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元宵獻禮
“薛師,薛師……”
一陣細細嘁嘁的呼喚在耳畔飄轉而來,薛懷義回神,見是身旁跟著的小卒輕輕扯動著他的衣角喚他,這聲音細若蠅蚊。
懷義兀地回轉了杳遠神誌,不動聲色的把心緒沉了沉,方轉身做了個示意。
他明白,時間已經到了,該他出場了……
媚娘,我的天女,我的佛陀!接下來這煞費心思飽蘸了我全部的心墨、這以血為墨以心魂為祭奠而精細打理締造出的、特地送於你一人的演出,你該會喜歡的,一定會喜歡的!
懷義這樣想著。
是的,為著今天的節日,懷義做了很精心極耗神的一通準備。他於自己主修起的這一座明堂後院處動了腦筋,參考著地形、輔配著風水,做了頗為細致入微的一通規劃,最後煞費苦心的命人挖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那深坑足有五丈多深,邊緣平整、岩礫清除,又於坑底鋪陳了一層軟軟的幹枯紅花瓣,是以將一尊虔誠打造出的巨大威儀而不失悲憫的佛像埋於坑內。這一通完備之後,他神緒轉動,又親自設計、指揮著於外部地平麵處以各色的絲綢繚綾快速搭起一座玲瓏飄曳的彩殿,這是以綺羅繚綾上好布帛搭建出的別出心裁、舉世無雙的恍若仙境蓬萊城闕的彩殿嗬,遠遠望去有若瓊台月宮、群仙陣舞!
春宵佳節、上元之夜,唐宮中興辦起的這一場盛大宴會便是選址於了明堂近苑。薛懷義有心這樣參奪,他做好了那一通前景的鋪墊之後便又繞到前院處去看了一看,眼見華服美態的人叢皆已悉數入席落座,最遠處那高台一道金色龍椅主位之上、那張牽了他一生一世的人兒也早已噙著恰到好處的溫溫笑意穩身落座。
隻要看到這位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聖母神皇,薛懷義便仿佛自個這一個身子一縷魂兒都跟著飄忽渙散了!他不能看到她,他的眼簾所含及的這有限的視野隻要一撞入了她的身影,他便突然就那樣的欲罷不能,即便再擁有著怎樣不可扼的磐石般的清明理性,也始終都抵不過她轉眸顧盼清淺一瞥的無心眼波!
其實很多時候連薛懷義自己都不明白,這世上的女子有千千萬,以他這一副天成渾然的美好皮囊、再以他此時此刻被武皇一手捧起的受眾人尊崇的一種境地,他想要什麽樣的女子,或豐腴軟款、或清奇秀麗,那些年輕貌美的燕燕鶯鶯哪一個是他所不能唾手得到的?
但是他的意識卻從來都沒有放在那裏過,似乎他的軀體並著魂魄早已經全部都被武皇所抽空吸走,所實實在在牢牢兒的握在手裏掙不開了!
若說他喜歡武皇什麽,他自己也很費解,他在心中真的尋不到一個有力的答案,但潛意識就是執著,不,是近乎偏執的喜歡著她、瘋狂的癡戀著她!仿佛是種下了愛的蠱,他心甘情願癡傻瘋癲飲下這一盞愛的毒……
薄風繆繆的打著胡旋兒撞了一下麵門,懷義再度將失落的神誌牽引著收束回來。他蹙眉算了一下大抵的時間,心中有了個囫圇大概,忙轉身側目對著手下一班小卒使了眼色。
這是一早便存乎在心的交代,故而那班小卒同薛懷義早有默契。見懷義投目示意,忙有主領之人靈敏的閃了身子行至隊伍前,向其餘眾人拍了拍手打了示意。
那班人得令後便頷首回應,即而頗有條理的分散在周旁四處,抬手牽起那一簇簇麻繩,致力一處拉動滑輪。
頓然一下,隻見滿地異彩奇光簇雪而來、又煞是相得益彰的配合漫天火熱煙花盛放成晝。在場眾人尚來不及有所了然,隻覺錚然一下被乾坤挪移著置身於另外一處別樣唯美神聖的洞天境地裏,漲滿眼簾的絢爛煙花荼蘼了夜半天幕,又不多時倏然一下,隻見那不知嘔心瀝血不知精心塑造、雕琢了多久時日的巨大佛像便一點一點從那大坑之內現身而出!
上元節夜宴的氣氛始至時今無疑被極快一下烘托至了一個高.潮,伴著舉座驚喜、滿堂喝彩,這座工藝精美、造詣頗高的神聖大佛已就此坦緩不驚的破著雲霄夜嵐、穿過層疊霧障,倏然扶搖著直朗朗的伴著成陣天風升入了那浩淼瑰麗的彩殿之中!
這一大奇觀勝景!如此人為而現的宏偉神跡嗬,入目驚歎之餘隻覺何其不易!隻覺這分明帳中佞臣的薛師到底生就了一雙怎樣奪天工造化的妙手?似乎薛師乃是這天上地下無所不能的山魅鬼魅!
這樣突忽而來的一大驚喜神聖殊絕的簡直不知該用何等樣的語言來描繪、來勾勒!隻覺美不勝收、又覺渾然天成一般造化神聖!
