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女人,你憑什麽這麽霸道?
秋十月,一片灑遝獵獵的秋風漫溯中,皇帝李旦下行了一個頗為幹練、且於大唐發展來說委實是件好事的決策。
他大刀闊斧的鏟除閑置官員與平庸無能投機取巧之輩,下旨罷免所有斜封官!
所謂“斜封官”,其實是一種正統官員對其蔑視的稱謂。
這類官員的任命狀是斜封的,是從側門左道交由中書省辦理任命。不同於一般官員的黃紙朱批敕命,這類官員紙張上的字句是用墨筆。如此,是為“斜封官”。
這其實是中宗李顯在位時,無意間滋長出的新玩意兒!
當時以韋後、安樂公主、太平公主、上官婉兒等宮廷貴族為代表,無論是何等的出身、何等的才學、奴隸亦或是商人,隻要向她們這些宮廷有權勢的貴族們上交大抵三十萬錢,便可買到由皇帝親筆敕封的官位。雖實是些並不幹實事、其實就是掛著個名頭好聽的閑官,但到底是皇帝親自任命,這便還是引得一眾人樂此不疲、買官之風大長!
時今李旦突然下旨罷免這一切斜封官,這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權且不提那些斜封官,首先太平公主這裏便先亂了!
要知道,太平亦是中宗時期有權勢的宮廷貴婦代表,眼下這些斜封官中有一部分就是她親自抬舉上去的,是為她自己的人馬。而皇帝突忽下了這樣一道旨意,這麽一來豈不是大大削弱了她的勢力、渙散了她的人心?
守著昏昏燈火,太平對著冷月夜波輾轉反複、百味難鳴。她耐著性子壓住那股子燥亂,就這樣靜靜然的思忖了良久,散麻般的腦海裏漸漸就跟著梳理清楚了一個頭緒,她忽而覺的,在政治風波詭異、際會風雲的幃幕之上,沒有永遠的敵人……當下就斜封官這件事兒,太子李隆基可以幫她!
就如同她需要小心謹慎的固守住自己原本的勢力不被瓦解、同時不斷尋找機會擴充新的勢力一樣,李隆基亦需要不斷給自己的勢力中注入新鮮的血液。
時今李旦這原是好心好意的聖旨一下,反倒使太平與隆基這邊兒雙眼發光!他們兩個人誰都是一樣,必然會覺的這是一個穩固舊部、收攏人心的好機會!
如果這個時候站出來為這四海之內的斜封官說話,那麽人心自然歸向自己。於太平,鞏固了本就是自己的人心之外,順勢也就收攏了當時由韋後、由上官婉兒等人任命官員的人心;而於太子隆基,更是一個大展心胸之寬廣、融匯四海人心的好機會!
如果太平邁出這一步,提點隆基,喚起隆基的共鳴點燃隆基的野心,他一定會欣然接受,他們二人一定會再一次的一拍即合……
。
並未有半點的耽擱,在皇帝那道已經擬定好的詔令看著就要正式下達、外界已經風聲大傳的關口,太平再一次主動的前去東宮拜訪了太子李隆基。
兩個人前遭那一次次的交鋒中,日益明顯的撕破臉皮已經抹去了心底殘存著的那些不忍、那些稀薄的感念。這一次的麵對麵,多少都催生了若許的尷尬。
其實當今政局瞬息萬變,同太平的不敢怠慢一樣,隆基亦在睜大眼睛不敢有半點遲疑的死死盯著皇帝的風向。李旦下旨罷免斜封官的事情,他這個監國的太子更是知道,故而對太平這一遭委實難得的主動登門,為的是什麽意圖,他心中摸的清楚。
二人之間已經有了相當的默契,便是針鋒相對步步緊逼也不能消解的幹淨。隆基不動聲色的迎著太平一路入了內殿,旋即抬手退了這兩旁林立的宮人。
太平在他這裏依舊半點兒都不見疏落,不待他招呼,已擇了背靠牡丹繡屏的位置自顧自坐下。
隆基便在她麵對麵的位置落了身子,隔過嫋繞的熏香向她看過去,這張美豔的麵孔傾城富貴的決計是一朵飽綻枝頭、招招搖搖光鮮旖旎的牡丹,可內裏實質偏又邪魅狠戾浸滿毒液的分明一朵掛血的罌粟!
他的心頭倏然便有如萬馬奔騰,那層疊的心緒翻湧著起來,旋即被他竭力的壓下去,他勾唇一笑:“呦,姑母倒是有這閑情逸致來看侄兒啊!”
用了對長輩敬稱的字句間,半點兒都聽不出應有的恭謙,訕訕然帶著薄蔑。太平自知他的刻意諷刺,抬一抬眼瞼,噙著慵懶,徐徐的:“嘖,別這麽陰陽怪氣兒的對我說話行麽?”剛柔適度,似玩味又似正色。
隆基又是一笑,即而歎了口氣收了唇畔的玩味,把身子向她微微前探,灼灼目光落定在她絹美的眉目間:“行,你除了撒潑還會做什麽,嗯?”挑眉一哂,逼仄又諷刺。
太平知道他是在影射上次的事兒,她若不是被他們父子兩個逼的節節敗退且退無可退的地步,又怎麽會靈機一動擺了雷利之勢?事後想想倒委實是市儈婦人的手段了!
