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沈瓊樓本來就心裡有鬼,被沈老夫人這麼一說,心裡立刻七上八下的。
這種心情類似於小學生早戀被家裡人察覺不對,恐懼加尷尬,緊張的左右腳打架,腦子裡不住地回想著哪裡露餡了,回屋的時候元芳見她眉毛又長了些,翻著妝奩要給她修眉,她坐在那裡失神地一低頭,眉尾就被修掉了一點。
元芳嚇得急急忙忙跪下請罪,沈瓊樓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擺手道:「沒事,錯不在你,是我不該亂動。」
她對著鏡子仔細看了看:「不離近看應該看不出來,過兩天就長出來了。」然後回到床上繼續糾結。
沐休又過了一天,她第三天早上頭暈腦脹地去王府當差,發現宋喜也是一臉精神不濟,兩人兩眼鰥鰥地對視片刻,同時出聲問道:「你怎麼了?」
宋喜訕然一笑,慚愧道:「昨個夜裡府上突然傳話,說我現在有出息了,在府外住不好,沒得讓人說閑話,所以讓我回府住著,我姨娘已經被搬到太太院子里了……」
沈瓊樓不大清楚這些內宅的彎彎繞繞,聞言恭喜道:「那是好事啊,你若是能入了宋家族譜,傳出去也體面,對以後的仕途更有助力。」
宋喜苦笑一聲,搖頭道:「哪有這麼容易,要是我爹派人來請,沒準我就真信了,偏偏來叫我回去的是老夫人,她的性子我是知曉的,所以沒敢應下,找了個由頭推脫.……」
她說完嘆了聲,皺眉道:「我現在只擔心我姨娘。」
沈瓊樓聽她說完才覺出不對來,宋老夫人可不是什麼良善人,對待妾室尤其刻薄。她想了想:「你能不能把你姨娘接出來與你同住?」
宋喜長吁短嘆:「別說爹還沒死接不出來,就算把人接出來了,姨娘賣身契還攥在老夫人手裡,等於命就掛在別人身上,又能頂什麼用?」
沈瓊樓聽完也不禁擰起眉頭,見她神色郁然,寬慰道:「你如今好歹是官身,不比原來可以任人拿捏,老夫人不敢太過的。」
宋喜想了一時也想不出法子來,只好攢著眉頭點了點頭。
沈瓊樓低頭剛把公文分類完,外面陳河就急匆匆地跑進來,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長史,您去瞧瞧王爺吧,您不在這幾日王爺心氣兒不順,早上不但把廚下的人都罰了,連早膳也沒用,您快去看看。」
陳河作為府里的總管事,其實對沈瓊樓和殷卓雍的事兒有所察覺,不過他身家性命都系在豫王身上,就是腦袋掉了也不敢往外吐半個字,王爺既然不想讓他,他也就裝不知道,今日見殷卓雍心情不好,無奈之下才讓沈瓊樓救火。
沈瓊樓迷茫道:「這是怎麼了?是早上做的菜不合口?」不過她問歸問,腳下還是不停地去了。
雖然廚房黑壓壓跪了一地人,殷卓雍看著倒不像雷霆大怒的樣子,慵懶地斜身靠在帽椅里,她進去問道:「王爺怎麼了?」
他斜了她一眼:「沒怎麼。」
沈瓊樓道:「沒怎麼就.……吃飯啊。」
他懶洋洋地道:「沒人陪,不想吃。」
沈瓊樓眼皮子抽起來,殷卓雍好像是在跟她.……撒嬌?:「不吃飯不好。」
他道:「哪裡不好?」
沈瓊樓咳了聲:「對胃不好。」
他一伸手把她攬到懷裡:「你陪我吃。」他略頓了頓,又補了句:「每天早上。」
沈瓊樓:「.……哦。」
陳河見殷卓雍見到她就面色和緩,早就極有眼色地退下去了,她被摟著坐在他腿上,桌上只有一雙給他備下的銀筷子,他用筷子剜出來噴香流油的鹹蛋黃,餵給她道:「嘗嘗這個。」
沈瓊樓張嘴吃了,他又沖好一杯茶湯,把杯沿湊到她嘴邊,動作優雅靈巧地讓人不敢相信懷裡還攬著個人:「剛才忘了讓你先喝完茶湯暖暖胃了。」
她只好湊嘴喝了,坐在他腿上渾身不自在:「王爺,你就不能先放我下來嗎?!」
他故意一鬆手,她還沒反應的過來,身子晃了晃差點跌下去,下意識地身上攬著他的脖子。
