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信

  第43章 不信

    裴殊觀看?到了眼?前的身影, 淨植和醫師都?蜂擁來?到,他一手環抱著朝瑤,一手把著馬車扶手, 幾乎要堅持不住。


    血液在他蒼白的臉上滑落,詭異的淒美?, 他的聲音沙啞破碎,


    “救救殿下, 先用?點麻沸散止疼, 她好痛, 她受不了這麽痛。”


    王方?齊在看?到那個從脖頸後方?刺入, 將?朝瑤整個貫穿的傷口的時候, 就知道她活不了了。


    但瞧見眼?前之人, 如此執迷不悟, 還是上前探看?了情況。


    朝瑤臉上全是細密冷汗,雙眼?已經渙散無?神,伸手探脈搏, 亦無?生機。


    瞧著眼?前裴殊觀魔怔一樣的表情, 王方?齊也知這場意外實在是太突然了,就在裴公子回府的路上,居然有歹徒刺殺。


    這是任誰都?想象不到的,明明是滿懷期待的回家商議婚事, 新娘卻這樣死在了他的懷裏。


    心思百轉千回,王方?齊隻能哀歎一聲, 說?“節哀”。


    可這哀,裴殊觀如何能節?


    他們明明是要成?婚啊,,

    朝瑤渾身癱軟的倒在他的懷裏, 已經沒有血液湧出了,裴殊觀停止替她捂住傷口, 滿手的鮮血,又想捧起朝瑤的臉,又怕弄髒她。


    不管不顧的將?手上的血液向自己身上拭去,然後顫抖著指尖,伸手捧起她垂落的頭,微微有些重?量,她的體溫還在,溫熱的感覺傳入手心。


    裴殊觀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又抬頭看?向醫師,麵色慘白,眼?眶泛紅,充滿了滲人的哀求,

    “她沒死,你?瞧,死人的身體怎麽會?是熱的?”


    裴殊觀急壞了,抱緊懷裏的人,瑤瑤都?說?了她好疼,疼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讓醫師給瑤瑤止疼他磨磨蹭蹭的,一點都?不著急,可瑤瑤已經疼得受不了了。


    裴殊觀睜著眼?睛,看?不清楚,隻能看?見人影,心裏麵忍耐幾經翻湧,終於忍不住,幾乎是爆嗬,脖頸上青筋四起。


    臉上的哀求快速收斂,他指著醫師,眼?裏盡是狠厲,

    “我讓你?給殿下止痛,你?是聽不見嗎!”


    突然伸腳踹開車廂裏的桌子,實木的桌子直接撞到王方?齊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與此同時,瓷片迸濺,車廂內一頓叮叮當當的嘈雜之聲。


    他的言行突然,淨植看?著暴怒的公子,幾乎是愕然,清正雅持的公子,何曾會?有如此暴行。


    王方?齊擦了擦滿額頭的汗,剛被實木桌子撞擊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呲牙,但看?著平日裏風光霽月的公子成?了這副瘋癲的模樣,心裏也不禁感慨,可人死又怎能複生。


    王方?齊瞧著裴殊觀魔怔的樣子,顫抖的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將?麻沸散拿了出來?,折斷她喉間的箭矢,將?斷箭取出,期間她連嗚咽一聲都?無?。


    又將?敷在朝瑤喉嚨處的血窟窿上,又拿出紗布,包紮幾圈。


    這才膽戰心驚的哄道,

    “公子,已經止過痛了,殿下不會?痛了。”


    轉身向車廂外離去,拉起車簾,看?著旁邊同樣紅了眼?眶的淨植,輕聲道,


    “讓公子一個人靜一靜。”


    車廂內,知曉朝瑤不會?痛了,裴殊觀臉上的恣睢之色,才勉強放緩一些,他輕輕扯開唇角,清冷俊美?的臉上洋溢著溫柔的笑容。


    捧起朝瑤的臉,如同捧起憐愛的娃娃,悄聲和她訴說?著心裏話。


    可是朝瑤睡得太沉了,沒有人應他。


    裴殊觀想了想,覺得她應該是太疼了,忍受不了,就昏過去了,抱起朝瑤,要帶她回家好好休息。


    等她睡醒了,就會?像以往一樣,躲在他懷裏,輕輕的說?,阿殊真好。


    可他根本就看?不清楚。


    抱起朝瑤,掙紮著下了馬車,眼?裏一片混沌,隻有事物的輪廓,他根本找不到帶她回家的路,沒走幾步,就被絆倒,一個踉蹌,將?自己摔倒,狼狽的倒在地上。


    還好,還好他將?朝瑤護得好好的,她可以在他懷裏好好休息。


    淨植看?著公子在地上掙紮著爬不起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上前將?他扶起,哄他去坐後麵那輛好的馬車。


