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窮山惡水多刁民,不過再厲害的刁民也總歸鬥不過官府,衙役三兩下就把盜賊團伙操.翻了,沈木監督著衙役把這群人五花大綁,突然反應過來,他剛才好像聽見他閨女叫她了?


  於是沈木急急忙忙抬頭去找,就見自家三女兒立在馬車旁風中凌亂,他急急上前幾步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沈瓊樓還沒來得及答話,殷卓雍就已經步履雍容的下了馬車,略一拱手:「岳父。」


  沈木嘴角一抽就要罵一句哪個是你岳父?但想到殷卓雍於沈家還有救命之恩,便把到嘴邊的話硬是咽了回去,重重道:「王爺。」


  殷卓雍毫不在意,冬日淺薄的日頭底下白凈的一張臉,臉上掛著謙和的淺笑,絕對是丈母娘和丈人最喜歡的笑臉。他緩步走到沈木身邊:「我們前幾天才回的蜀地,樓兒一直催著要來見您,我想著我和樓兒的親事也差不多該商量著了,所以帶著樓兒一道兒來看您。」


  沈木額角重重一跳,沈念文和沈岑風也拎著水火棍跑了過來,目光瞧了瞧殷卓雍又看了看沈瓊樓,只等著親爹一聲令下就動手。


  沈木長出了口氣,比了個請的手勢:「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王爺不妨先隨我回府吧。」


  幸好縣衙離這裡並不遠,略走幾步就到了,當縣令就是這點好,衙門後頭修著院子,連房都不用買了。


  這宅子只有兩進,跟沈府自然是沒法比的,不過住沈家幾口人綽綽有餘,幾人進去的時候就見陳氏,邵氏和江氏正在做綉活,沈老夫人眼睛不好,只能幫著剪裁布頭。


  陳氏一邊做針線活一邊感慨:「要說咱們家以前還算儉省呢,現在瞧來也有些奢靡了,衣裳沒穿幾回就換,都不知道縫縫補補還能穿的道理。」


  邵氏先是喪子,這些日子又顛沛流離,早就沒了往日的鋒棱,聞言也應了聲:「是啊,當初屋裡能存十幾件沒穿過一回的衣裳,到最後要麼扔了,要麼賞給下人,現在能有一件新衣裳都覺得開心極了。」


  沈老夫人微笑聽了,沈瓊樓聽完不由得往她們身上打量,見雖然不是綾羅綢緞,但也是舒適軟滑的棉布料子,總算沒她想的那麼糟糕,心裡先長出了口氣,上前行大禮拜見:「祖母,大伯母,娘,我回來了。」


  屋裡人都齊齊怔了怔,陳氏在閨女面前跟水做的一般,一聲還沒出,眼淚就先下來了,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心肝肉的叫了起來,又用力親了兩下,啞著嗓子道:「可算是再見著你了。」


  沈瓊樓原來對陳氏的親近老覺得有點彆扭,現在闊別數月,只剩下感動,反手摟住她:「女兒不孝,沒能在爹娘身邊伺候。」


  陳氏哭個不住,還是沈老夫人遞了方帕子過去,讓她止了淚,她見沈瓊樓回來也高興,但見她身後還跟著殷卓雍,眉毛微微皺了皺,客氣行禮道:「給王爺請安。」


  一屋子女眷齊齊行禮,殷卓雍淺笑著避過,拱手還禮:「我在老夫人跟前也是後輩,老夫人這真是折煞我了。」


  沈老夫人聽出她話里的另一層意思,要是擱在尋常人家,聽見王爺對自己家閨女有意思早就敲鑼打鼓的把人送過去了,可是用女兒換富貴的事兒沈家干不出來,哪怕現在遭著難呢。


  但同樣的,不管豫王出於什麼心思,他救下沈家上下十幾口人的性命是毋庸置疑的,對著救命恩人橫鼻子豎眼睛的事兒他們同樣干不出來,沈老夫人一時左右為難。


  她頓了下才含糊道:「王爺客氣了。」屋裡有兩個新買的小丫鬟,她道:「給王爺和姑娘奉茶。」


  殷卓雍倒也不急,一撩曳撒坐在靠背椅上,接過茶盞小啜一口。


  沈瓊樓也接過茶,低頭去喝,她今日穿的是立領的衣服,一低頭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來,淤紅的吻痕竟也露了出來,應當是方才在馬車上留下的,她自己毫無所覺,但屋裡幾個女人和沈木都是過來人,哪有不明白的,於是齊齊變了臉色,盯著殷卓雍一副要揍人的表情。