他眼帶揶挪,飽滿的仰月唇上揚:「乖乖啊,這可是你自己不同意的。」
沈瓊樓:「.……」
他見她一臉憋悶,伸手取了方才她用過的茶杯,裡頭還剩了半盞殘茶,他故意挪到她方才喝過的那一邊,遞到唇邊小口小口抿著,有種美人吃花的風流婉轉,他喝一口就用笑眼曖昧地瞥她一眼,看得她嘴唇酥麻,臉色忽紅忽綠。
殷卓雍喝完還舔了舔唇,眯起眼長長地唔了聲,似乎在回味:「味道不錯。」
沈瓊樓:「.……」她故意嚇唬他:「其實我染了病,王爺這樣就不怕被傳染嗎?」
殷卓雍似笑非笑地看她:「那不是正好,生不能同床,死同穴,到了地下還是一對兒。」
沈瓊樓的內心是崩潰的。
他看她被調弄地差不多,終於開始好好吃早飯,等一頓飯吃完才問道:「老夫人對前天的賀禮還滿意嗎?」
沈瓊樓遲疑一瞬,還是沒把沈老夫人的原話說出來,點頭道:「祖母很喜歡。」
殷卓雍瞧出她的遲疑,目光在她眼下的青黛上頓了一瞬,點頭道:「那就好。」
既然她不想說,他也不願意緊著逼問,她自己心裡有主意,覺得該說自然會說。
他眼波又在她精緻的眉間流連片刻,忽然蹙眉道:「你眉毛怎麼了?」
沈瓊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擺手不在意道:「昨天修的時候不小心修掉一塊。」
他一挑眉:「怎麼不上了妝略遮遮?」
沈瓊樓道:「無所謂啊,我早上要賴床,上妝就得早起了。」
他噎了下,無語地瞧她:「你真的是女人嘛?」
沈瓊樓故作詫異地道:「我要不是女人,你豈不是成了斷袖?」她伸手勾他下巴,擺了流氓臉出來:「哪裡來的小倌,生的這般貌美,來,給爺笑一個。」
殷卓雍:「.……」
她見他被噎住,得寸進尺地湊過去:「怎麼不笑,是嫌爺給的銀子不夠。」
殷卓雍長到這麼大,頭回有人敢跟他這麼說話,要是別人敢這樣早就被他拉下去看了,偏偏是她,讓他生出莫名的新奇來。怔忪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她那點本事就不夠看了。
他伸手輕輕巧巧地解開她領子上地盤扣,又作勢要解她腰帶,順便投來風流婉轉的一眼,湊在她耳邊呵氣:「幸蒙長史垂憐,我的本事要到床上才能領教,不如請長史到床上一試?」
沈瓊樓:「.……」
他見她吃癟,得意地調笑:「乖乖,怎麼怕了?」
沈瓊樓默默地道:「咱們還是說眉毛吧。」
他故意取笑她,又命人拿畫眉黛過來,她奇了:「王爺府上連個女人都沒有,怎麼有畫眉的東西?」
他伸了個懶腰:「上回高麗的使臣送的,還有胭脂水粉什麼的,我收下本來想送給你,見你平時不上妝,沒想到今日派上用場了。」
他在下人捧過來的錦盒裡細細斟酌,最後選了顏色濃黛的螺子黛,又瞧了瞧她的眉形,斟酌著下筆。
他傾身看她,水樣的桃花眼裡只有他的身影,那樣瑩潤白皙的肌膚,還有分明精緻的雙唇。說來也是奇怪了,明明當初百般瞧不上的人,不知怎麼的就這般喜歡了,一眉一眼都是自己最喜歡的模樣,只要瞧著就能歡喜的忘了形。
他手勢輕柔地幫她畫眉,堪堪落下最後一筆,想了想,在眉尾處迤邐下來,把銅鏡遞給她:「瞧瞧如何?」
沈瓊樓本來已經做好被畫成蠟筆小新的準備了,接過來瞧了瞧,沒想到竟十分的輕靈秀麗,並不是很濃,淺淺壓住五官的冶艷,顯出別樣的靈動來。
這算是意外之喜,她驚喜道:「這是柳葉眉?」
他對她身為女人的常識已經不抱有期待,擦了擦被石墨染黑的手指:「是小山眉,比柳葉眉淡些,不如柳葉眉濃長。」他頓了下,還是沒忍住道:「這是姑娘家都該知道的吧?」
沈瓊樓表示小事一樁:「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再說我不是有你呢嗎,你會畫就好了。」
