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來府飲宴
歲月如歌般灑遝行走,隻要業力還在、世界還在,那麽似這樣春夏秋冬季節的輪回就會不斷兜轉,似乎隻是眉間心上緩緩一個不經意的蹙起,又是一年踏著滄浪浮水而來的勃勃新春如期而至了。
染翠的自然妙手以其醍醐的陣仗喚醒了自然大地間潛在的生機,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一鳥一蟲一魚一獸……該醒來的自然都已醒來,在這曆經一整個無論是身上還是心上的寒冬蕭蕭肆虐之後,終於迎來了又一年的清朗初春重回大地。
華光斑駁、波影清淺間,仿佛這一切都昭著著層層剝離死亡氣息、掙脫死因之地之後全新的希望!
希望……
生命不息,在這之間對於這合該罪惡的濁世、身負原罪的眾生還是總該相信一些什麽的。總該,有些希望的。哪怕再怎樣一次又一次的在這原本報以希望的世間不斷失望、不斷幻滅著什麽、不斷彷徨無措身若浮萍……也還依然該存著些寥寥的希望的種子,關乎至善的種子,持著這一瓣微弱的心香,來點亮這入在眼裏那樣黯淡的日子、激發起又一輪重新前行的緣由。不是麽?
不識人性之惡,不懂死之悲、傷之痛,又焉能懂得如何站在惡的對立麵兒上真正拾起善的種子、鑄成合該去維護的天道正氣?更如何能懂生之不易與希望之喜。不是麽?
而世間之事這一份獨特的吸引之處,便是在於這取締於善惡之間其實定義中性的一個“無常”……
屋簷流燦的頂上琉璃瓦顯出金碧輝煌的美好韻致,呼應著浩浩府苑更顯高貴華美。
來府今兒正在設宴會客,有笑語歡聲染了猗鬱的柳木林叢一陣陣波及傳出,其間依稀攙雜著些觥籌交錯、碗筷微撞的泠泠清響。於這樣一派大好明媚的暖春景致間聚在一處,又有徐徐的小風縈索過周身、繚亂了疏袍與裙裾,處處都彰顯著極近美好的愜意氣息。
彼時酒宴剛過一半,正值酒酣情濃,幾多歡笑伴著醇甘的酒香便跟著娓娓飄散了出來。作為主人家的來俊臣親自滿了酒盞舉盞相敬,宴請的是妻子虞素母家一族的太原王氏族人。
這段時間以來,來俊臣仿佛放空了一切,開始重新審視、重新定義人生的奧義。但其實他什麽都不願去做、什麽也都不願去想,連太平的邀約會麵他都很少再去,大有就此轉性之象。
這興許是審視清楚了酷吏的前景,故而機敏天成、不失靈秀聰穎的他便打起了另一重小算盤,開始壓住情性改換麵貌;又興許是他當真已經太累,當一個人曆經過風雨的坎坷世道的無常、又感受過權利的滋養人心的偽善逢迎,受過苦挨過窮、也享過甜得過樂,該走的不該走的、常人走過的沒有走過的路他都已經走完,那麽這個人便當真可以兩袖清風的萬般皆放,這世上已再沒了什麽可以使他牽心掛懷難以放下的事情了吧!
隻是雖然俊臣的性子看起來與以往發生了漸趨懸殊的轉變,卻不知怎麽便有了這樣的另外一種新滋的歡喜,愛時不時的召集誰人陪他飲酒小酌。
即便這是一個曾那樣,不,至今也仍舊不改眉間三分俊美邪佞的酷吏!可此時又因了這看似淡過風塵、穿越浮華的幾分返璞歸真,這份恣意反倒使他更博了個風流灑脫的美名!
這陣子以來,他陸陸續續宴請過的這些人裏有他自己的下屬、民間收整而來的一班嘍囉,有巴結示好於他的、昔時他最瞧不起的無氣節和頭腦的走狗,也有各門各戶一些宦士旺族子弟……
這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靜下心來與人相處的多了,便叫俊臣重又染就了些許多愁善感。不多月前薛懷義的猝死已在神都坊裏坊間細細碎碎的傳及開來,一時間成了那陣子最熱門的談資,持續到時今也未完全消泯渙散。放在心裏時,他不覺便淒艾悲涼,即而便更珍惜這種以一個尚算光鮮的麵貌活在世上時,可以歡笑飲酒、賞景觀花的一種與他以往不大相同的生活。
同時俊臣更對那冥冥茫茫的宿命的奧義有了愈深的體悟,予其說是世事人心難以揣測、予其說活的太真那往往便會以悲涼而逝作為報之以的結果,予其蹉歎那份愛之瘋癲也無計彌補的作弄與遺憾,到底還不如說是定數若斯、宿命如此、生死各由其命!
