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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風聲鶴唳

  禦花園裏的牡丹縱開的再豔,看得多了也有無趣之時。正如情到多時情便轉了薄。


  這一處的景致看得厭了,也見這天色臨近晌午,武皇便轉了身子折步往小亭那邊兒走。


  婉兒煞是貼心,忙亦步亦趨的密密的跟上去。


  便在是時,武皇那一句突忽而出的話句便漫著耳廓不著痕跡的傳過來:“為何要幫皇嗣?”再普通不過的發問,不像是帶著怒氣,但這樣淨水無波的語氣、態度,往往才更加可怕。


  沒有什麽,是能瞞得了武皇的……婉兒心口甫震!

  察覺到婉兒瞬息而起的緊張與略略的駭,武皇定了步子側了側首,兩道眉彎舒緩開來,晴朗的明眸裏掛了一層薄薄的笑意:“朕還從沒有見你如此急切過呢。”這次再出口的句子沒有了方才的深不可測,略柔軟了語氣,依稀添就了幾分親和。


  “婉兒隻是不想讓陛下日後傷心。”一來二去之間,上官婉兒那顆玲瓏的七竅心已經有了那一番輾轉,極快的思量不著聲色滑過淡漠的清眸,口齒間這字句便並著應運而出,“因為,時今陛下身邊兒畢竟,隻剩下皇嗣這麽一個兒子了……”謙然頷首,語息淡淡,那麽一副柔順乖憨的溫存模樣,叫人自這之中看不出絲毫的別有用心之處。


  這個理由放在場麵上倒是不無道理。武皇沒有急於開口,隻是轉了定在她不存煙火的麵靨之上的那道目光,抿了妃唇輕輕一笑:“你這張無情無態的麵孔,可以騙得了任何人、天下人……可你騙不了我。”聲音並不很高,依舊是素日裏閑閑言語間的平淡調子,但這裏邊自有著一種沉澱下來的大睿智,並著悄滋慢長的震撼於無聲處涓涓襲來,隻駭的婉兒心口一“咕通”!

  武皇沒等她接口,起言繼續:“你從小在我身邊長大,我在你身上擁有的感覺,從沒有出錯過。”尚不及婉兒那情緒有過太多的轉變,武皇這之後的字句愈發篤定,已經不再是發問,那是不容辯駁的真相。


  正午天邊,流動的雲嵐被燦然的豔陽濡染的酡醉成綺。慵慵的氣息撩撥而起,叫人這一顆心蒙了太多的不知所措!

  說不上來這是一種怎樣作弄的感情,婉兒有著太多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之間整個人竟全都麻木了起來。她低首垂睫,心下腦中全都放空了般的不辨情態!這真的不像她素日性格!意識到這一點後,心下兀又隱隱一涼,微顫了下,亦不知該言語什麽。


  小風緩掠,撥了華服袖角迎著花叢漾蕩了一道圓潤的弧度。氣氛被一時緘默在這裏,似乎溫軟的天風與燦爛的陽光都變得倏倏然凝固。


  預料中的一通詰問、那可以想見的疾風驟雨並沒有如預期而至,又是須臾,武皇隻是淺淺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裏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這是上官婉兒有那麽一個時刻被萬頃心緒悉堆心口,那般作弄且逼仄的壓迫感凜冽的叫她無所適從,她忽然就感念諸多,遂借了一位獨居幽

  閣、思念離居遠行丈夫的女子的口吻,而就這般順勢吟念出的斷續句子。有意無意的斟酌一二後,複揮袖走筆,為這一闕寄托幽思的華辭提就了一個《彩書怨》的精致詞名。


  安於寂寞、享受寂寞,這在紛繁錯綜、持著一雙睿智的冷眼也看不真切的鉛華浮躁世界間,固然是最好不過的苦中作樂、難得清淨。但畢竟是人,人在有些時候也確實是需要一個可供倚靠、可托緒思的人或者物亦或者是無形的精神羈絆的!


  沒有想到的是,當初原也無心而成的這一闕《彩書怨》,居然會成為上官婉兒時不時便禁不住吟詠於心、卻在同時將那個人絕塵的身影浮現腦海時最有效的醫相思之病的良藥。


  即便她在潛意識裏始終不願去承認,不願承認自己已在不經意間染就了這最碰觸不得的“相思”二字!

  這樣作弄的緣份、這樣糾葛的纏連,幽回婉轉、繞指回腸,沒了七弦琴、碎了八行書、折斷了九連環……卻終也望不穿那綿亙一道長亭十裏、巍巍一座如畫江山。


  。


  “啪——”盈薄剔透的青瓷小盞被狠狠的摔碎在地上,撞開了晶耀的玻璃花時,便是那麽清脆的一聲泠響。


  根本不消放眼去看,隻聞這聲音便知道來俊臣此時此刻這心裏是有多麽浮躁、居然連這樣一個一貫優雅的人都被不知是怎樣的心緒作弄到這般失態的地步!