因薛懷義幾乎付諸了全部的心血在這之中,故而這一處勝景造化之奇、精細之至可謂讓在場眾人全全然大開眼界!
他也不知是從何處學來的古法、又或許是不知從哪裏生就而出的靈感,這尊大佛並非在視野裏平鋪直敘的驟然出現,而是如若地底一道突起的泉眼、又如大簇大簇如錦如織的豔花晚霞,一倏然有條不紊次第湧了出來、後一路緩緩升於高空一樣。
懷義心潮暗動,目染大佛生空之曠世奇景,他的身子尚是立著的、但靈魂已然匍匐著做了頂禮的膜拜於淩空大佛之前!
他心緒翻湧,流轉於虛空間的承諾就此倏然一下做了陡升的圖騰!他對著高空佛像、對著天人合一的神跡勝景徹底的穿透了凡塵的虛妄、許下這最至為真摯的一簇誓言!
武皇陛下,無論你我之間這一段晚生的情緣最終的結果會怎麽樣,至少這一世漫漫人生路是那樣的空曠而無所依托,但因為有了你我倏然而不經意的相互闖入對方的生命,紅塵一世便就此做了光豔無比的裝點,總有那麽一刻被點亮了黯淡的日子,總有那麽一刻是最為不同尋常的……
麵著滿天霞光成綺、鋪陳造勢的彩殿大佛更為巍巍,懷義忽有一種福至心魂的莫名感動。他隻覺心緒並著眼眶一起泛了濡染的濕潮,不經意的轉目往著高坐龍台的武皇那邊兒投了若有若無的眼光、偷偷窺看。
但奈何暮冬時節的夜風很大,汩汩的勢頭衝刷了本就隔著流霧不怎麽真切的那份朦朧視野,故而武皇的神情他看不到,但就隻這一圈淡淡的輪廓看在眼裏便又覺的心滿意足了!
懷義唇兮又是一個不經意的微笑。
春天就要來了,春回大地、繁華如夢裏,不知道這一座鼎盛的治世一切將又是怎樣一派勃勃新發的生機昂然?生命的張力從來就在這之中體現的盡致淋漓,致使世人不會總也陷入在冬季絕望的陰霾裏,真好,不是麽?
但薛懷義此時此刻又有些微微的發急,這急切的企盼由最初的淺薄、極快便被推至了越來越深濃的不可按捺的境地!
因為耗在這彩殿大佛間的心思太濃太深了,故而懷義心底下是那樣熱切的渴望著、期待著那個完美無缺的良人對這份獨特的禮物可以有些紋絲的反應,哪怕她隻是微微一縷笑意的流轉、亦或者轉瞼投灑過來的一轉即逝的溫存顧盼也是好的啊!
懷義就這樣懷著癡癡的一份執著默然等待,但總也等待到底不能成事,他終是沒能忍住,最終還是邁步迎前,與武皇躋身的那處龍椅間拉近了一些距離,又拉近了一些……但人往往在不知道的糊塗的境況下,才不會有那麽多的痛及失望吧!
入目一瞬,懷義一顆滾燙、火熱的心騰地一下便盡數涼了去!再無有了一星半點兒苟延殘喘的那些溫存!
縱然盛況如此、殊勝如斯,武皇麵上依舊還是那一副寡味如常、不喜不悲的淡漠之像。她一雙含清帶寡的龍眸默默然睨睹著明堂大佛升空始末這一切景致恢宏,一任舉座皆驚,她卻徑自獨坐雲端月華之裏之央,對此絲毫沒有反應。
這算什麽?這一切的一切,嘔心瀝血隻為博君一笑的全部心血與浩浩思量,歸根結底在她眼裏都隻是一場波瀾不驚的平常鬧劇麽?
淡金色的月華溶溶漠漠的篩灑而下,於是周匝一切景致,殿殿宮宇、道道回廊便跟著投灑下了處處倒影,烏沉的顏色又被倏然映扯的綿綿長長。倒煞是貼合心境。
薛懷義委屈非常,這是我含著全部心血、力求不能有一絲瑕疵力求完美的作品,這是專程隻為送給你的別出心裁盼你心頭一動的一件禮物,卻為什麽就連如此都吊不起你絲毫的趣興?為什麽你連一丁點兒情理之中可暖心房的反應都沒有、都不肯哪怕敷衍的給予我回應?難道我已經讓你無趣到這麽個地步了麽……
這浮躁世上的癡男怨女大抵都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可是皇上,在我心裏我原隻願我能活的長一點、再長一點,哪怕不陪你一起死,但隻要我薛懷義還活著,我們的愛情便就活著,世人便不會把它忘記,你便就活著,你我便就活著;但現在,我卻隻願我能得以死在你之前,得以速死!這樣我便不會嚐到失去你的痛了,那種痛是那麽的痛徹心扉無法收束,是可以噬骨食心吞噬天地的啊!
你知道麽,你知道麽……
一旦真正的愛上了一個人,是當真會覆水難收、親自幹練且毫不留餘地的果斷決斷了身後全部退路的!
譬如此時此刻的我,再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