    將?他和朝瑤一同送了回公主府。


    在馬車上,裴殊觀感知到了朝瑤身體涼下來?的每一個瞬間。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變得冰冷。


    裴殊觀忽然想起,小時候在江南聽過的童謠,哄小孩不要睡懶覺,拍打著朝瑤的背輕輕吟唱起來?,他聲音柔和,睫毛纖長卷曲,臉上帶著溫和瑩潤的笑容,

    “早起三光,黯起三慌,,,”


    像之前無?數次,指骨打開,貼合著她的脊線,一下一下向下撫摸,聽她舒服得哼哼唧唧的聲音。


    到了公主府,淨植本來?做好公子瘋癲發狂的準備了,哆嗦著拉開車廂的簾幕,沒想到公子抱著公主殿下,已經平靜下來?了。


    短短的半個時辰的距離,他已經回歸到了常態。


    他起身,有條不紊的抱起朝瑤,按照記憶裏的位置與順序,將?她帶到暖閣安放。


    整個過程都?無?比冷靜,他記得從公主府大門?走進內殿需要五百一十七步,記得進入內殿之後需要左轉行二百一十三步,,每一步都?嚴絲合縫,沒有出半點差錯。


    淨植在裴殊觀身後跟著他,滿府的人,目光都?被這對被鮮血浸泡過的愛侶所?吸引,瞧著裴殊觀抱著昔日張揚跋扈的公主殿下。


    他懷抱屍體而又冷靜自持的模樣,令所?有人感到無?比詭異。


    裴殊觀將?朝瑤抱回暖閣,放到那張精細的拔步床上,扯過被子來?替她蓋好。


    裴殊觀纖細指尖仔細檢查過她脖頸上的傷口,突然發現她的脖頸,是那麽纖細易折,他一隻手就可以籠個大概。


    但好在已經沒有鮮血流出,朝瑤也沒再呼痛了,反而沉沉的睡去,進入甜甜夢鄉。


    又去打一盆水來?,先將?自己的手洗淨,然後解開朝瑤的衣襟,將?弄髒的外衣脫去。


    冰冷微涼的手指落在朝瑤身上,手裏拿著棉帕,感受著朝瑤的肌理。


    從嘴唇,下頜,脖頸,鎖骨,胸脯,一步步向下擦拭。


    直到最後拿起她的手,手腕纖細得有些過頭了,腕上係著的那條紅繩可以直接墜落到手肘。


    裴殊觀將?棉帕清洗之後,替朝瑤將?手指一根一根的仔細擦幹淨,盆裏的水已經翻滾成?了血水。


    她的身體依舊富有彈性,隻是有些睡得太沉了,就算翻身為她擦拭身體,她都?沒有蘇醒。


    努力睜大琉璃般的眼?睛,試圖看?清朝瑤身上的血跡是否擦幹淨。


    但他看?不太清,隻能一點一點摩挲著,手指緊緊貼合她的肌膚,沿著她的骨骼肌裏,將?血跡擦拭清除。


    心底忽然生出一些深刻的自棄情緒,他厭惡這雙看?不清的眼?睛,厭惡這雙孱弱的手,厭惡無?能的自己。


    害怕沒有清除幹淨,又出去打水,擦了第二遍,最後將?她的頭發撥開,用?棉帕輕輕擦拭被血濡濕的部分。


    她今日睡得很乖巧,手腳都?規規矩矩的放著,也不會?趁裴殊觀做事的時候來?搗亂。


    當確定她身上幹淨整潔之後,為了讓她睡覺舒服一些,替她換上舒服的裏衣,蓋好被子。


    又去焚了朝瑤最喜歡的香,來?掩蓋這滿室的血腥味。


    他還有不到半月就要參加科考,本來?安頓好了朝瑤之後,就應當去學習。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今天有些太累了,看?到朝瑤睡得那麽香,他也有些想睡了。


    他之前都?是按規矩,按安排,該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從來?不會?因為‘想’幹什麽而去幹什麽。


    可是今天,他想放縱自己一次,想和朝瑤一起陷入這個黑甜夢鄉。


    但是忽而又想到,兩日後又要陪瑤瑤去花朝節集市,再過幾日,也已經答應她,要陪她用?膳。


    這樣會?不會?太過放肆?


