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塵埃落定、李旦登基
殿內沒有人敢多出一聲。眼前事態其實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結果,質疑與否其實都是沒有必要的。
李旦的麵目神色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畢竟中宗的棺槨就在這裏,當著人家已經走遠的父親的麵兒,如此的逼迫人家留存在世的孩子……這樣的手段是何其吞噬人性的冷漠與悲涼!
他也是一個父親,他也有子女,且中宗李顯還是他的同母胞兄,且那皇位之上高高坐著、看似光耀無比卻其實那樣無助的人是他的親侄子!
念頭波及,李旦的心中實實在在起了一道閃光霹靂!縱然他一向都是這般出塵淡然、隔世之味著重,可他也自知自己並不是一個當真純良無比、半點兒不染塵垢的人。這世道太紛繁也太渾濁,行走於世的人又有幾個是幹淨的?
可此時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才曆經了婉兒的死,故而使李旦對這個世界的各類感情都有了重新的認定、與彌足珍貴的尊崇。他對重茂此時的心境,其實感同身受。
可他終歸是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皇帝不動,他便亦不動,就那麽氣定神閑的負手立在那裏,一任這周圍的空氣在耳畔流轉的趨於肅穆。
是時眼下這局麵已經尷尬非常!那禪位的意願已經由太平公主說出來,感念的話句也已經由李隆基總結完,冠冕堂皇的傳位詔書亦由劉幽求宣讀了完。
這個過場已經走的何其順勢了!
皇帝隻能有一個,皇位隻能由皇帝坐。這一刻其實相王已經再不是相王,而是正正經經、毋庸置疑的皇帝。新任的皇帝等著接旨,偏生那已經不再是皇帝的舊任愣是就那麽木杵杵的定在那裏不為所動!無形的壓迫感越來越濃鬱,焦灼的心念憋在心裏,所有人卻也都隻能幹著急沒辦法……這豈不是悶殺個人的!
其實此刻的李重茂哪有半點兒試圖抗爭的心念?他隻是一時間惶惶然整個人都傻住了!傳位的消息猶如在他頭頂打了一記晴天霹靂,他由最初的驚詫到之後的憤怒又不得發作、再度是最後的委屈與怨恨與憂怖與……諸多感情十分複雜的在他腦海裏糾葛攢動,以至他整個人都沒了任何舉措,隻剩下僵僵然動彈不得了!
可場麵決計是不能一直僵持在這裏的,總得有人站出來做些舉動。太平下意識側目看了眼隆基,隆基亦在這時候不約而同的看向太平,兩個默契極深的人目光交匯,自彼此的眼底深處瞧出了些隱動的示意。
會意就這樣落在心裏。
隆基早便按捺不住,想著幹脆站出來把那小皇帝一把揪下來算了!可這樣的場合,他這樣的身份、輩分,如果是他站出來那怎麽都是不合時宜的,故而他輾轉之後示意太平,要太平前去提點那皇帝趕緊識時務!
太平公主論起輩分乃是他們的姑母,站出來說話、做事所帶來的感染力自然是舉足輕重不消言及的!這個惡人沒誰比她更適合當。
太平心領神會,但她心中始終也有著那麽一根柔弦,即便外表再怎樣的剛毅無情,也無法欺瞞自己本心中的那一份柔情。原本就是他們攛掇了屬於人家的權勢,說什麽韋後其心有異,難道他們這些人便不是其心不軌?況且李顯的棺槨就在這裏,這樣去進一步的逼迫人家的兒子,這……
可轉念,當日中宗在位時又是怎樣防狼一般的防備著相王、太平他們?難道他們便不是中宗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權勢的事情本就無關對錯,心都狠了這麽多年,也不差這一步!
一抹淩厲的光色倏然便浮過了太平的眼瞼,她那顆心隨之沉下來,沒有再多慮,煞是決絕的邁了步子幾下便行到了禦座近前。
重茂被這迎麵而來的無形氣場震的周身打了個哆嗦,陡一下便回了神誌!
太平目光逼仄、唇畔曼勾起來,聲息帶著壓迫的力量一下下的順勢又咄咄:“人心已經盡歸相王,皇帝啊,這個位置已經不是你的了!”這不冷不熱的語調哪裏有一絲兒溫情?語盡時不待重茂反應,抬手順著他的脖領子一把招呼過去,將這有些羸弱的少年一下子拽了下去摔倒在了一旁!
