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前功盡棄,太平絕地驟轉盤
出了寢殿行在這坦緩的宮道上,太平與隆基是肩並著肩一路走的,但是二人的心情都很複雜,誰也大抵都多了些別樣的味道。
這一路靜然無話,默默的看那晌午的陽光越來越毒辣,雖然是朗然的初秋,可這麽照在地上、打著人身上還是起了一股子焦躁。
在轉過回廊即將分道揚鑣的時候,太平倏然小聲念叨一句:“這是你的意思吧!”眼波依舊平視前方的行路,沒有看向隆基。
隆基心中一定,揣著明白裝糊塗:“什麽?”足步亦未停。
太平那心終於一橫,這一路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她已隱隱生就了一計。這次不再是隱隱然不動聲色,而是幹脆轉麵看向隆基:“嗬。”那聲音陡然便提高,看起來積聚著許多的氣焰,沒有半點兒遮掩的意思,“你讓你父皇把你兩個哥哥趕走,又讓他把我也趕走,你是安的什麽心?”就這麽立在這裏當不當正不正的詰問。
她這過激的反應令隆基腦海裏“轟然”一下!他未能完全反應過來,下意識皺緊眉頭低低道:“你小點兒聲!”
隆基的告誡並未成功止住太平,反倒起了催化作用一般,太平刻意對他視作空氣,聲音變的更大:“是啊,時今你翅膀硬了,便忘記了我當初是怎麽把你扶持上太子之位的、把你父皇扶持上皇帝之位的!”瞬間便擺出了一位姑母的架勢,字字句句都轉為了長輩對晚輩的數落。
隆基陡然就明白了!方才他還下意識以為她是受不了突然被調離長安的刺激,故而頭腦一嗡忘了時宜。現在才看出來,太平她是有意的!
且這一番話說的委實斟酌考究,時今她這話不僅牽扯進了李隆基自己,還牽扯進了他的兩個哥哥、他的父皇……這是有意要把這事兒鬧大,讓人盡皆知,讓他犯眾怒,甚至讓他父皇也跟著犯眾怒!
頓然間,隆基有若一道驚雷在頭頂直對著便霹下來!他突忽起了這一種後知後覺,這樣的後知後覺將他方才得勝的那點兒僥幸一掃而光!
他與李旦還是太自信了,這父子兩個皆想著以狠戾的手段給太平最直接的一擊、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對這斑駁的朝中亂局做個徹底的安定,該剪除的剪除該調離的調離,卻到底還是忽略了這些人背後錯綜複雜的人脈勢力!無論是誰,無論動哪一個,於時今的大唐來說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誰便是那麽好動的?特別是太平!
也是在這一瞬間,隆基有點兒解過父親登基之初就賦予太平無上權利的那份苦心了!因為依太平之勢,便是不賦予她權利,她也決計有手段自己得到,倒還不如順水推舟的賣個好、收了心。
太平公主是三朝元老了!且在朝中聲威赫赫、勢力極大,又是皇帝的胞妹,皇帝時今登基也畢竟有賴於她的幫扶。
暗處行動還好,她不再玩兒懷柔的陰招,而是幹脆這麽直接的把事情挑明了放在明麵兒上說,那這振臂一呼之下帶起的聲浪、博得的同情都委實是可怕的!
這一瞬間,李隆基真的害怕了!同時也無比後悔的意識到,自己與父親,還是太過於的自信、也太過於的不小心了……
眼見著公主把太子將在了這裏數落,那一眾的宮娥、宦官頓時就失了方寸!他們全都懾於公主和太子的威嚴,又被眼前這等陣仗給嚇了壞!
頓然間,有一部分膽大的趕上來勸阻,更有人忙不迭去通報了皇帝李旦。
很好,眼下事態的發展委實是達到了太平的目的,她今兒這麽一鬧,都不消等到日落,怕是這事兒便已經傳的人盡皆知了!
隆基在關鍵時刻總是極理性的,靈光閃現,他極快的反應過來,心知道這一場局注定是太平獲勝,此刻他除了放軟姿態之外是再也做不得了半點兒的奈何!
亂紛紛間,隆基快速斟酌,即而當著這一眾人的麵兒,隻得自己先打起了圓場,忙喊了太平一聲“姑姑”,將她暫時喚住之後,頷首皺眉不斷作揖:“姑姑這話卻是又從何說起?姑母對小侄、對父親的恩德我們從就不敢忘記,我這裏更不曾挑唆父皇將姑母與兄長支使走。”他隻得苦心苦麵的把這一場苦情戲唱了足!聲息急鑿鑿的,見太平轉過身子毫不理會,便又忙追著她繞到她麵前再作揖不迭,“那上疏父皇下這樣旨意的人跟我沒關係,沒有任何私交,姑姑您怎麽能咬定是我做的呢!”
“好啊!”太平倏地一斂眸,終於肯再理會隆基,唇畔勾笑,冶冶的有如盛開了成簇的曼珠沙華,聲音都是一陣邪佞,“你說沒關係,你怎麽能證明你跟他們沒關係?你證明給我看啊!”後續這嗓子更是一浪比一浪揚的高高的。
這時聞訊後的李旦剛好匆匆趕過來。
隆基老遠兒便瞧見了疾步行走的父親,他自己被太平突忽整來的一出給生生的逼到這裏,心中隱痛,但還是把心一橫,握緊了拳頭衝著李旦走過去便跪下:“父皇!”揚首抱拳急急然的焦聲道,“宋璟和姚元之這兩個人不是耿介之士,乃是奸臣!”