  殷卓雍自然也瞧見了,淺笑著品茶,傻閨女沈瓊樓依舊毫無所覺。


  沈老夫人仔細回憶著她走動時的身形,也不像是破過身的樣子,不過冬□□服厚也說不準。她這回語氣也不善了,硬邦邦地道:「多謝王爺送三丫頭回來,想必王府的事兒也不少,老身就不留王爺了。」


  殷卓雍唇邊含笑,手指好不避諱地幫沈瓊樓拂去唇邊的茶漬:「王府的事兒再重要也比不過樓兒,其實我今日來,是想向老夫人,沈大人和夫人提親的。」


  翩翩玉郎的模樣,就是再鐵石心腸的女人也要動容,偏沈老夫人面上紋絲不動,只是道:「我們家未曾敗落之前的家境都不敢高攀王爺,更何況是如今了,齊大非偶,還望王爺見諒。」


  殷卓雍早就知道沈家人頑固,故意曖昧不明地道:「若老夫人不應下這門親事……只怕樓兒以後也不好另嫁旁人。」


  這話讓眾人立刻聯想到剛才那個吻痕,臉色比外頭的天氣還要冷。


  他見刺激的差不多了,緩緩起身,向沈老夫人和沈木陳氏長施一禮,語調誠摯:「我知道諸位當年的心結,可魏王是魏王,我是我,我自認心志堅毅,並非能被美色蠱惑動搖之人,這些年並不少人給我送美人其中也不乏人間絕色,但我在王府並無一個側妃姬妾,世間絕色見過幾多,但能讓我歡欣動容,情難自持的只有樓兒一人,是真心想娶她為妻,託付終身,若諸位始終以魏王之事對我存有偏見,那未免也太過不公了。」


  這話是實打實的心裡話,也確實是實情,沈老夫人略有動容,但沈桂的慘死又浮現在心頭,重重地嘆了聲。


  沈瓊樓也想站起來幫著說話,但見沈老夫人神色,又怕這時候說了反而起了反效果,只好眼巴巴地瞅著她,心裡盤算著怎麼先說服最疼她的陳氏。


  沈老夫人神色疲憊,一手無力地搭在扶手上,默了許久才道:「王爺容我們商量商量。」


  殷卓雍也沒指望一夕能成,點了點頭,先出去了,沈老夫人讓眾人退下,只留沈木和陳氏,然後轉頭問江嬤嬤道:「你瞧樓兒.……」


  江嬤嬤當初是宮裡一位嬤嬤帶出來的,看女子身形看得極准,絕不會出岔子的,她篤定道:「姑娘還是完璧。」


  沈老夫人先鬆了口氣,又猶豫道:「可她脖子上的.……」她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江嬤嬤尷尬又為難:「這.……姑娘和王爺都是年輕人,瞧著也互相喜歡,在一處*的.……情難自禁也不是沒有。」


  屋裡的三個主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還是沈老夫人長嘆了一聲,擺手道:「你們下去好好想想吧,我也好好想想。」


  沈瓊樓就在屋裡等著陳氏,一進去就在她身邊端茶遞水左擰右擰的,知女莫若母,陳氏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嘆了聲道:「你就這般中意豫王爺?」


  說完覺得自己問的是廢話,自家女兒連許御都能瞧上,更何況是哪樣都勝過許御千萬倍的豫王了。


  沈瓊樓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喜歡他。」


  陳氏倒不避諱,繼續追問道:「喜歡到想嫁給他?」


  原來她還猶豫過這個,那時候歸根究底,是她對殷卓雍的喜歡不如殷卓雍對她的,現在是再不會了,用力點頭:「我想嫁給他,除了他我也沒想過嫁給別人。」


  陳氏自然不想兒女親事跟宗室沾邊,但也不忍心駁了女兒,為難道:「你姑姑的事你是知道的,還有你姨母,嫁進皇家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不是娘棒打鴛鴦……」