    科考在即,如果他進不了殿試,就無?法在殿上,向陛下求娶朝瑤。


    她出生高貴,又那麽驕傲,一切都?要最好的,自然也想要最好的夫婿。


    雖然朝瑤喜歡他,如果他做不到的話,也不會?對他過多責怪,但是也會?對別人優秀的夫婿露出羨慕的目光。


    踉蹌著從床沿邊爬起來?,或許是今日下雪,又或許是他方?才下馬車的時候抱著朝瑤摔了一跤。


    他的膝蓋又有些疼,疼得他有些顫抖著站不穩,牙齒打著顫,額頭沁出細膩的冷汗。


    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得去學習,得在會?試上拿一個好名次,然後風風光光的和朝瑤訂婚結親,讓她成?為別人羨慕的新娘子。


    安頓好了朝瑤,裴殊觀把著門?框和扶手,忍著腿疼,一瘸一拐的向文風苑走去。


    待到落座讀書,卻發現沒有書童,淨植也不在,固執的將?書翻開,卻一點也看?不清楚。


    眼?裏已經集聚了淚花,大滴大滴的淚水往外掉,淚花濺到書頁上,裴殊觀對這種感覺很陌生。


    他究竟忽略了什麽,才會?如此傷心?


    ~~~

    “係統!”


    “好痛啊,嗚嗚嗚,係統,我好痛,,,”


    被箭矢穿透的疼痛尤在,朝瑤哭泣著驚醒,眼?前卻是一片陌生的白,朝瑤卻疼得受不了了。


    想舉起手查看?紅繩,呼叫係統,可伸手一拉扯,便是尖利劃開皮膚的疼痛。


    朝瑤低頭向手腕上看?去,手背上的留置針劃破了血管與蒼白肌膚,有血液滲出,她身上穿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雪白的手腕間,再也沒了什麽紅繩。


    朝瑤不死心的伸手撩起病號服,一隻潔白的手臂透著病態的慘白,手背上鮮紅血液不斷滲出,滴落在床上,哪還有什麽係統?

    又伸手撫摸上自己的脖頸,纖細柔韌,完好如初,剛才的慘死仿如一場噩夢,隻剩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心有餘悸。


    環顧四周,現代的裝修,複雜的儀器,鼻端濃厚消毒水的味道,病床邊還有一張折疊椅,上麵放著一個枕頭,和一張薄毯。


    這是病房,是朝瑤的世界。


    可是她死了,明明沒有完成?任務啊?

    怎麽就穿回來?了。


    朝瑤帶著心中的疑問?,無?數次的呼喚係統,可是沒有人應她。


    朝瑤抱著腿蹲坐在床上,感覺自己被渣係統利用?完就甩了,連結局都?不報備一聲,就將?她拋棄,眼?淚不爭氣的流出。


    四周也空曠曠的,連接著她身體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聲音,有護士來?開門?,瞧見她醒了,異常高興,

    “李小姐?”


    “嗯。”,朝瑤抬頭看?護士,雙眸瀲灩著可憐巴巴的水光。


    她本來?想張口說?自己好痛,但是看?見是陌生人,又不太好意思。


    護士趕緊告訴她,

    “您上次喝酒太多酒精中毒,在家裏昏倒磕到了頭,已經昏迷兩個月了。”


    “現在沒有不適吧?”


