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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情人再遇境難同

  當然,太平這不易察覺的一絲笑痕,不會逃過武後一雙秋毫難遁的眼睛。


  武後目視著女兒走遠不見,而太平麵上那抹笑靨還是如此清晰的在她腦海裏浮現輾轉、煞是鮮活。


  她忽而轉了念頭到女兒的身上去……


  掀了簾子進來的上官婉兒瞧見武後若許的失神,心頭微忖,還是嫋步進來、抬手將已涼的茶湯添了溫水。


  視野便起了一層綽約的霧靄,茶煙未散,武後瞧見了婉兒走進來,便平了平緒,抬眸顧她:“太平公主時今尚守著大好的韶華,是不是,有點兒可惜呢?”姿態並著口吻一樣的閑然。


  婉兒心中略定,即而明白了武後的心思:“薛紹已死,太平公主有什麽理由耗費著大好的年景、為一個逆臣守寡呢?”她眉心舒展,勾唇微哂的順著武後的意思言了一句。


  本也就是如此,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在丈夫死後,無論丈夫是因什麽樣的原因丟了性命,那女子也都是不能再嫁的了;但太平是大唐的公主,她的身份與地位本就獨特,怎能讓一位公主就此孤淒淒的守寡一世?為太平公主再擇一駙馬之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顯然的,婉兒這話在武後聽來悅耳對心,她麵眸泛起一抹柔和,燦爛的冬陽在她略挑的唇畔濡染了一道玫瑰淡金。


  武後對於太平一事,其實是早就有著打算的!譬如薛紹。


  薛紹是該死,但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薛紹之死不過就是一個由頭罷了,這個由頭在於太平。是因為太平她……嫁錯了。


  “武後英睿,這些事情委實不需要婉兒在旁邊多言的。”氣氛一時靜默,婉兒啟口將這靜默的氛圍打破,不失時的又道了這一句。


  銅獸香爐裏熏著的茉莉香“劈劈啪啪”燃的正熱鬧,嫋嫋煙霧薄薄的在空氣裏平鋪、織就出一層綽約的霧簾,這氛圍漸漸有些恍惚。


  但武後的心思澄明依舊。她沒有言語,不自主的轉首凝目、隔過被光影耀的斑駁的半開窗子向外看去,入眼所及的是一片微微的徐白,適才猛地一下察覺到,不知在什麽時候落雪了呢!

  。


  大唐是一個各類文學禮教門派百花齊放的年代,儒家學說雖受尊崇、但在當時還沒有完全定於首推一尊。放眼這風雲際會的錦繡盛唐,最主要的乃是儒、釋、道三家的理論思潮可謂是並蒂交持,均勻且和睦的各自占據著一席之地。


  太平進宮這一遭間,那貼心的為母親獻上的主意、那話倏然提醒了武後。武後心裏明白,既然眼下儒教於她來說是偏於弊端、不大好用了,那麽便撇下這一開始原本的打算、放眼另去尋佛教及道教間那些有利的論理與典故不就是了!


  細細分析、逐一領會,武後首先想到的是道教,因為道教始祖乃是太上老君李耳、也是李唐皇室一向將其尊崇的先祖。但她又猛地一下意識到不能如此……她這是要將李唐江山易主啊,難道還要打著人家祖先的名義、將人家的江山收入自己的麾下?這委實可笑,怎麽著的都是說不通的!


  如此來看,自然是儒教與道教都不能用了!那麽所能供著武後有所選擇、給予倚靠的,便也隻有佛教如是了!

  思緒如層層打開的蓮花瓣一般次第舒展,甫然念及此,武後驟地定了一下!她頓然生就一種天命恢恢、因果如是的宿命感!她平素本就喜佛喜禪,遙想最初時她便是落發在感業寺裏,後來相伴左右的薛懷義也是被她送往佛寺為僧,時今又舍了其它選了佛家……倏然便覺原來她與佛教的淵源,一直是深比天淵啊!

  等等,薛懷義!


  這個名字倏然躍染腦海,武後又霍地一回神,另外一個念頭在這時倏然起來,一個清晰明了的主意就此定在心裏。


  對,時今能給她幫襯、與她協力的可心人,正是自己這位幃幕中的情人薛懷義!他既為一寺住持,若要在佛家經典之中找尋到對“女人稱帝”有利的字句,薛懷義是最為近水樓台的了……


  武後姣好的麵目倏然一展,流轉在雙頰上的浮光明澈而幹淨。在這一瞬,將這位鼎盛唐國裏高偉的天後映襯的身如琉璃、天姿暗成。


  。


  持著百無聊賴的心境乘著花車遊街,玉指輕掀一把車簾、挑著幃幕就著篩灑的陽光向外望去,看這長街之上的如織人流、兩旁座座酒肆茶樓,太平心境大好,但娟秀的眉目又惱不得的顰了一顰。


  氣候已經不是很冷了,冬天總是會過去的,但那好不容易守望著盼來的朗春又何嚐不是呢?又譬如眼下這熱鬧的長街,再熱鬧也終究會有離散的時候,有眼前的繁盛、就會有日後的清冷,早晚的事情!

