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沈瓊樓一出王府就見沈家管事在外面等著,見到她先說:「姑娘,宋家老夫人去了,老夫人讓您過去祭拜呢。」
宋老夫人死了?沈瓊樓一怔:「怎麼這麼突然?」
她說著上了馬車,等到宋家門口的時候見已經掛上了白幡,燈籠也都用白布包住,下人身上也換上了素服,宋燦一身孝服迎出來,眼眶紅腫的厲害,像是才哭過:「表妹來了,姨太太在裡頭等著呢。」
宋老夫人再有不是,也是宋燦的親祖母,沈瓊樓拍了拍她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說了句千年不變的套話:「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
宋燦強撐著笑了笑,宋家勉強收拾出一個停放棺材的地方,靈堂也布置的匆忙,兩人剛進去就聽見宋瑩震天的哭聲,她一邊對著宋老夫人大哭,一邊用手按著帕子,眼睛卻不住打量著來往的世家公子。
沈瓊樓對她也是服了,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能把自己嫁出去的機會。宋燦瞧她這裝模作樣的噁心:「堂姐也哭了好一會兒了,下去先歇著吧,這裡我來瞧著。」
宋瑩不甘心地撅噘嘴,但也沒敢當眾說什麼,一甩帕子轉身下去了。
沈瓊樓走到沈老夫人和陳氏身後,宋燦則走到兩人面前,語帶哽咽:「我知道祖母生前對老夫人和表妹做了些不當的事兒,也沒給你們一個交代,如今她已經去了,塵歸塵土歸土,我在這裡代祖母向您賠不是了,還望您能原諒她,讓祖母走的也安穩些。」
也就宋燦人品好才會這麼覺得了,宋老夫人可沒覺得不道歉就走的不安穩了。
沈老夫人一手托著她胳膊把她扶起來:「燦丫頭不必這樣,你祖母都過世了,我也不會抓著原來一點小事不放,就是跟你的情分也是在的。」
宋燦低低地應了。
幾人告祭完便告辭回家,陳氏遲疑了一下:「宋老夫人去的有些不趕巧,燦姑娘的婚事還沒定下來呢,她就這麼走了,燦姑娘可.……」
沈老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過還是擺擺手道;「此事不急,反正燦丫頭還要守孝八個月,先看著吧。」
宋老夫人去世之事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轉眼秋天過去,京里也逐漸邁入冬至,宮裡要冬至節祭祖,畢竟他和昭睿帝是同一個祖宗,所以他最近也難得忙活起來,騷擾沈瓊樓的時間都少了。
冬至節這天兩人早早地就進了宮,沈瓊樓裹了厚厚的大氅還凍得手腳冰涼,幸好馬車裡燃了爐子,她這才覺得稍稍好些。
殷卓雍一進宮便被叫到嘉明殿里了,沈瓊樓站在走廊里凍得不住跺腳搓手,正想拉個人帶她去偏殿歇歇,老遠卻見一抹雅緻的青色走了過來。
蘇沅嘴角含笑,手裡還拎著個竹編的籃子,籃子里蓋著厚厚的小褥子,裡面幾隻奶黃色的小奶狗正在酣睡,時不時哼哼唧唧地翻個身。
沈瓊樓作為狗奴,見著那幾隻小狗就移不開眼了,正好蘇沅也瞧見她,迎上來笑道:「沈長史。」
沈瓊樓眼珠子直勾勾瞅著那幾隻小狗:「提督這是……做什麼?」廠督配小奶狗,畫風有點不太搭調啊。
蘇沅笑了笑:「賢妃宮裡養的狗兒下了幾隻小狗,幾位公主吵著要養,正好臣有事要去那邊一趟,娘娘便托臣把狗帶過去。」
沈瓊樓羨慕的要死,她其實也挺想養的,可惜老太太對狗毛過敏。她見著別人家的狗子也喜歡,想要伸手去摸,想了想又縮回手,乾笑道:「生的真好看,想必公主也是喜歡的。」