    原來?是摔到了頭才穿越的,護士這樣一說?,朝瑤真覺得自己的頭有些隱隱作痛,忍不住扶額,又想起是周子鈺灌自己的酒,頓時有些想打電話過去罵她。


    護士這個時候也看?到了她因為掙脫留置針,在手背上的劃傷,有些焦急道,


    “你?等會?兒?,我拿酒精和繃帶來?幫你?處理,你?媽媽回去給你?燉雞湯了,我同事已經打電話通知她你?醒過來?了,她估計馬上就要過來?了。”


    “我媽媽?”


    因為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出車禍成?植物人了,朝瑤很少在生活中聽到這個名詞,朝瑤先是感覺到疑惑,後來?又猛然想起係統承諾她的獎勵,眼?睛都?亮了。


    護士小姐也知道朝瑤一家的事情,畢竟施寶恒女士出車禍成?為植物人之後,已經在他們醫院vip病房睡了十幾年了。


    而前段時間,李朝瑤磕頭昏迷之後,就正好將?兩個人安排在一起,她們同事還湊在一起吐槽,這母女兩是不是命不好。


    沒想到,沒過幾天施寶恒就醒了,醒了之後發現,丈夫不是自己的了,女兒?也成?了半個植物人,天天做康複運動之餘,就是守著自己的女兒?。


    大家也對朝瑤這個年輕的小姑娘的遭遇感到惋惜,好在現在朝瑤也醒了,她媽媽看?見得高興死吧。


    正轉頭去醫療室拿碘伏和綁帶,施寶恒女士就已經趕到了,徑直朝朝瑤的病房走去。


    她原本長時間沉睡,醫護人員為了方?便清潔打理,將?她的頭發剃成?了光頭。


    現下這光潔得像一顆鹵蛋的頭顱,已經冒出來?一些新鮮發茬,睡了十幾年,但容顏依舊美?麗,她推開病房門?,


    瞧見裏麵坐著的女兒?,朝瑤已經長大了,她的身形纖瘦苗條,烏黑蓬鬆的頭發燙成?波浪一般的卷發,在身後垂落。


    昏迷兩個月,有些過分瘦了,眼?睛漆黑,嘴唇蒼白,下巴尖尖得讓人心疼,已經和她記憶中朝瑤小時候的模樣判若兩人了。


    少了這麽多年的陪伴,盡管從施寶恒蘇醒,能下床走動開始,就每日來?陪著女兒?,但是她對朝瑤,始終是有所?虧欠的。


    在朝瑤那麽小的時候,就留她一個人艱難度日。


    在門?邊站了許久,施寶恒不知道,當她推開這扇門?,女兒?會?以什麽樣的態度對她,心理幾經遲疑,可門?縫裏那雙眼?似乎已經感知到了她,抬起黑漆漆的眼?睛來?瞧她。


    一雙漆黑眼?睛大大的,徑直瞧著她。


    四目相對,施寶恒長呼一口氣,用?盡勇氣推開這一扇門?,因為這些年的虧欠,她已經做好了接受女兒?冷眼?的準備。


    而朝瑤一直盯著她,這個女兒?模樣長得好,柔柔弱弱的坐在那裏,看?起來?是那樣的乖巧,可她清醒過來?這些時日,已經聽說?過這個小惡魔的所?作所?為了,她並不像她表麵這樣柔弱可欺。


    施寶恒將?手裏的飯盒放上小桌,正醞釀著說?些什麽來?安撫女兒?的情緒。


    朝瑤卻因為好不容易看?到了熟人,開始委屈巴巴的掉眼?淚了,她剛剛可是被殺死了誒,又不好對著第一個看?到的護士小姐鬧騰。


    現下看?到了媽媽,剛才憋下去的眼?淚掉地更歡了,


    “媽媽,我好痛,好痛,,”


    施寶恒想到了千萬種女兒?麵對她的態度,但是沒想到她會?哭,一下子也急壞了,趕緊上前,將?她攬在懷裏,小心翼翼的摸摸她的頭,


    “怎麽兩個月之前摔到的,現在還痛?”


    朝瑤在施寶恒憐愛的目光下,將?剛才被劃破的手背伸到她麵前展示。


    疼痛不過暫時,傷口會?慢慢的結痂,時間也會?淡化疤痕,直到一點也看?不出痕跡。


    脫離了小說?世界,朝瑤的生活步入正軌。


    係統和裴殊觀,就像一個遊戲,都?將?在她的記憶裏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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