娑婆世間,我們行走於此、安身於此,順應著天道間必須要順應的,以自身一份渺小的力量到底掙不出也抖不掉這一張塵世的大網、滿身的煙火繚繞!
我們是人,我們能做的也隻有守好自性各安天命,譬如醫者所言“治人治病難治命”,我們可以去爭取、去不甘、去質疑、甚至去不屑,任何事情都可以,這正說明我們是在極認真的有血有肉的活著、完成著自己一世行走的課業……但這沿襲著無極軌跡的宿命,從來都是有條不紊的悄自行走,一任誰人都是無可奈何、從也沒有法門去以凡人之力自以為是的更改什麽!
那麽,既然一切都是注定好的,那麽這命中所注定的真的便是要讓那個屬於他來俊臣的時代就此逐次凋零、逐次殆盡麽?俊臣不願去想、也再沒了什麽改變的心力。
聰穎敏銳如他、完美豐物如他,可最終呢,還是逃不過這注定好的“命”之一字!
一切都是早已被安排好的不是,所謂人定勝天其實是愚蠢無知中所滋長出的可笑的自以為是!注定好的東西要怎麽去勝?即便當真是勝了,那其實也是冥冥中注定該勝、會勝,又豈當真是人為?這樣簡單的道理千百年來卻不斷被愚蠢的世人前赴後繼的曲解、自以為是的看不明白卻自以為看的太明白!
念及此,俊臣哂笑搖頭,真是莫大的諷刺!
算了,不想了!順著命運的大勢就這樣一路走下去便是,其餘的事情、那些參不透的道理且理他呢!怎麽著都是注定好的結果,
繩索自負間徒徒生就出的庸人自擾隻會讓自己不快。卻又何苦!何苦?
依稀間,俊臣似乎也就想明白了自己為何會突然轉性,開始得意須盡歡的熱衷於飲酒作樂的擺宴了……
在不知何時就會結束、同樣不知會以怎樣一種方式結束的這一些剩下的安寧日子,他隻想過的恣意一些,灑脫一些,盡放下這通身上下所有的背負、過得無拘無束一些……興許他的結局會比薛紹還慘烈也說不定呢?種下的因必然會結出相應的果,因果因果,如何能不背負不償還清楚?不過這些,權且便先隨著它去吧!
酒宴當真可以消磨掉一個人的鬱結,同時亦在不動聲色的消磨掉了他曾經那樣高昂的鬥誌、那不屈的心。
每個人生在這世上都會有屬於他自己的一個獨一無二的時代,但有開始便會有終結,這個道理俊臣懂。
又一縷暖軟的春風貼著額發拂麵而來,俊臣回了回神,知道自己那思緒又在不經意間飄的悠遠了!他便在這時猛地將心緒神思收攏回來,抬起翩翩然的疏袍廣袖,玄色的袍袖當空一拂:“幹!”高高舉起了浮雕丹鶴芙蕖的翡翠流光盞,一仰脖子將那裏邊兒盛著的紫玉葡萄美酒先幹為敬。
未及盞落,宴席之上的一幹太原王氏子弟亦起身附和,對飲賦詩好不樂乎!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歡樂晴好,但人永不可預知往後會發生何種樣的事情、會在某一個時刻昭示了怎樣最終的結局。
終有一日,待俊臣回首細細來看時,不知道他的腦海他的回憶是否會久久的定格在這一天?又不知那時的他會以怎樣的態度、怎樣莫衷一是無名所以的情緒來對這一天下一個評判的定義?
或許那個時候,他隻會有一抹不明意味的好笑浮噙而上,在那薄薄的唇畔久久繚繞不散、似釋懷卻又似乎永遠也無法釋懷便也隻覺好笑吧!
人生在世,無常太多。通常隻是一個不經意間作弄出的微小動作、下意識的一個輕佻而隨意的選擇,在那之後所對應的便會是足以毀天滅地的巨大苦果……
是否因為他太完美,所以連蒼天都不會容許這合該屬於雲端九霄的謫仙長存於浮華偽善的人間?又是否因為他舉世無雙,所以連命運都對他不斷的起了嗔恨、要同他開一個大大的玩笑並借此將他徹底毀滅?又或許冥冥之中無極之間對他自有一段憐憫,故而才會讓他停留在人生尚算美好的一段年華、將生命永遠的定格在這裏,以一頁丹青史書與美好猜測來守住他的俊美無匹、才華自成吧!
這些注定都是參不透也看不穿的,是既定的因果、也是虛空的契合。
天道茫茫、宇宙浩浩,一個行走在世的凡人是何其的渺小、偏生往往又都是何其的自負?智化未開的人太多了,來俊臣跟他們不一樣,他一向都認命、也一向心服。
對於這一世已經行走至斯的人生長路,一切的一切,有心無心、是好是壞,卻隻希望不會是那枉然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