蘇沅主動把籃子遞到她手下:「長史喜歡就留一隻吧,反正剩下的也夠幾位公主養了。」
沈瓊樓冷不丁摸到其中一隻的毛腦袋,頓時被萌的心都化了,差點要點頭答應,但這時候理智還是強行上線,繼續乾笑:「提督說笑了,宮裡貴人的東西,哪能是我說要就要的。」再說她等會兒還要當差,總不能抱著只狗到處跑吧。
蘇沅淺笑:「不妨事,反正公主那邊沒有數量,我瞞下一隻,就說不慎病死了。」
沈瓊樓還是擺擺手,忍痛拒了:「多謝提督美意,我還是算了吧。」
蘇沅倒也沒強求,又同她寒暄幾句,抬步離開了。
沒過多久殷卓雍也走了出來,見她凍得不住呵氣,乾脆伸手握住她的兩隻手,皺眉道:「怎麼不去偏殿等著?」
沈瓊樓下意識地道:「怕你出來我不知道啊。」
殷卓雍笑著捏了捏她的臉。一行人坐上車架去太廟祭祖,不光有皇上皇后和宗室眾人,還有勛貴和重臣,烏央烏央一大片,她往左瞄了瞄,見沈木也赫然在列。
祭祖儀式行了一半,昭睿帝和皇后才叩拜完先皇,太廟外頭突然颳起一陣妖風,把眾臣都吹的東倒西歪,頭上的冠帽都吹散了,昭睿帝被人攙著才勉強站穩,大聲問道:「這是出了何事?!」
謝太傅早就按捺不住了,聽他有此一問,借著這個由頭朗聲答道:「怕是先祖給皇上的昭示。」
昭睿帝想到最近的封王之爭,一出口就後悔自己起了這個話頭,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接話:「子不語怪力亂神,太傅休要信口說這些鬼神之事!」
謝太傅怡然不懼:「太廟是正經祭拜皇室祖宗的地方,臣說的昭示,自然是先祖之靈有兆,又不是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孤魂野鬼,怎麼能是怪力亂神呢?」
昭睿帝皺眉道:「放肆,你竟敢如此妄議先祖!」
謝太傅分毫不讓:「就是要讓先祖安息,才得揣摩這番昭示的深意,以保我大魏國祚綿長。」
昭睿帝沉著臉道:「既然太傅如此說,那你倒是告訴朕,先祖在昭示什麼?」
謝太傅看了眼二皇子和三皇子,大聲直言道:「回皇上的話,根據我魏朝禮法,太子既位,宗室皇子自然要封王封藩,不得在京中長留,如今二皇子與三皇子仍舊逗留在京,不但有違禮法,更違背了祖宗先例,還請皇上擇日封王使他們就藩!」
二皇子還是其次,得先把三皇子這個生有反骨的趕出去,讓他趕緊離了儲位。
這話雖然不好聽,但從禮數上確實挑不出什麼錯兒來,昭睿帝只好沉聲道:「太傅這是強詞奪理,借著莫須有的事兒來威逼朕!朕已經說過了,老二老三尚還年幼,等在京里歷練兩年再封王也不遲。」
謝太傅大聲道:「二皇子和三皇子俱都開府有了皇子妃,已經不能算年幼了,他們身為皇子,也不能一輩子躲在皇上的蔭庇下成長,若要歷練,外出就藩就是最好的歷練!」
這話除了他還沒人敢說,畢竟連任三屆帝師,皇上都得給幾分薄面。
他說完俯地跪下,大聲道:「臣請皇上給兩位皇子封王!」
他是清流中執牛耳者,資歷比首輔都高了一籌,他這麼一跪,文官齊刷刷跪了一大片。
勛貴那邊,就見沈木眼裡閃過一絲決斷,和陳侯爺對視一眼,齊齊跪下道:「臣請皇上給兩位皇子封王!」
沈木雖然不喜歡沾惹是非,但骨子裡卻還是武人血性,遇到該博的時候不懼一博,陳侯爺向來明哲保身,但更看得準時機幫自己大女兒一把。
這翁婿倆一跪,其他勛貴對視幾眼,也齊刷刷跪下大半,在場站著的只剩下王爺皇子們,殷卓雍氣定神閑地瞧好戲。
昭睿帝氣得嘴唇發抖;「你們,你們竟然如此!是要逼宮不成!」底下自然沒人會接這個話頭,他面沉如水,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誰也不問,突然轉向陳皇后,沉聲喝問道:「梓潼呢,也是想讓朕立即給老二老三封王?!」