這話是他愛聽的,聽完之後嘴角含笑,她說完又覺得不對:「怪了,你怎麼會畫眉?」
殷卓雍懶洋洋地道:「我生母身份不高,我是養在寧妃宮裡的,當時日子過的不如意,學這個本來是為了討好她親生女兒長樂公主。」
他見沈瓊樓皺眉,還以為她是醋了,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捏了捏她的鼻子:「長輩的醋你也吃,我後來自己想通,想要什麼得靠自己本事爭取,這種事兒總歸不是正道,所以這畫眉的功夫也沒派上用場,你是第一個。」
沈瓊樓嫌棄他的眼神解讀能力,聽他說完無端心酸起來,要是受重視,日子過得好,何必想法子討好別人呢?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乾巴巴地道:「過去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反正你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想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
她自覺滿心誠意,但是讓她懟人還成,勸慰這種事實在不大擅長,這話說的不漂亮,她心裡一陣懊惱。
他聽了卻覺得窩心:「也沒你想的這麼糟,好歹是在宮裡的,不過宮裡比一般地方更勢力,不得看重的,尋常連口熱飯也吃不上。」
沈瓊樓站起來給了他一個男人般的擁抱以示安慰。
他忍著笑,人坐在帽椅里,十分順從地靠在她肩頭,過了半晌,悠悠地嘆了聲:「況且我這算什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坐在金殿里的那個,才是要什麼有什麼呢。」
沈瓊樓心裡微驚,張了張嘴:「你……」
殷卓雍見她緊張,調開話頭道:「我在京郊地山上有莊子,附近還有田莊,再過上十來天我準備過去瞧瞧,你要不要跟我去待幾天?」
沈瓊樓覺得沒啥好不去的,拍著胸脯應了:「王爺放心。」
他滿意地點頭,又湊過來捏了捏她的臉頰,傾下身咬著她耳珠輕聲道:「乖乖,叫我齊光。」
與日月兮齊光,這小字配得上他。
沈瓊樓知道是極親近的人才能稱呼小字的,就是妻子也不會常稱呼丈夫小字,她耳根有點發燙,垂眼低低地應了聲。
回家就收到宋燦的帖子,邀她沐休的時候去佛寺上香,她想到好久之前都答應她了,現在還沒有成行,於是一口應下。
等沐休那天她收拾收拾準備出發,陳氏卻忽然叫住她:「你把你兩個哥哥叫上,他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你們兩個女孩子出去讓人操心呢。」
沈瓊樓想著帶上護院就成了,但既然陳氏這麼說了,她也老老實實地沒有反駁,轉頭去叫沈念文和沈岑風了。
沈老夫人人老成精,等沈瓊樓走了便問道:「老二媳婦,你瞧上燦丫頭了?」
陳氏本來想先瞞著自己查看查看,沒想到被沈老夫人點破,她倒也不扭捏,大方承認:「兒媳這幾個月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孩子著實不錯,人清楚又有主意,性子也好,上回我記得去東安侯家赴宴,她當時也去了,東安侯家有位小姐故意跟她鬥氣使性,她有主意有法子,讓那小姐自己不好意思起來,客客氣氣地跟她賠不是,她也不拿喬,兩人轉眼就和好了。從小事就能看出是個有氣量有能耐的。」
她說完又一笑:「而且她和樓兒也好,咱們家老大老二年紀跟她又都般配,還都未曾娶親,所以我就動了這念頭。」