  沈瓊樓想了想,嘆了口氣:「我知道娘的意思,可除了他,我也不想找其他人湊合,回頭還是找個庵堂當姑子吧,從此斷絕塵緣,不問世事。」


  陳氏被嚇了一跳,後半句自然而然地就咽了回去,頓了半晌才無奈道:「罷了罷了,我回頭找你爹商量吧。」


  沈瓊樓摟著她哼哼。


  這時候已經到了晚飯的點兒,沈瓊樓看見明姐兒和福姐兒吃上了兒童餐,蒸的嫩嫩的雞蛋羹上頭放了乾貝和蝦子,還撒上一把翠綠的蔥花,滴了秋油和香油,老遠就聞到香味飄出來了。


  沈瓊樓早就饞了,陳氏問她想吃什麼,她說想吃雞蛋羹,陳氏立刻領了兩個丫頭到廚下忙活,她也不可能讓陳氏一個人忙活,自己也到廚下幫忙,另做了一份稍大的,特地囑咐端給殷卓雍。


  陳氏瞧在眼裡難免酸溜溜的,長出了口氣:「都說女大不中留,你長這麼大連碗面都沒給我下過。」


  沈瓊樓立刻道:「哪兒能啊,你和我爹祖母他們的還在鍋里蒸著呢。」


  陳氏抿嘴一笑,這才滿意起來,端了晚飯去跟沈木商量了。


  她上輩子聽過一個段子,講得是一對兒戀人先去的男方家,男朋友的媽媽想盡辦法讓女孩和自己兒子住在一起,到了女孩家,女孩媽媽則是想方設法讓兩人分開住。


  有些段子里包含著從古至今都不變的人生真理,比如現在,沈瓊樓和沈木陳氏住一個院子,殷卓雍則被安排在沈老夫人院子里,有她老人家看著,別說是往日的福利了,就連擼個管估計都不敢。


  沈瓊樓腦補了以上情節,頭埋在枕頭裡哈哈大笑。


  沈老夫人顯然沒兩人這麼輕鬆了,她躺在枕頭上輾轉反側一夜,半夜起來冷不丁瞧見屋裡掛著的老太爺的畫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向外間的江嬤嬤問道:「容香,你說……我這回該怎麼辦?」


  江嬤嬤也睡得不安穩,在外間笑了笑:「您覺得好就應下。」


  沈老夫人道:「我覺得好不好不重要,關鍵他要對三丫頭好。」


  江嬤嬤起了身,幫她重新蓋好被子:「奴婢斗膽說一句,當初魏王爺提親雖沒少下功夫,但現在想來大都是面子功夫,什麼折梅吟詩,聽著是風雅,但不實際,而豫王對咱們姑娘就不一樣了,姑娘喝茶他先試冷熱,姑娘下台階他小心扶著,姑娘被冷風撲著了,他就站在前頭擋風,也許沒魏王做的事動人,但這心意卻是實在的,過日子不就圖個知冷知熱的實在人嗎。」


  沈老夫人哭笑不得:「你覺得豫王那樣的.……像是實在人?」


  江嬤嬤笑著擺擺手:「奴婢不懂什麼大道理,王爺其他地方奴婢也不清楚,但至少他對姑娘的這份心意是實在的。」


  沈老夫人怔忪半晌,喃喃道:「你說的是。」


  她思索了一夜外加一上午,終於命人把沈木和陳氏叫來,喟嘆一聲:「這門親事……我准了。」她盤弄著手裡的念珠:「你們兩口子若想應下,不必顧忌我,只管應下便是。」


  陳氏和沈木對視一眼,齊齊應了聲是。


  其實三人的思考角度不同,但結果出奇的一致,陳想的是,閨女既然這般喜歡豫王,以後就是另嫁了她人過的也不快活,心裡還是會惦記著第一個愛的人,難道要硬逼著她親近不喜歡的人?那樣硬生生湊對湊出來的婚事,只怕結局不會比桂姐兒好到哪裡去,反正現在豫王也喜歡她,倒不妨試一試。


