的痕迹,所以,我個人認為是令弟的可能性較小。」
從地獄一下到天堂。恪文咧著嘴,無聲地笑了,剛閉上眼,兩滴本該先前流下的眼淚這才流了出來。
「謝謝你,再見。」
她擱了電話。剛才在禮堂里對著椅背發獃的十幾秒鐘之內,她構思出這一套撥打電話認屍的計劃。
早在兩年前,她就聽有護士問過狄醫生,為什麼打他辦公室電話,沒有答錄機,總是接到前台去,狄醫生回答他不想耽誤求醫的病人,所以設置了呼叫轉移。這個細節恪文一直記在心裡,沒想到今天派上用場,替她解決一大樁心事。
既然沒有答錄機,總台何談調取錄音內容,更別想追蹤從醫療中心前台轉接到治安局的電話。以後查問起來,恪文自有搪塞的理由。
恪文取了卡,收拾心情準備離開,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一跳。她回頭一看,門外正站著一個滿面怒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