  正在院子裏持了輕羅小扇、逐著那流連花間的蝶兒、步態嬈嬈的虞素聽到了突兀而來的響聲,未及多想,趕緊沿著院落小道跑進了內室裏去。看到的便是這青花瓷盞亂亂破碎的一幕。


  側旁雕花的小幾前,來俊臣正將那猛地掄起袖子狠摔瓷盞的姿勢疏解開去,將那開闊的劍袖負於了筆挺的身後。


  虞素一時解不過情勢,隻見夫君那一張美的耀眼的俊麵分明還帶著幾分未及收去的燥亂,甚至略有慍色;而明淨的側頰上淺映著些窗外花樹斑駁的碎影,又把這整個人渲染的美好的活像一幅潑墨走筆的自然畫卷。


  但是不該啊,太不應該了。在他身邊滿打滿算著也有幾個年頭過去了,自己夫君的素性虞素是了解的。這樣內涵淵深、思緒靈敏、一向沉穩有度的來俊臣,從不會控製不住素亂情緒的來俊臣……眼下卻又是怎麽了?卻是緣何有了如此反常的態度呢?


  是時這普天之下若能有什麽事兒可以把他的情態逼到這樣彰顯無疑的地步,那麽由此來看,那其中的利害關係是可見一斑的:“出什麽事了?”愈是了解便愈會讓虞素覺的不安,她纖心浮了層細密的焦慮,輕著語氣徐聲問的小心。


  正值盛夏天氣,晌午才過,酷熱的豔陽卻在這時依稀有了消減的勢頭,但周圍一切依舊全都籠罩在氤氳的水汽裏,就連那扯著嗓子嘶鳴了經久的蟬蟲此刻似乎都打了些萎頓的蔫兒,變得有氣無力的。


  也不知是不是這樣的環境感染了心緒,攪擾的心情愈發的煩躁難平。俊臣沒去答虞素的話,漫不經心的抬目往洞開的軒窗外掃了一眼,也是無趣。順勢抬手撫了撫滾燙的額心,方才的失態已經被他竭力的按下,適才籲了口氣、隻跟她說沒事。


  爾後便也沒再理會未及接口的虞素,他自翠玉束腰間取了那把水墨折扇舒展在指間,徑自抬了步子一路出府去散心。


  虞素下意識回眸,即便俊臣並沒有向她多吐露關乎官場、關乎時局間的一個字,她跟在他身邊這樣久了,便是耳聞目染,心裏也是有那麽幾分清楚的。


  她心知,俊臣定是對於一些即將到來的大事情有了感應!花無百日好、人無千日紅,朝堂上的風雨變遷、局勢上的錯綜複雜,旦夕間便可改換天地翻雲覆雨的事情本就是無常的,誰人又能算的一絲不漏呢?


  但他既然不說,她也不好再問,見他漸行漸遠後,她隻是搖了搖頭,心底下莫名的起了一慌。先前於著柳下花蔭撲蝶的那股意興早已無了蹤跡,悶悶的折步回了廂房小憩。


  ……


  麵目上從來都含笑優雅、一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來俊臣啊,時今之所以會有這樣過激且有些失態的反應,其實也不難怪。


  若問這事情的源頭,這還得從民間一個不知怎麽就流傳出的無稽流言慢慢兒說起!

  就在前陣子,神都城邦的坊裏坊間突然有了這麽一個說法——“代武者劉(流)”。


  單從字麵意思上去剖析那些許的天機,這個不知是童謠還是又是哪一處顯現出的神跡的意思,似乎是在告知天下人“代替武皇執掌江山的,是一個姓‘劉’的人;亦或代替武皇執掌江山的,是皇室宗親裏邊兒被流放的人”。


  無論取哪種解釋,聽來都是無可厚非,但也都不是完全無漏洞。但這是關乎武皇辛苦建立、不斷經營維係著的江山大業的大事兒啊!故而武皇不得不上心的去想一個萬全之策,她本著寧可錯殺一萬也絕不放過一個的心念,對每一種解釋都做了周密的忖量與考究的計劃。


  武皇身邊有不少心腹能人,在必要的時候自然是要站出來主動為武皇排憂解困的。


  這期間,有一個同為武皇辦事的酷吏便轉動靈光的心思,於聖上麵前出了這樣一個主意:奏請聖上審理流人,是以查明在流人之中是否有誰存著謀逆的不軌之心!


  這樣的諫言也在情理之中,並沒有什麽不妥之處。既然民間有所傳言,誰也心知肚明的是,所謂上天授命往往不大好就此簡單的便讓世人知道,既然有了這樣的傳言那麽便大抵是有著心術不正之人暗自在幕後操控、掌握一切,所以查理一下也自然是必要的。


  略略思量了一下後,武皇便應允下來,遂命那獻策的酷吏前去審理流人。這也是人之常情的防範,出事之後便需要有當回事兒去應對的態度和手段,這些都無可厚非。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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