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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劍走偏鋒

  漫天的晨光合著成陣不退的浩淼天風迂回連延,太平倏然就陷入了一抹僵硬的心緒之中,隻覺頭腦裏轟然一聲劇烈的澄鳴!


  還不及她反應過來,適時忽又聽得俊臣一句、如是冷冷:“如果你想以此來報複我對你的所謂變心、‘始亂終棄’,那麽,你夠了!”他霍然抬起的朗朗目光已經精明幹練如素,他的語氣沉穩有力,除卻鏗鏘之外卻再也尋不到含著的一絲別樣情態。一語言罷,不待太平接口、甚至看也不看太平接連而來的如斯反應,俊臣打橫抱起了懷裏安靜無息的唯一的妻子虞素,冷冷拂了一下劍袖,就此決絕離開。


  心微動奈何情己遠,心微動奈何情己遠……一場愛憐一世夙願始至如今,當真是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了麽!


  緣聚緣散緣如水,聚如朝霞散如煙,果然人生在世就是這樣的無常,這種無常的有常規律不是一個凡夫俗子以區區一副肉身就可以承受全部的!此刻太平心若沉鉛、又絞痛連連。


  她承認,她去找虞素試探俊臣是間接害虞素殞了命,但她並非有意,真的不是有意。她隻是想試一試,她不信俊臣當真會要殺她……她想的隻是如若衛遂忠扯謊,那虞素會平安無事;若衛遂忠所言當真,那麽在來俊臣瞧出是虞素之後也就罷了手。但這當真是天意麽,是天意要他來俊臣嚐嚐親手殺死自己妻子的苦果?

  太平仰頭對天,看那澄澈的朗春天幕一派雲舒雲卷天朗氣清,她無聲哂笑。千算萬算,算露了衛遂忠這個小人!

  但也不知道是在歲月的磨洗下,心裏對於愛情的向往早已寥寥無幾、對於來俊臣的執著也早已不複先前熱烈?還是果敢伶俐如她,故而總會在最緊要的千鈞一發的關頭跳出感性的囹圄、重尋回理性的那份骨子裏的自持?是時,哀痛與愧疚與氣憤等等情態隻維係了一瞬,太平錚地一下牽回神誌,她整個人突然清醒的冷酷而可怕!

  事情已經發生了,該不該、願不願意也都是發生了,涉水樣的時局使太平不得不壓製住個人的千頭萬緒來往遠處縱觀時局。她隻知道俊臣以為是她有意害死了王虞素……那麽依照著俊臣的性子,他會怎麽樣?

  這個念頭有如一記悶雷錚地一下直擊頭頂天靈!一時間,太平頭腦很亂很亂。


  是人便都是自私的,莫說現在還沒有人甘心死去,便是想要死去也決計不允許不甘不願的被另一個人害死!當初衛遂忠就是抓住了這一點即而成功的唆使著太平對來俊臣擺了這麽一道局,太平就是想到了雖然她對薛紹一事從沒有怪過俊臣,但是難保俊臣不會因猜度她會怪他而對她起了先下手為強的殺心,故而太平才會有些傾向衛遂忠的話,覺的來俊臣為了自保而取她性命也有可能。


  時今同樣的,如果來俊臣對妻子虞素的死懷恨在心念念不忘,那依照他的性子一定會對太平下手、叫她以命相抵;而如果俊臣沒有要太平一命抵一命的心,怕他也會想著太平會因懷疑他要給虞素報仇而殺她、從而下手害他;那麽同樣的,他為了自保性命,也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在她這個假想敵對他下手之前先除去她!


  如此看來,無論來俊臣是否會為虞素報仇,都大有除去太平的可能!更況且他們之間這段感情、這條情路早已不似初時一般平整光明,他們之間早在有意無意的猜忌與隔閡之下越走越遠、心與魂都越離越遠,大有貌合神離之勢了!世事無常、人心多變,俊臣在他那部著名的《羅織經》裏曾這樣說過,“雖至親亦忍絕,縱為惡亦不讓”!

  為了目的,即便是自己的至親都要忍心除去,即便是為惡也不會放棄!至親尚可成為俊臣清除障礙的祭奠品,何況她這個不過與他有過幾朝雲雨一段情的公主太平?

  他亦曾說過,“世事寡情”。


  他不信這世界上有所謂的真情,他認為凡事、情者皆數是虛假的掩飾,情愛實在寡淡。卻又不知道這是不是在他與她心生間隙、隔閡微苦中一氣之下且嘲且歎所滋生的產物?先前的太平認為是這樣,時今的太平也認為是這樣,但是她卻不得不再換一個思路去想,興許是自己一開始就上心太過,而來俊臣對她始終就不曾真心過?


  如此混混沌沌,她實在已經無瑕顧及跟俊臣的感情糾葛、以及衛遂忠的誆騙。此時此刻這位機變果敢、又在有些時候理性堅韌不輸其母的公主,心下腦中漸漸便隻剩下一個念頭:如若俊臣日後而將我詬害,那麽,我又將奈何?又將奈何!