她心照不宣,也並不避諱,那妙眸徐徐然一波動,迎著他看過去:“對,我就是會撒潑。”咬重了“就是”這兩個字,即而籲出一口幽氣,唇畔染笑,聲音媚媚的,“那你想不想我下次再撒一個給你看看?”
這趨於陰柔鬼魅的架勢,令隆基周身沒防的打了個哆嗦!他再受不了太平這無賴又無奈的樣子,心念一橫,離開了她坐回原處:“太平啊太平,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麽樣子!”聲音帶著些慍氣,一下子拔高了,但是終於不再陰陽怪氣,而是恢複了正常,“你把朝廷搞的烏煙瘴氣的,還屢屢做出那些與你身份與你氣質全都不符的舉措,難道在你心裏除了權勢除了那些惶恐,就不再存了一分國家的大義?”其實在這樣問的時候,他心中亦有些發虛,下意識的也在問他自己,但是沒有答案,他不知道。
太平的情緒半點兒都沒被調動起來:“我今天不是來跟你吵架的。”聲色一穩,麵上玩味盡收,也不跟他兜轉,啟口切入正題,“你的機會來了!”尾音一沉。
隆基心中了然,卻又故作糊塗:“什麽機會?”
太平並不戳破他的欲蓋彌彰,轉了一下眸子,徐徐然言簡意賅:“你不是想收攏官員的心麽?”目光定格在他的雙目間,一字一句,“現今皇上下旨罷免斜封官,你是監國的太子,說話舉足輕重。若你肯站出來為他們說話,他們一定會領你的情啊!”落言一歎。
這話聽在耳裏,隆基卻在心中好笑,即而他真的笑了出來,聲波訕訕:“也會領你太平公主的情吧!”勾唇後且歎且言,“他們當初就是你拉上來的,現今你自然急於維護,不是麽?”也正因了這層關係,她為避嫌,才不好全部大包大攬的為他們出頭,故而才找到了他這個太子,合計著與他一起謀這一事。
話是不錯,可互利的事情,太平篤定著隆基不會拒絕。有了這層篤定,她心中是一點兒都不著急。並未答話,徑自起了身子踱步至他身側:“隨你怎麽想。”淡淡的一句,即而轉身便走。
隆基眉目一聚,抬手甫一下一把將她拉回來!
這猝不及防的力道使太平一個失驚,曼身未穩,險些就要倒在隆基的懷抱裏!不過在最關鍵的那一瞬間,她撐住了桌麵。
兩個人之間還是有了一個直白迫近的距離,對視間氛圍顯得分外微妙。
隆基牽製著太平柔荑的手心沒有鬆緩半點兒,那力道緊緊的,且隨著心緒的起伏而不斷施加、不斷著重:“你就這麽篤定我會幫你?”幽幽的一句,即而將她往自己身前又一下猛地一拉,四目相對,眼底貯藏著冰川與火海兩重的極端,“女人,你憑什麽這麽霸道,嗯?”定定的,趨於咬牙切齒的問。
太平覺的,如果此時此刻不是在人多眼雜的大明宮,眼前這個男人一定會陡然變成一隻野獸把自己撕碎了吃了!
她的酥胸因呼吸的急促而上下起伏,麵上依舊是那一副故做出的堅強:“我還是那句話。”微頷首,凝起蒙霜的眸,一字一頓的逼仄,“隨、便、你!”即而狠狠的一揮袖,拂開了隆基的束縛,不再多看他一眼,轉身穩穩然離開了氣氛繃緊的內殿。
隆基掌心裏突然一空,整個人在這瞬間都有如被放空了氣血一般。他忽然有些頹然,倍感無力的靠著身後大朵牡丹的屏風,卻奇怪的,那心與神分明沒了半點兒的思緒起伏,整個人都澄明如鏡、似乎已內外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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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基並未直接出麵,而是安排了貼己的人向父皇李旦上疏,就斜封官一事是決計不能罷免的!
那意思的,這些散官都是先帝敕封,時今罷免等於指摘先帝的過失;且那斜封官也都是向國家貢了銀子買來的一個體麵,這時罷免,難免有失人心;再者,罷免斜封官之後,這散在各處的閑人難免心有怨氣,怨憤之下四處宣揚皇帝的無信,四海之內犯了眾怒失了民心,皇帝的江山怕也不穩固!
又不止是太子這邊兒,太平公主那邊兒的朝臣亦站出來如此這般的勸阻。
這朝堂之上大抵也就兩派最大的勢力,一為太子一為太平公主。他們兩派人聯手且意見一致,便等於是說出了全部朝臣的心聲。
如此一來,一任皇帝李旦再有著一番自己的主意,也不得不顧及臣子的意見,隻得歎息一聲,將這個決議就此作罷!
這樣一來,皇帝真可謂是得不償失!
這些斜封官們都知道自己得以保住官位,乃是因太平公主與太子之功。他們心中隻感念著太平公主與太子的情,雖然皇上最終沒有正式下達罷免的旨意,可他們依舊不領皇上的情。
就這樣,原本一場利國利民的官員變革,時今卻因了太子與公主的鬥法,而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權謀算計!
家和則萬事興,太平公主與太子李隆基徑天連日這麽不管不顧的爭鬥下去,不說他二人各自得失,歸根結底其實那大大失利的最終還是這泱泱一個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