陳皇后笑得十分得體,恭謙道:「朝堂之事,妾不敢議論。」
昭睿帝厲聲道:「朕就是想聽你是怎麼說的!」
陳皇后略微挺直了脊背,明明是彎著腰,卻似在俯視著他一般,只是依舊恭謙:「妾聽皇上的,無論皇上讓兩位皇子是去是留,妾都絕無二話。」
她才不肯這時候說出來,落個實打實的把柄在別人手裡。昭睿帝臉色已經黑透了,轉向二皇子和三皇子:「老二老三,你們是怎麼想的?」
二皇子搶先一步答道:「兒臣自然要聽父皇的,留在京里可以向父皇盡孝,就藩能鍛煉鍛煉眼界,不論父皇怎麼安排,兒臣都絕無二話。」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昭睿帝心搖身顫,看著跪在下頭的眾臣,重重咬了咬牙,怨恨憤懣地看了陳皇后一眼,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讓內閣和禮部草擬摺子吧。」
……
嘉明殿裡頭,昭睿帝重重地砸了個杯盞,廣袖一揮,把博古架上的精緻器皿嘩啦啦甩掉一地,恨聲道:「她竟敢,他們竟敢,如此威逼朕!」
他說著呼哧呼哧喘了起來,眼裡竟有幾分癲狂之態,又捂著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蘇沅手裡捧著個錦盒上來,裡頭放著一枚赤紅丸藥:「這是張真人新煉製的,皇上先吃了吧。」
昭睿帝和水吞服了,這才覺得心緒平緩了些,不過眼裡卻冒出戾氣:「這群亂臣賊子,朕不能再受他們轄制了!」他咬著牙根:「陳家還有沈家.……」
陳皇后當然沒那麼大能耐把控朝臣,她要是有這個能量,早就蹬了昭睿帝自己當女皇了,只不過她站到正統嫡出的大道上,所以朝里人自然而然地就會擁護她和太子。
這模樣倒是跟前世一模一樣,蘇沅輕聲問道:「皇上想怎麼做?」
昭睿帝用力一拍桌案:「想要剪除皇后的羽翼,就得先毀了她的根基,拔掉陳家和沈家這兩根釘子,以儆效尤!」他頓了下,沉聲問道:「那兩邊你準備上了嗎?」
蘇沅點頭應答:「回皇上的話,已經著手準備了,沈家和陳家把家中子孫看得再緊,也總有那麼一兩個看漏的。」
昭睿帝對他的本事是知道的,只要他吩咐了,蘇沅就有能耐搞垮兩家,他也不再多言,轉了話頭:「皇后那裡.……」他提起皇后,呼吸又開始不穩當了,人也顯出幾分癲狂。
蘇沅心裡一笑,鬱郁然地輕嘆道「娘娘身子不大好,聽說是勞累成疾,憂思過重。」
昭睿帝把這話反覆咀嚼一遍,雙眼突然一亮,對啊,憂勞成疾。
陳皇后在朝上的名聲大好,就是因為她那賢惠名聲,但為著這個名聲,她也不是沒有三更眠五更起過,身子早就不大好了。名聲是她最大的依仗,如今他也能用它來贏了她。
他有了章法之後心情大好,對著蘇沅贊道:「愛卿真如朕的左膀右臂一般。」
蘇沅謝過贊,又看了那裝丹藥的盒子一眼,無聲地勾唇。
他漫步走出宮掖,吩咐完底下人,不期然地想起了沈瓊樓,他心裡微微嘆了聲,他一開始只是有一二分愧疚,現在倒真是喜歡她了,可惜兩人註定沒法子好好在一起,上天給他一回重選的機會,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選了大業。
外面傳他心狠也不是沒有由來,他就是這麼一個人。蘇沅腳步頓住,看著夾道一線蟹殼青的天空,緩緩地出了口氣。
……
沈老夫人卻在責備沈木:「這事兒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這也太過行險了。」