  她太了解來俊臣,她怕,她真的怕啊……她不想死,不願死,不願就這麽死,不願這麽死在他、死在這個曾愛過而終也隻能越走越遠的情郎的手裏!她的尊嚴不允許,他已在情路之上將她作弄、使她魂兮夢兮徹底伏貼、叫她毫無辦法叫她放他不下了那麽多次,她不能讓他在最後的關頭還要壓過她一籌!

  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的,不能啊……怎麽能夠、怎麽能夠?


  ……


  春寒陣陣,肆虐之下落花並著殘葉飄轉凋凋,好似一場胡旋著震耳哀樂的埋天葬地安厝禮。


  獨立蕭蕭疏林,太平頷首定定心神,下意識抬指僵僵的裹緊了一把肩頭罩著的短披風,麵色慘淡、神情木訥的有如一具死去的僵屍。


  人從來都是一種自私的東西,賭天賭地、賭情賭命,永遠也賭不贏命格輾轉天意歸結!


  為了自保,一個隱隱的陰謀便緊接著極快的浮出了水麵……


  太平慢慢抬頭,合著如洗的天光,將那一張染了略略蒼白的貴美麵靨盛了最燦、最美的一道波影漣漪。經久經久,萬千浮雜著的情態沉的隻剩靜水如斯,又很快的被急來風雪倏然凝滯住,再無了波瀾紋厘。


  。


  盛著滿眼流光晃曳的碧瓦琉璃色,太平轉了眼瞼、向著木架斜支的窗子那邊兒投了一瞥驚鴻的波光,旋而再度收束回來,轉向對麵一臉尷尬的武承嗣,忽嗤嗤的笑起來。


  朗朗春光便在她周身氳了一連串的華彩蕩逸,一眼過去便覺熠熠的,很是金光可喜。


  是的,太平公主、武承嗣,這兩個人之間的見麵是該存著尷尬的。要知道,當初太平公主梅開二度之時,一早選定好的駙馬原本就是武承嗣,但到了最後即將水到渠成的那麽一刻,卻被太平一句輕描淡寫的“他有病”而做了利落幹淨的推辭,就此後星移鬥轉、二人交錯在了不同的兩條軌道之上!


  麵著武承嗣這樣一番也在情理之中的略略尷尬,太平隻是一瞥纖長的鳳眸、噙著若兮穎銳的智慧流光微一顧他。便在這樣一通春

  風沐浴、溶溶濡染之下,她嫣然轉眸,若許明豔的繾綣便於著眉梢眼瞼嫋娜嬈嬈的蕩漾起來:“可是怎的,我時今已然是這武家的媳婦,前來大哥哥這裏走動走動、拜會一下,也合乎著世故人情不是?”汀唇幽幽,泛著軟款的韻致,一通欲蓋彌彰的客套之間,多少隱著大唐嫡出公主肌體骨血裏的天成高傲。


  原本亦是心比天高、傲氣入骨的精英人物,可對於太平公主,武承嗣縱有再大的不滿、再濃鬱的火氣窩在心裏,卻也是不敢不恭不敬。畢竟她是姑母武則天唯一的女兒,也是眼下時正得著寵的女兒……如此,倒不如先不開口,倒是探看清楚她這好端端的登門拜訪為著的又是何故?

  那是何等心高氣傲、何等盛貴的女子,普天之下除了武皇,似乎再也沒了什麽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去;若非有事相商相訴,她斷不會平白無故便來登他武承嗣這三寶殿!這點自知之明,武承嗣若是沒有,那倒真真沒臉再心說他自己能察言觀色了;內廷外廷,他也就別再混了!

  看得出來武承嗣這一次是打定主意以沉默為應對了。也是,少說少錯、多說多錯、不說便是怎麽著都從話裏尋不到錯。但沒關係,就算憑他言語怎樣繁複萬千,也都並不影響太平心底下的那番早已成型的慎密綢繆。故而武承嗣說不說話、主不主動開口先支會她,在這裏邊兒其實是可有可無的。


  然而太平的心境卻遠不如她想像中那樣可以做到的輕盈,她來找武承嗣原是為了誆害來俊臣。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人生在世恍若白駒,萬千歲月隻在一夜消泯,活著的人便應該好好珍惜。但是俊臣,你還是當年感業寺裏那個迎著滿天晨風浩淼翩然展袖、將絕了塵寰的完美身影隱在天邊流雲裏的那個,逃不過的此間少年郎麽?


  我長活一世,縱使滄海桑田事態變遷、縱使世事人心的倫常與一份浮躁消泯掉了我們之間曾那樣真摯熱烈的一段情,縱使如梭時光在不知不覺間帶走了很多、忘記了很多……但我卻能記住你對我許下的每一個承諾,你每一道迎著我愛憐看過來的笑意流轉、舉手投足。


  但是時今,這一切卻又都還有什麽意義?我相信有那麽一瞬間這一切都是你本意的真實,但是此時此刻、今時今刻,它們全都變成了假象,變成了滿眼水月鏡花、茫茫藏藏的一片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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