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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伏筆初埋

  誠然的,要朝廷將哪位皇子、哪位王爺奉還回來,諸如此類的旗號對於契丹這個部落民族來講,於公於私都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價值!他們也不會有那個閑心去理會帝國王權的繼承人是誰、政策又為何?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口號、一麵旗幟,而向武皇要回曾做過皇帝、後被廢除的廬陵王李顯這類的動作,足夠成為他們自己騁著私欲興兵獨立的那麽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了!

  但不得不說的是,契丹這個時機拿捏的極好,這樣的口號也委實可在民間掀起一股熱血沸騰、群雄激昂的熱潮來!因為今時不比往昔,因著擁立儲君一事武皇已經反反複複、猶猶豫豫了這好一段時間;而隨著時光的不斷流逝,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武皇原本清明非常的神思睿緒不僅沒有一個最終的決斷,相反還漸趨變的一天比一天脆弱易亂。


  眼下突厥這麽一鬧,竟日為這事兒輾轉煩心的武皇又不得不忽然有了這樣一個想法氤氳在心:武周已經取代李唐這樣久了,為什麽在百姓番邦的心裏,他們依然還是忘不了廬陵王、忘不了李唐王朝呢?

  這樣深遠的波及真的是可怕的,即便是處在遙遠邊疆的部落民族也依舊深受這樣的波及、忘不了李唐皇朝曾帶給他們的諸多恩澤。為什麽,也依舊還是忘不了呢……如此廣泛的民心民意、如此幅員遼闊的領土驅馳,是不是便意味著那樣一個著名且真章的辭藻,“民心所向”呢!


  人就是這樣,心思總會隨著不斷發展的時局事態、甚至在敏感時期偶然聽到或看到的景象言詞等內外的因素,而不斷發生改變,任誰都沒有例外,武皇亦是如此。


  遂如是,武皇那些竟日竟日以來斬卻不斷、理之還亂的彭麻一般潦草的心思,又有了進一步向著李唐這邊兒傾斜的勢頭!


  宿命的奧義永遠都不是小小的俗世凡人能夠參悟明白,而生命的美妙便在於這一場場猝不及防突忽而至的意料之外。世人總是抱怨娑婆世界裏這樣那樣的無常,卻不知道若是少了這不可掌控、脫離常理的無常那這個世界不是當真變成了一潭死水毫無新意?

  在彼時彼刻,已然曆經了這樣一幕一幕料想之裏、料想之外的,有由處、無由處的事件,武皇那個一直明了在心的道理終於帶著不容紋絲質疑的直白,明晃晃的昭著顯露於了眼前!


  動輒不移的現實應和了她心裏的思量,將那原本存於虛空的捕風捉影的傾向落成了可感可看的實質。武皇不得不承認,無論朝中賢臣文武、亦或民間平頭百姓,支持李唐皇室襲承這好一座浩浩江山的,決計都是占據了大多數,是真正的民心所向、民意難拂啊!


  可即便這樣,武皇卻還是做不到快刀斬亂麻的橫心決絕做下決斷!她是一個果敢英毅手腕鐵血的女天子,然而在立儲之事上她卻似乎將這一輩子所有的躊躇難安、猶疑不決演繹盡現的淋漓盡致!似乎用盡了這一生全部的遲鈍與迷茫!

  即便清明的道理就擺在那裏,越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便越是深刻如斯。有些時候武皇決定把這武周江山交於侄子之手、讓這江山繼續姓“武”,但一想到同她情深意切的摯愛的高宗、以及同她骨肉連心的一眾子女,還有所向的民心、天下的大勢,她的心便會那樣疼、那樣喘不過氣來;那麽便傳位給兒子吧,但這個念頭才堪堪一動,她便又是一陣頭腦轟鳴、雙目發黑,因為一旦這份基業終傳於李姓的兒子,那便算是徹徹底底直直白白的使自己苦心建立、耗心經營的大周王朝一代而亡……


  無論怎樣都令她情何以堪呢!無論怎樣都令她無所適從、無法安置這心這身子!

  她接受不了啊。太難,太難了……


  但是,即便再怎樣累身累心左右為難的決定,也終究會有徹底下定的那麽一天!即便人自己拿捏不定,天也會幫著你拿捏定;若還是執意退避,那麽興許就會是旁人“幫助”你強行下定一個決議了。


  但武皇是幸運的,因為就在這立儲之事已經趨近白惡化的時刻,尚未曾等到李唐亦或武氏任何一家按捺不住、以強硬的手段逼迫武皇下定決心,便在這民心與私心的角逐、血親與同姓的擇一愈演愈激萬般繁雜無奈之時,終於又湧現出一個不該站出來的人!


  這個人有若蒼天派遣而來的信徒,似乎他的出現、那一輩子的綻放亦或凋零都全然是為了武皇,隻是為了武皇。如果武皇雙肩所擔天命便是成皇為君,那麽這個人他的天命便是幫助武皇為皇為君、再好好兒的將這合該的天命履行好,一定是的!