重茂那心猛一起落!整個人惶惶然的一個驚蟄,還沒反應過來便已一個趔趄摔到了堅硬的棱柱旁。
一切行徑做起來何其順勢,太平籲一口氣,睥睨著威威眸光對那在場起了一驚的群臣掃視一圈,此情此景陡然一下有若時空重置,在此刻的太平公主臉上詫異的窺看到了當年武則天的影子……
這是諸臣子們第一次直麵見識到他們公主的威儀與手腕兒!殿內的空氣是緊密的,屏息凝神間似乎連呼出的氣息都很快便凝結成細密的冰。
在確定諸臣子沒人敢有異議後,太平如是幹練的一轉身,踱步至了棺槨旁,對肅穆而立的李旦頷首行了一個簡單的禮:“臣妹在此,恭迎皇上登基!”那如是嘹亮的一嗓子揚起來,波及過寒冬凝滯的大殿,頓然便重又將這冷凝的冰河幻化開勃勃的朗春生機。
旦頷首。
太平行於李旦身側,抬臂讓她的兄長搭著自己的手臂一路向那金燦的龍椅處走過去。不長的一段路,幾步之遙的距離,卻用盡了一生的時間來走……很多人即便是用盡一生的時間、耗盡畢生的氣息,也仍舊是走不到、夠不著。他們或是隻能隔岸觀火、煙水兩望,或是隻能在看似觸手可及的那最後半步之遙踽踽遠去、散做輕煙。不過幸運的是,李旦他終歸是走到了。
這金燦燦迷亂了眼睛的龍椅,看似是這世上人間極好的東西,大抵每一個人都野心勃勃的想要得到。極多人想要得到的東西,便一定是極好的吧!可細細想來卻又是好在了哪裏?似乎又不能悉數的知道。
興許它的好處,便在於勾動起了人心那隱匿血脈、與生俱來、每個人都隱隱有著的本性的欲望,那饕餮般貪婪的大口總在不經意間驅馳著你下意識去尋找比眼前事物更豐饒、更豐沛的目標。並且永遠停不下仆仆風塵的足步。不過就這樣沐風櫛雨的走著走著,出來的久了,便往往忘記了自己那清明的初衷究竟是什麽,且對所謂“更好東西”的定義,也就此變得越來越模糊看不清明……
熠熠的陽光灑遝,恍如金銀鋪就之下,太平一路護持著李旦登臨了絕頂的皇位,即而灑遝的一轉身,柔美的麵孔倏然透著隱動的剛毅。
這一大儀仗就此算走完,太平轉身穩穩行下玉階,領於群臣之前,將那身子最先向李旦一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高高的聲呼萬歲。
即而身後的隆基亦掀袍一跪,接應著太平的聲息,向父親參拜萬歲。這一瞬,似乎內裏一顆心跳動的頻率,他才真正觸摸的清楚。那念頭、那心緒,也終歸是穩穩的沉澱了下來!叩首時,隆基雙目一閉,這副身子積蓄著、承載著的太多感情與太多梳理不清的繁複,就此終於一倏然的全部透體而出、渙散了去。隻覺的這身子一如一陣杳杳的輕煙一般,就此忽然便感知的不那麽真實了。
有了這二人的領頭,殿內諸臣亦逐一反應了過來,木愣須臾後,齊刷刷跪地叩首,覲見他們的新皇帝。
盛世大唐,那被陰雲籠罩之下陰鬱了算不清多少年的紛亂時代,自此倏然變得很是沉澱。這無邊的錦繡江山、這華美的繁榮盛世,自此有了一種莫名的、由淡漸深穩步而來的天命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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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韋後一手扶持上位的十六歲的皇子李重茂,被廢掉了皇帝的身份。幸在他的叔父、姑母並沒有再為難他,他很快便被重新降封為溫王;景雲二年(711年)之時,又改封為襄王。
而複辟皇位、稱唐睿宗的李旦,初初登位之時,那根基同樣有可動搖的地方。
就在重茂被廢不久,其兄譙王李重福、也即中宗李顯庶出長子,便假傳了一道聖旨至了東都洛陽,意欲效仿當年祖母洛陽建都的套路,在東都組建自己的王朝、詔告天下自己已為皇帝,並將天下改元“中原克複”。
同時,重福又封睿宗李旦為“皇繼叔”,原繼位皇帝李重茂為“皇太弟”。
但既定的曆史不會以同樣的姿態重演第二遍,這樣的好夢還沒有做幾天,或者還沒有真正開始做,洛陽留守的官員便已然以最快的速度、甚至在尚不曾得到長安這邊兒指揮和助援的情況下,很幹練的平定了重福的叛亂。最終這位氣血方剛的皇子兵敗身死,看來有些荒誕的登基一事真個成了一場荒誕的“叛亂”!
就此,那株連的羅網順勢揮灑出去,原唐殤帝李重茂也因此受到牽連,被調離中.央、貶往地方。一年的光景不到,便不明不白死於駐地梁州,時年不過才二十歲。事後,葬於武功西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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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隆政.變乃是中國曆史上規模最大、煞是成功的一場政.變。它遠比著名的玄武門之變、神龍政.變都要規模浩大、波及廣泛。
這舉事漂亮製勝的得力,最關鍵的便在於太平公主籌謀指揮有方、李隆基行事利落幹脆。這對姑侄配合有度,以最縝密的心思、最周全的部署、最精準的指揮、最切中要害的行動、最利落的行事一並完成了這一場完美的籌謀。
便是在時隔百千年後,我們也依舊可以透過斑駁的隸書、隔絕著泛黃的字句,嗅出一星半點兒當年那振奮人心、心潮澎湃的喧喧的影子……
如歌歲月行不止,曆朝曆代,終歸有那麽一些珍珠般澄明璀璨的東西遺於後世,供世人唏噓慨歎、憧憬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