李旦這一路過來就已經把事情聽得個七七八八,時今才一過來便見兒子對著自己跪下,那麵上焦灼中含一抹隱睿的神情、那急急然的語氣,令他心中更有了個譜。
宋璟和姚元之應該是李隆基的人,他知道的,這兩個人每次逢事兒就沒少幫太子說過話、做過實事。可隆基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李旦思忖間徐徐然問:“從何說起?”心中似乎明白了些。
隆基陡一叩首,聲音略哽,即而又道:“他們在您那裏不安好心,挑撥我和哥哥、還有最敬愛的姑姑之間和睦的關係,其心不軌,兒臣懇請父皇您把他們處死!”最後半句驟然一高揚!
李旦一定,旋即解過了這意思。
他將隆基的兩位兄長封為刺史、又將太平調往洛陽,這主意便是宋璟和姚元之出的。李旦就是在聽了他們兩人的諫言之後,覺的對時今的局麵是有利的,故而才行了這樣的方針、做了這樣的計劃。
太平那邊兒的勢力和根基,李旦也不是不知道。可他還是想試一試,他始終都覺的這個妹妹即便擅權喜權,在麵對一個不容辯駁的既定局麵時,反抗的情緒應該不會有那麽大!可時今看來,委實是他錯了……
李旦對這一遭發生的事情心裏有數,他知道隆基此舉是被太平步步緊逼,實在沒辦法了,為顧及那個大局而不得不把這兩個心腹給墊進去!而時今若是他李旦還堅持原先的決議,那麽別說隆基了,他這個皇帝都會被他那心愛的妹妹給算計進去、惹了麻煩!
一旁太平冷眼注視這一切,在看到隆基三兩步跪下、竟請求李旦將他那兩位倚重的愛將處死之後,心中實實一凜!暗暗道著:“三郎啊三郎,你果然夠狠!宋璟和姚元之分明是你的人,一次次的幫助你,沒少擁護你、沒少給你出力!可你時今為了自保,竟就這麽把他們兩個人給墊出去了!”
她冷冷一哼,仍沒有忘記做出那麽副柔弱的姿態,定了一下心緒之後,忙也急急然走到李旦麵前便跪下:“皇兄怎能如此不念情誼?”她聲音哽咽,哀哀的,有若哭訴,“臣妹幫扶皇兄、更為大唐兢兢業業,這一路走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皇兄卻下一道旨意要將臣妹貶到洛陽,這是要落得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麽!”這話說的如泣如訴何其哀婉!末尾時那大顆的眼淚真的就砸了下來!
李旦的反應也是極快,倏然一下看清了時今的局勢,忙把太平親自扶起來,頷首懇摯道:“為兄絕無他意,隻是為妹妹著想,覺的時今時局不穩、妹妹留在長安恐沒有洛陽恣意安然。”即而忙又道,“既然妹妹不樂意,那在長安就是!反正東都西都都是我們家的,妹妹想住哪裏就住哪裏!”
這一通將太平安撫之後,李旦頷首又叱起隆基:“這孩子真不懂事兒,怎麽能惹你姑姑生氣!”
隆基忙對著太平又是一通賠罪。
好好兒的事情看著就要達成,不想就在這最後大收官的時候被太平給轉了盤!
太平漸漸也平靜下來,心知道自己是得擺出一個姿態的。她歎了一聲,幽幽的訴道:“原本我這兒一聽到風聲,說太子要皇上將我調離長安時,臣妹委實寒心……臣妹為我大唐兢兢業業,對皇上更是忠心無二,太子怎能對我如此猜忌?如此質疑?並忘記我的恩德?”一頓後歇一歇氣,轉目看向李旦,眉眼含煙,“可時今臣妹痛定思痛,心覺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惹得太子誤會?”於此一抿檀唇,頷首微微,聲息平定許多,“故而臣妹決定,還是順應太子的意思,到東都洛陽去,免得太子懷疑!”她仍舊很小心,說的是“順應太子”,而不是“順應皇上”,還是針對李隆基。
這一鬧之後李旦委實不敢再應,忙將她這話攔住。
“姑姑還是在生侄子的氣!”隆基心裏可謂憋屈至極!可戲總得演完、演好,做樣子給別人看便要做夠了本兒!他便又急急道。
太平麵上哀色不減,徐徐然又一聲歎。
李旦心中輾轉糾葛,那滋味真個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他不得不從長計議,太平整出的這一下子令他煞是後悔自己行動的草率!同時也見識了太平那不屈就的心……打草驚蛇之後,對付這麽一派隨時都可能化為利刃指向自己、架空皇權或者被誰利用著架空皇權的勢力,從今以後,他更是得小心行事!
這一場嚴肅的正劇終究便為了有些滑稽的鬧劇,鬧劇的最後,李旦下旨,將姚元之和宋璟兩個人撤銷宰相之職、貶出長安往地方為刺史。
就此算是有了個無奈不討好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