  萬事萬物都是如此,有陰有陽、相輔相成。這娑婆世界如果有形狀,那麽一定會是圓形的吧!像圓形那樣首尾相扣、起始的同時也意味著走向了終點。


  那麽活著又可曾有什麽真正的意義?這一切歸根結底,又都是多麽可笑的東西……


  甫念及此,太平頓覺自個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樣多愁善感起來?她心覺好笑,才扯了唇畔的溫弧準備放下簾子,但太平在下一刻很快的便笑不出來了!就這麽冷不丁的一個眼神兒飄過去,闖入眼簾的便是那道熟悉的再不能更熟悉的身影,那是……來俊臣!


  即使是在蕭索的冬天,隻要那個對了的人倏然闖進你的世界,那麽北風也是可以做到捉弄春心的!在看到俊臣的這一刻,太平自以為可以從容應對的心境還是起了不受控製的微微一抽,而這竟日以來那些真摯的想念就在這同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充斥漫溯,似有無數字句梗在喉嚨,她小口張弛,但卻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了!


  來俊臣依舊著了那件常見的玄色長袍,雙手負後、邁著輕盈的靴步不急不緩往太初宮的方向走,看樣子是正要去覲見武後的天顏。倏然側目時,他自然也看到了太平。


  這是一場猝不及防的再相遇,誰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在這裏遇到對方!俊臣將步子定住,見太平那被日光映的發紅的麵目癡癡木木的,便緩緩神、抖了抖袍袖最先對著她恭謙的施了個禮,亦沒多言。


  分明是曾經那樣親密無間過的一對璧人啊……便是現在他們二人立在一起的話,看在眼裏也是那樣金童玉女一般的登對而美好,卻為什麽竟會走到這樣一個有些尷尬、有些局促的窘迫之境?


  他們兩個人應該還是愛著彼此的,但天意弄人,注定因為種種時局的拿捏、天意的作弄而使雙方不得不走進一個死胡同,這究竟是緣份的該盡、還是個人修行業障的折磨?說不清、也勘不破!

  就這樣一個眼神交匯,太平有須臾的失神,旋即也不知怎的那性子倏然就湧了上來。她有意的把麵目向一旁側側,眸子一轉,口吻似玩味卻又不太像:“呦……是來大人呐,可難得呢!”太平用餘光瞥見他正向自己這邊兒走近,那股子湧上來的小情緒更成了冷嘲熱諷的催化劑,她微一垂眸、目露薄訕,“我們這位來大人,可是個大忙人兒呢!”兔白的柔荑很隨意的抬起來抿了一下耳畔的碎發,旋即含笑垂眉、螓首顧他。


  這話裏話外的都帶著一股刺兒,明顯是意有所指。她是在暗指來俊臣這陣子以來像是都將她這曾經的戀人給忘記了、他隻顧忙裏忙外的陪著那位嬌美的新夫人呢!


  這一股子夾著刺兒的醋意,來俊臣自然是聽出來了。


  他原以為太平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懂他知他的人,但誰料太平卻一次次的不理解他、不知體量他……前有城陽公主的事兒,後麵跟著又出了薛紹的事兒,來俊臣都被不可避免的攪了進來。難道太平不知道他對她的心,不知道他從來就不忍心傷害她?若她不知,那他們之間這若許年的情分真個是白白浪費了!而若她知,她又如何會不明白他心裏的無奈與濃烈的苦楚、如何不知他也是最需要安慰的?


  自嘲是發在了心裏的,俊臣暗歎口氣,聽出了太平語氣裏的許多不對,他狀似無心的抬手彈去袖子上落著的若許塵沙,斜勾了薄唇、看似漫不經心的挑眉戲虞了回去:“是啊,隻是這再忙,也到底及不上公主殿下您忙呢!”舉手投足依舊是那樣的優雅高貴,即便是這故作的姿態也沒能掩去他如玉君子一般的光澤。


  太平沒想到俊臣會來這麽一句!這話堵的她從喉嚨到胸口全都悶悶的不得宣泄。


  她一時無措,寒涼的北風在耳畔一嘯時,終於喚回了一些飄忽不定的神誌。太平忙定定心神,斂眸瞧著俊臣勾唇冷笑,那絕姝的麵靨上滿滿的、全是大唐獨一無二的嫡出公主所擁有的高貴。


  她沒有多話,顯少的在他麵前擺出了架子、做出了飛揚跋扈的姿態,猛地放下那一道簾幕,命從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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