  在這最後決計不能延遲片刻的關頭裏,這個人的出現、一個突忽的獻計,終於使武皇閉緊雙目橫下心來使了一把向前踏出一步的力!

  這於著最後須臾的時刻向前猛推一把、終將這糾糾纏纏紛紛擾擾了多年的犄角問題徹底做了個了結的人,正是武皇那個滿心滿腦癡癡執執、因愛成了瘋也發了狂的男寵,薛懷義。


  深深深幾許的天光溶了如黛的潑墨屏風所滲出的些許微影,淺淺的勾勒出一種安然靜好的慵懶氛圍。


  頷首微低,將那狹長的鳳眸斂了神彩,含著一抹玩味的神光,武皇凝眸去顧這咫尺間將身跪於地表、主動覲見的薛懷義。


  多日不見了,他將那身出了塵的如雪僧袍不動聲色換了去,時今隻著一身淺棕又嵌緞青紋絡的寬袖長袍,周身秀美的風韻被這暗沉中又添活潑的顏色烘托的不板不結,愈扯了幾分無端滋漫出的灑脫意味。


  如此不請自來,這倒令她實在覺的好笑,目光觸及這昔時的床榻寵兒時,心口便是一柔、聲息也就跟著強中帶笑:“怎麽,朕左宣右召的你就是不來覲見,時今倒是突然想明白了?”舒袖抬指,武皇緩伸了雪酥的小臂,將那纖指輕輕撫搭在略燙的太陽穴。這句貼著齒唇慢慢兒滑出來的幽幽句調,裏邊兒帶著的是星星點點戲虞逗樂、還有遊絲半點兒的略誚薄訕。


  那樣明澈的浮光將薛懷義周身影像一掠,在底邊投下一圈淡淡的影子。溫風綿纏著衝他挺拔的跪姿一轉轉的撲過去,這幅情景忽然看的人心口莫名一緊、即而牽著一疼。


  懷義霍地抬頭,那樣一雙清亮的睛眸裏便浮了一層如是的譏誚味道,但卻很奇怪的,讓人對他這分明顯出的薄涼的不恭,委實是怎麽都生不起氣來!似乎這個男人身上就是有著魔鬼一般魅惑的神力,便是連委身跪地、連屈膝讓步都是這樣的魅惑!

  這一抬首時目光交錯,周遭景深分明是這樣明媚鮮活,但薛懷義卻忽然一下有些恍惚看不真切。


  他心潮翻湧、哂笑在心。知道麽?我摯愛至敬的女皇,這一條人生路何其漫漫,但在我年輕而並不很長的生命裏最重要的兩件事情,一件必定是時光的流逝、歲月的奔騰而讓我對曾經深信不疑的那些關乎感情、關乎愛意的堅持有了不得不放棄信任分崩離析的無奈;另一件,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神都月下、太初宮裏,那一天,我遇見你……


  但即便我曾經的堅持、那些深信不疑的愛最終都變成了可笑的天真,可對你的情我依舊還是不能完全當作沒有來過,即便這情這愛已經隨著明堂裏的那一把火而最終消磨殆盡,可這一顆不屈的心卻依舊在好笑的堅持著什麽,那似乎便是殘存於生魂裏的一點執念吧!


  可是我不愛你了,我真的已經不愛你了,因為愛是兩個人相互的事情,隻有兩個共同愛著對方的人,他們之間這樣的情才能被稱之為“愛”。時今你變了心,又或者興許你從就沒有上過心,或許從一開始你便隻把我當成一件床榻的玩物與寂寞的排遣、或許真正對這段所謂的愛情頂禮膜拜處處較真兒的人就隻有我一個……無論怎樣,我對你的愛既然早已變成了一廂情願、幻化成了自苦又滑稽的單相思,那麽這樣的愛便決計已經不算是愛了,它早已在你變心的那一刻起、你不曾上心隨意玩味的那一刻起,便消耗殆盡、亦或者不曾構成了!


  可愛沒有了,心卻還在,卻怎樣竭力努力都也收不回來。我的天女,我曾那樣深深愛著的人兒啊!時今我的這一顆心變得不再屬於我自己,它已經完全被愛占據了、被愛俘虜了、被愛操控了,那麽即便我口裏不愛、心中自以為不再愛,卻又如何能夠真的……不愛你呢?

  萬頃思緒衝頭,懷義緊緊抿住了那瓣好看的淺唇,將喉嚨裏呼之欲出的堵塞感深深的逼壓回去。他控製住了心底那泓難鳴百味的情緒潮襲,接連而來的音聲便變得平平淡淡、甚至帶著一絲絲的冷:“臣此番前來,是想對陛下言說一事的。”語盡一頷首,方覺豈止是冷,那是……毫不相識、毫不相幹的,陌路人之間那樣的寡味和冰漠!


  原來一個人在大痛大悲之後當真可以大徹大悟,變得就此沒有情緒、沒有語言、沒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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