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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為時已晚

  晨曦時天還未亮,稀薄的天光有如流淌的玄冰寒湖,所到之處盡數賦予一層料峭的朗春寒氣。但這時,倏倏然的一下子,一抹豔陽魚躍一般高懸於天,濃墨樣大揮大撒的華彩陡然一下浩浩蕩蕩的散開。


  值此時,暗夜與光鮮的白晝、寒潮與暖溶刹那交錯,空寂的城郊林木間便被刷了很厚的一層冶麗,猶如生死瀕臨時那一抹最後的別樣壯麗。


  虞素笑了,這笑容與俊臣不覺間掛滿淚珠的麵孔形成的對比委實鮮明。人在生命漸盡、神形皆趨近消泯的時候,大抵都是會自然而然便超凡脫俗的,因為他們尋回了隱匿在靈魂深處、被俗世的孽業遮蔽了根源的本心自性。


  她說沒關係的,不必了……


  這笑顏極美,隔絕著陰陽生死的傾城一笑素來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與倫比的瑰麗,猶如一朵萬載難逢的優曇婆羅花,花開一瞬、走過萬年,就此深深烙印在來俊臣淵深無底的心崖最深處!


  她笑出了晶耀如碎琉璃的眼淚,他卻哭的歇斯底裏、哭的肝腸寸斷。


  浮躁陡落、命格如損,她躺在他的懷裏,就這麽靜靜的讓他抱著自己,這一份彼時靜好的安然,美好而安詳的那樣不真切,卻不知是因為身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還是正因這樣一份不真切,虞素忽然覺的此時此刻肌體上下、亦或者是心淵其裏,什麽痛楚都沒有了!若說是有點兒什麽,又誠然是有一些的……她隻是覺的自己這一輩子能夠遇到他、能夠在浩如海的人叢裏找到他並與他攜手成就一段緣,便是死在此刻、便是這段姻緣何其短暫一如流星,亦是值得。


  是的,這段緣份委實如星,但不僅有流星的短暫,同時還有著流星那滑過天際一閃即逝、卻是令這全世界都失了顏色的、無與倫比的耀眼!流星消逝於空、出離視野,其實並沒有真正的消失,而是被淵博大地、浩浩沃土所接納,即而化為了無堅不摧的天外隕石,真正以其恒久亙古在姿態永存於形,真正變得踏實、變得平和而堅韌,才是真正的彌足珍貴的結晶、才是可以無悔的!


  一些俗世裏的感情生時注定是無法做圓滿的,但是死去、當性靈退去了束縛自性的無形繩索,那便不一定了,那便才是真正的浩浩洪荒、茫茫虛空任翱翔與得自由!


  所以虞素覺的自己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她這一輩子什麽建樹都不曾有,甚至連凡家女子祖輩家訓、由口及心恪守良好的貞潔也不曾守住,但至少她認認真真的愛過一個人……時今這愛得以升華,她夫複何求?


  然而虞素覺的自己的幸運還不僅僅於此,最後的這一刻,她感知到了來俊臣對她的重視甚至……是真心。


  靜然相倚、默默相倚,守著這一份太過難得的彼時溫暖,她從他模糊的淚眼裏看出了他失落支離的心。她知道,她終於知道,他到底還是,到底還是愛上了她啊……無論這份愛情是否過於淺薄、無論這愛的出處是否是滋長在彼此慰藉的那些昏昏歲月裏,愛了便是愛了,卻又計較那樣多、比較那樣多做甚?那麽,此生無憾!


  是的,她覺的自己是因禍得福了。若是早便知道原來自己的死去、自己拿命可以換得他頷首投來專屬於她的溫暖專注、一眼城傾,她覺的自己不僅在沒有遇到他的時候那些年華是白過了,便是在遇到他之後跟在他身邊朝夕相伴的歲月也都是無營養的碌碌白活了!興許她一早便是該死去的。


  溫陽朗春,她在他懷裏揚起一張含了淒迷、但依舊很美很純的麵,她含著笑,她說生命何其短暫,如果這茫無崖際的娑婆之行真的隻是一場做不得真的人世苦旅,那麽俊臣,你便是妾身這一世苦行的魂之所歸、夢之所棲,是我一生一世傾盡所有念頭的回望。隻要有你在,隻要有你,虞素便會執著如斯的一路相隨、不棄不離……而這一切的一切,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卻就隻是因為那一次神都月下、過於溫柔的風與夜中彼此堪堪不期然的一眼含及。


  你的路途,就此有我獨行踽踽的不悔追隨……而時今我終於可以和你望其項背,我終於追上了你,卻又注定你的歲月就此不見我的青絲變白發。人世間的事情從來就是這麽無常,然而命運何其公平,是憐我惜我苦苦的追了你那樣久,自此後便換成了你來煢煢的追隨我對麽?