  沈木想的是他找不出拒絕殷卓雍的理由,有救命之恩就不說了,怕他納妾娶側妃,但人家也沒有其他女人啊,擔心人不好,但豫王的才幹是數得著的,讓人挑刺也難,擔心齊大非偶,但他已經把姿態擺的足夠低了,還想讓人家如何?

  三人坐在正屋,心裡的天平已經斜了過去,還是陳氏猶疑著道:「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不如就應下吧?反正咱們如今離豫王府近,就是出了什麼事兒也能看著。」


  這時候屋外飄起了雪花,殷卓雍撐著傘送沈瓊樓過來,大半傘都給了沈瓊樓,她身上還是乾乾爽爽的,他一邊肩膀卻已經濕了。


  沈老夫人瞧見這一幕,微微閉起眼,慢慢地點了點頭:「就這麼定下吧。」
……

  宋喜是個有先見之明的,雖然去金陵的時候不方便把自己姨娘帶上,但卻託人把她早早地送到蜀地來,姨娘比她晚幾天到,她去安排好的住處找她的時候,卻發現屋裡空空如也,把她活活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裡不得不提的是,她托的人就是江川,畢竟他是王府上下唯一能準確叫出她名字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


  她於是立刻找到了這位總管問話:「管事,我去三北巷子里那邊怎麼沒瞧見我姨娘人,你把他安置在哪裡了?」


  江川道:「你租的那間屋子漏雨漏風,聽說你姨娘又有寒病,怎麼能住在那裡?」


  宋喜皺眉道:「您至少得跟我商量一聲啊。」


  江川哦了聲:「我正要找長史商量,沒想到你人就過來了。」


  宋喜沒了話說,只好道;「有勞總管費心了,不知道總管把我姨娘安置在哪裡?」


  江川道:「我家。」


  宋喜:「.……」她突然想起來沈瓊樓常說的一句話,這特么就非常尷尬了。


  江川慢慢地道:「我家裡不小,空屋子也多,你若是想,也可以一併搬進來。」


  宋喜:「.……謝總管好意,我不用了,改日就把我姨娘接回來。」


  江川慢慢地肅了神色,神情高深莫測起來:「說到好意,我想問問長史,你傳出來我和陳管事的事兒,也是出於好意?」


  宋喜:「.……」她發誓,她回去真的再也不看龍陽本子了。
……

  沈家人雖然有了決定,但還是想幫沈瓊樓擺擺架子,拖了幾天才答應下來,沈木對著殷卓雍道:「王爺自己來提親固然是好的,只是有些草率了,不如請個媒人來……」


  殷卓雍難得腹誹,當初請睿王來被你們一口回了,現在又不能把睿王從京里拽過來,唔,聽說寧國公和成國公來川蜀遊玩,把那兩個老東西拽過來提親倒是不錯,於是笑著點頭應了。


  沈木又道:「還有按著慣例,女兒出嫁之前都應該呆在娘家,正好拙荊也思念女兒已久,王爺不妨先回去準備婚事,讓樓兒在家裡也學些為人.妻的道理。」


  殷卓雍微笑應了。


  好氣哦,但是還要保持微笑。


  這兩條應了便可,沈木再無其他要求,頷首退了出去,殷卓雍只好兩個人過來,一個人回去,但想到再熬一陣就能把乖乖娶回家想怎麼親熱就怎麼親熱,還是安分地回了王府。


  而沈老夫人正抓緊時間向沈瓊樓傳授宅鬥技巧:「.……王爺要是真領人進門,你也別心慈手軟,該怎麼來就怎麼來,只要自己過的舒坦痛快,管別人是哭是笑?先下手為強才是正理!」


  語氣諄諄,彷彿看到了她未來的宅斗之路。


  沈瓊樓:「.……」厲害了我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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