沈木道:「皇上本來就對咱們家多有提防,那時候情勢趕到那個份上,我若是再不出聲,只怕皇后太子也要離心,再說皇后對咱們家照拂不少,我若是這時候退了,以後難免被人指責不仁義,行走官場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你說的道理我何嘗不知道,只是.……」她無奈搖頭。
沈木也是無奈:「再看看情勢吧。」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出人意料,昭睿帝封二皇子為漢王,三皇子為寧王,漢王藩地在山西一帶,寧王的藩地與韃靼接壤,可以說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最奇怪的是,昭睿帝不但沒有就此冷落皇后,反而對陳皇后更加信重,宮中事無大小都交給她,讓她親力親為,陳皇后雖也摸不著頭腦,但是只得應了。
不過對沈瓊樓來說,最近最重大的事兒就是她的及笄禮,及笄禮對古代女子來說就是告訴周圍人,這個妹紙可以嫁人了,欲娶從速,想想就覺得好神奇。
她忍不住跑去問沈老夫人:「我原來沒及笄,祖母怎麼這麼急著給我說親事呢?」
沈老夫人撇嘴:「咱們家到底是侯府,結親的規矩多,所以先把親事商定了準備著,等你及笄之後就能開始行六禮,就算如此,前後也得小半年的功夫。」
沈瓊樓又一次驚嘆了,沈老夫人起了談興:「好些人家覺得姑娘不如兒子重要,養起來就不如兒子精心,我最瞧不上那樣的,姑娘家等四五歲的時候就得開始教導了,十一二歲可以讓人相看,等再大些了有能耐的話便出去考個功名,提親的人把門檻都能踏破。」
沈老夫人讓她請假幾天在家安心準備及笄禮,殷卓雍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竟然也痛快應下了。
沈老夫人說完,陳氏又開始絮絮叨叨:「你大堂伯拿來的脂粉還剩了好些,我回頭都拿來給你,及笄那天好好打扮打扮。」
她又道:「說來樓兒這事兒也不怨堂兄,都是那白公子自己管不住自己,他們兩口子怎麼這麼早就走了?咱們還沒有好好招待呢。」
沈老夫人道:「你堂嫂子總覺得是自己不對,把侄子帶來介紹給咱們,最後鬧出這等事兒……罷了,她心結難消,回到家裡想明白就好了,到時候還是一家人。」
陳氏點頭應了,想到要準備女兒的及笄禮,她就能生出無限熱情來,一陣風似的搓著沈瓊樓量衣服選首飾去了。
家裡就她一個年長些的女孩,所以衣裳首飾都緊著她挑,沈瓊樓看的頭暈眼花,險些被金光閃瞎眼,捂著眼道:「我不看了,娘和祖母說哪個好我就穿哪個吧?」
明姐兒福姐兒也鬧著要,陳氏笑呵呵地給她們一人塞了對步搖,可惜兩人頭髮不夠長,這對兒金步搖加起來比她們倆的小腦袋還大,目前的作用也就是看看。
沈老夫人在一邊瞧得直樂,忽然憶起舊事,笑著道:「當初桂兒及笄,家裡也是這般熱鬧,那時候她爹還在,特意請了兩天假在家幫著置辦.……」
陳氏抿嘴一笑:「樓兒她爹也是,嘴上說著不在意,最近上下也沒少忙活。」
沈老夫人笑道:「等兒女的親事都訂下了,你們也能享享清福。」
沈瓊樓忍不住插嘴道:「我能不能不成親,一輩子當官多好,何必嫁過去伺候別人呢?」
沈老夫人縱然再開明,聽她這話也駁斥道:「胡說,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你以後難道想孤獨終老?」
陳氏也跟著幫腔,沈瓊樓悻悻地縮回去。
三人說話間,就聽外面管事來報,聲音有點恐慌和遲疑:「老夫人.……魏王人到了京城,說是想要來拜見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