  她揚眉,將驟而紛擾的泉湧樣的思緒權且壓住,一滴情之所至而忽然浮於眼底的淚水,順著不輸任何人的一張豔色麵靨淺滑慢落,她很快便將不再屬於哪裏、也不再屬於誰。


  最後的定格,虞素竭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慢慢抬頭,對著自己此生此世最摯愛的丈夫、便是輪回轉世魂過奈何也依舊心心念念不能忘懷的最愛的人兒,綻了一個最美、也是最後的笑:“俊臣,你知道麽?”咿咿的,遊絲一般,這語息昭示著她將不久於人世,卻又好似是第一次喚了丈夫一聲“俊臣”,伴喘息嬌嬌不迭,“真的,知道麽……”她說的很斷續、頗為費勁,“我從來……沒有認為我是你的妻子……”含著無限情愫、百感交集的一句話,這留給世界最後的一句話,懷著太多忐忑、太多驚喜、太多心酸,將這一生所有女子的玲瓏心事以這一句話來涵概。


  將如花醉媚的麵孔作為留給他的最後映象,虞素定定的看著追尋一生、終於在魂將透體的一瞬間裏完整得到的丈夫,看著他清晰含笑的麵貌在自己的眼簾裏漸漸模糊、完全黑暗的一瞬便咽了氣,她闔目死在了來俊臣的懷裏。


  俊臣猝地一下發起了呆,為虞素頃然的死去,為虞素臨走前最後一句那樣的話,他木楞楞的垂下頭看著懷裏分明體態鮮活的妻子,忽然那樣不知所措。好像不相信晨時出門前還於枕邊笑顏軟款的妻子就這樣死了,又好像不相信虞素最後所說的那句話……雀鳥啁啾、清風過穀,俊臣錚地一下打了激靈回過了神。他眉心蹙成深深的溝壑,一時也忘記了死別的悲傷,慌亂且魯莽的抬手不住搖著懷心裏再做不得反應的虞素,嗓音激揚、聲波如狂,“我的虞素,你在說什麽……你是我的好妻子啊!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妻子啊!”


  他有太多話要說,可懷抱裏那個漸離的人兒已經再也無法感知到他的心境、更沒有辦法給他以怎樣肉眼可見的真切回應。


  俊臣發了瘋、成了魔、起了夢靨添了孽障,錚地一下緊緊一把收了懷抱,抱緊尚未走遠的虞素昂起了頭仰天長嘶……


  偏生要以那樣驕傲不羈的姿態行走於世,執著的鋪就千斛明珠、萬丈翡銀來鑄就這一世篇章!但到了頭我們又都在自己掌心深處握住了些什麽?

  林蔭柳木其後,太平眯了煢煢的眼眸把這當前一切看得真真切切。柔腸百轉千結,終於沒能忍住,她緩然移步,將身一點一點走了出來。


  此時此刻,她已滿心認定衛遂忠所言無誤。來俊臣,他是真的要殺自己……她頭上的那麽一片清明的天,終於再一次瞬息就已裂石崩塌!

  她傷痛欲絕,隻是凝著一雙籠著寒水輕紗的眼眸淡淡地看著他,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說不出。


  好一場精心策劃的局,籠於其中的卻又都是誰人?原是今晨破曉將至時,太平麵見了衛遂忠、聞了他那樣一番言話過後,打定了主意一早便忙不迭的趁著來俊臣出府前往城郊的空蕩,不動聲色的行至來府,找到才起的王虞素。


  她隻同虞素言說適才碰到俊臣,他便讓自己帶話於她,邀她去往城郊西側的樹林子裏。


  虞素聽說是俊臣找她,便沒有多想什麽,也就隻身而去。


  太平便悄悄跟在她的後麵,尾隨而至。如此……


  當輪回已過了百轉千結後,安還記得當時那樣一份坦率天真的沒心沒肺?隻餘下仰天一笑時凋謝在淚光裏的漫布各處的那些虛妄!


  懷著這樣一個持平的姿態,俊臣模糊的視線逐次沉澱下來,慢慢看到了女子尖尖的繡鞋;再緩緩抬頭,便一點一點、一圈一圈的將太平那抹纖柔的身影入在了眼簾裏。


  這不過就是一個突然之間,一切悲意便被止住!隻剩下一抹寒冰般無限的冷漠:“是你,是你扣了衛遂忠讓虞素頂替衛遂忠前來赴約的是不是!”肯定的語氣,昭著的怒不可遏。似乎要生吞活剝掉一切。


  太平還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生氣的來俊臣……


  你愛上她了,愛上了王虞素,你到底還是愛上她了,你是真的愛上她了是不是?是不是……


  這樣的心思下意識便在她心裏兜轉如潮,然而極快的,突忽而至的愕然便浮上了太平的麵孔,她不明白為什麽來俊臣會說……思緒稍一兜轉,接踵而至的明朗感知很快吞噬掉了太平對於“愛”之一事的那些繁雜淩亂的一切情絲。


  “衛遂忠……”聰穎如斯,太平頃刻了然。原來自己,是中了衛遂忠那個小人的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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