沈老夫人也頗喜歡宋燦,聞言卻輕輕搖頭:「燦丫頭固然是好的,但討兒媳,尤其是宗婦,不光要品行好,家裡也要仔細瞧著,宋家家世是不錯,但家裡那一群烏七八糟的……」她嘆了聲,沒往下說。
陳氏想事兒到底不及沈老夫人周全,但對宋家那一群也多少有些了解,不禁為難道:「娘說的也是,這可……」
沈老夫人卻話鋒一轉:「雖然擔心宋家人借著纏上來,不過這事兒說麻煩也不麻煩,說句難聽的,等宋家老太爺和我那妹子一走,宋家其他人跟她再無瓜葛,也好打發了。」
陳氏糊塗了:「那依著娘的意思,咱們家兩個和燦姑娘到底能不能成事?」
沈老夫人擺擺手:「再看看吧,我那妹子是個好攀高枝的,沒準還瞧不上咱們呢。」
其實她心裡想的是,若是想要這樁親事成行,最好宋家那兩個老不著調的趕緊去了。
沈瓊樓沒見著沈岑風,幸好沈念文在,便拉著他當了壯丁,他本來十分不情願,見著宋燦更是臉紅過耳,絡腮鬍子抖了抖,掉過頭就主動到前面騎馬了。
宋燦還以為自己哪裡惹著他了,愕然道:「表兄這是怎麼了?」
沈瓊樓淡定道:「習慣就好。」
宋瑩不知怎麼也跟了過來,見著沈念文先是嫌棄他長相,但轉念想到他侯府世子的身份,又熱絡起來,於是發生了如下對話:
「沈家表兄怎麼也過來了。」
「恩。」
「表兄是要跟我們一道兒去佛寺進香嗎?」
「恩。」
宋瑩還不死心,咬了咬牙,笑得十分甜美,再接再厲地道:「聽聞表兄才氣縱橫,不到弱冠之年就已經中了進士,我這裡有詩作一首,在閨閣閑時做的,能否請表兄幫忙看看?」
沈念文眼尾都沒掃她一下:「不能。」
宋瑩嘴角一掖,委屈道:「表兄這是嫌我詩文粗陋,還是嫌我出身低微,不配讓你幫著瞧呢?」
沈念文想了想:「都有。」
翻譯過來就是既嫌棄你詩文粗陋,也嫌棄你出身低微,這插刀的本事真跟沈老夫人一脈相承,沈瓊樓本來老懷疑自己不是沈念文親妹,現在終於舒了口氣,跟其他人一比,自己享受的果然是親妹妹待遇。
宋燦瞧得十分感慨,又暗自慶幸,她本來還想為上回的事兒向沈念文道謝呢,現在看來,幸好沒說話。
她想了想,又悄悄問沈瓊樓:「你大哥一般也是這樣嗎?」
沈瓊樓沉痛地點了點頭。
她忍不住瞧了眼沈念文的絡腮鬍子,又看了看容顏冶艷中透著清逸,婉媚異常的沈瓊樓,委婉道:「你大哥和你不大像啊。」
沈瓊樓默了半晌,才緩緩道:「小時候他沒留鬍子就不說了,其實我到如今還沒瞧清過我大哥現在長什麼樣。」
沈念文的長相和沈岑風那裝逼狂魔的性格,簡直是沈家的兩大未解之謎。
宋燦看了眼那有款有型的絡腮鬍子,不由得肅然起敬。
一路上宋瑩大概是自覺魅力受挫,不光被拒絕了,還是被這麼丑的一個男人(她覺得地)拒絕了,心靈受傷之下總算消停下來,坐在後頭地馬車上,沒再出什麼幺蛾子了。
宋燦倒是為著這個道了回歉:「我才出門不知怎麼就遇上她了,硬纏著要跟來,我本來沒答應,她就耍賴說自己也要去清言寺進香,硬讓馬車行了出來,我也沒法子,只能任由她跟著。」
沈瓊樓不在意地擺擺手,反正宋瑩又不是她家人,該頭疼地是宋老夫人,至於她對沈念文的兜搭……她相信爹娘和大哥的眼光。
兩車一馬晃晃悠悠去了佛寺,這間佛寺不比其他香火鼎盛,在山林環繞中顯得甚是清幽,沈瓊樓也不愛熱鬧,滿意點頭道:「這地方真不錯。」
宋燦一笑,跪在佛前求籤,搖了會兒就搖了一支上上籤來,點頭道:「這回還不錯,上回搖了個下下,可讓我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
又催促沈瓊樓趕緊搖,對她道:「清言寺里的中通大師很是靈驗,不像旁的地方解的簽都是模稜兩可的,咱們等會找他幫著解簽。」
她見沈瓊樓不動,問道:「怎麼了?」
沈瓊樓說了個沒人懂的冷笑話:「比起中通,我更想找順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