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九月

  九月現在的代號和名字叫望月,剛才那個想要殺死她的女子叫水月。( 小說閱讀最佳體驗盡在【】)一個是望月嘆息,永不可及;一個是水中月,風來即逝。


  這兩人算是楚漁前一輩中,最出色的兩位女子了,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天生妖嬈,其命運自然也不同,海棠欲將望月送往唐國皇宮做妃子,而水月就自然是要去青樓做花魁,楚漁估計這水月去的很有可能就是金風館。那水月是個膽大潑辣的,心中難平,逮著機會就想殺瞭望月,楚漁想她此舉一是純粹為出氣,同時也是為從這絕望的生活中求解脫吧,而她今日搗亂了她的計劃,以水月的性子,只怕不會輕易放過她。


  也不知道九月什麼時候回被送去皇宮,這麼多年,她們才見上面,卻又即將奔向不同的命運,這世間的事,當真是讓人喜中帶悲,悲中帶喜啊。


  也許是日子太閑,也不知是從那一刻開始,楚漁忽然就想做點什麼為望月及這裡所有的人做點什麼,當然,她想做的事情不止是幫趙元朗打探消息,她還想做點特別的事,能幫助所有人解脫的事,她目光深遠又迷離。


  一旦,有了動力,即使再恐懼的人,也會變得勇敢。於是,在某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楚漁第一次不顧國色天香的禁令,而偷偷溜出了屋子。啞女住在隔壁屋子,屋外不遠就有守夜人,一個挨著一個,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楚漁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成功避開守夜人的目光,一點點向海棠住處靠近,她此次主要目的是想熟悉環境,所以只遠遠地看著,也沒敢靠得太近。海棠的房間,燭火通明,時有笑聲耳語,想要進去一探究竟,需經過三層守衛,硬闖純屬痴心妄想。


  想要進去打探名冊和解藥的下落?看看著進進出出伺候的人,楚漁琢磨著也只能從她們身上找機會了,易容或許可行,可如何才能保證不被識別呢?這不容易啊!楚漁忘情地感嘆著,絲毫未注意到腳下,有一條黑影在緩緩蠕動,等她覺得腳上有的什麼東西黏糊糊,並一點點往她腳腕爬時,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這一摸,摸到一片光滑的涼,一低頭,一條拇指長的蛇,正探出舌頭笑眯眯地看著她。


  楚漁心中一聲驚呼,慌忙中後退一步,甩開了蛇,可這一動就驚醒了海棠的守衛。


  「何人?」那些守衛一步步逼近。「娘呀,這下要掛了!」楚漁身子一點點往地里擠,一隻手死勁捂著嘴,一動不敢動,「如來佛彌勒佛觀音菩薩文殊菩薩太上老君文曲星君……各位神仙爺爺,一定要包郵我啊!我楚漁也沒做什麼欺男霸女的事,你們可不要枉殺好人啊。」


  護衛手裡的劍在楚漁周邊的樹叢刺來刺去,楚漁背後冷汗淋漓,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刺成大蓮蓬,就在此時,一團白影從楚漁眼前飛過。


  「什麼東西?」那些護衛的目光全被那團白影吸引過去,不過眨眼功夫,楚漁腳下發出壓抑又凄厲的聲音,「喵」的一聲,那團白影神氣十足地走出樹叢,嘴裡叼著一條拇指長的小蛇,護衛一看,是只貓。


  「貓不捉耗子反捉蛇?」護衛心中微有些不解,卻也未多想,那隻白貓一甩脖子,白貓豎起,耀武揚威的樣子活像一個剛打了勝戰的將軍。


  黑暗中,有一雙獃滯的眼藏在樹后。


  護衛走遠后,楚漁才長吁一口氣,趁護衛不注意,慌忙中溜回房中,可回到房中,她才知大事不好,因為她的裙擺缺了一塊。肯定是逃跑時被枝椏刮破的,不知道會不會他們發現?怎麼辦?換洗的衣物就這麼三套,每個人都一樣,只要查出誰的衣服破了,以海棠的精明,馬上就能知道是誰鬼鬼祟祟地蹲在那樹叢了。


  楚漁緊緊抓著被子,怎麼都合不上眼,銅鈴般的大眼睛一直死死盯著那破了一角的衣裳,夜晚尚且不易發現,只要等到白天,清掃樹叢的奴才,一定會發現。怎麼辦?要不要回去拿走被撕下的布塊,可是這個點,進出頻繁,很容易被發現的,而且也不知那布塊被掛在那根枝椏上,這黑燈瞎火的,別布塊沒找到,小命先沒了。


  要不賭一賭?賭沒人發現那塊破布?或者悄悄去把這件破衣服去跟別人的掉包?雖然有點缺德,可是保命要緊啊!那還能管缺德不缺德!不過,國色天香的人,除了海棠、紫竹梅和那些殺手,都穿這個顏色的衣服,偷誰的好呢?楚漁邊想邊從床上爬了起來,輕輕地打開了抽屜……

  楚漁就知道太上老君那些老不死的神仙都是騙小孩的,她楚漁是連狗屎運都踩不到的。一大早,她就被啞女帶去了那間有半畝田寬闊的屋子,海棠抱著她的貓,高高在上,與楚漁一起的,還有許多女子,她們和她一樣,抱著自己的衣服,心驚膽戰地站在台下。台上的紫竹梅手中拿著一塊綠豆餅大小的碎布條,楚漁當然認得那是她衣服上的,心中不由得一緊,面上卻盡量剋制著。


  「誰的?」紫竹梅面色如碳,聲如刀尖。


  底下鴉雀無聲,所有人低著頭,害怕地盯著自己的腳趾頭看,沒有一個人敢動,楚漁的餘光掃過右手邊一名二十來歲的啞女,那啞女正直直地盯著她腳下看,啞女面部肌肉微微顫動,與其它人不一樣。糟糕!難道被她發現破綻了嗎?楚漁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自己的裙擺,又把七十二路神仙都討好了一番。


  紫竹梅領著手持一根竹棍,挨個挑起女孩們手中拿著的衣服,衣服飛上空中,又落到地上,就像一塊絕望的落葉。紫竹梅挨個檢查著,眼看著就快檢查到楚漁這兒了,楚漁手心如冬天的雪一樣涼。應該不會發現吧,應該不會發現吧,生死關口,楚漁已經無心去理會那啞女反常的表情了。


  又有一個女孩通過考驗了,還有三個人就到楚漁了,楚漁雖強忍著鎮定,內心卻還是忍不住恐慌,可就在她心如緊繃的絲線時,發生了一件讓她驚訝地合不上嘴的事。剛才盯著她裙擺看的那個啞女,不知道怎麼地,竟突然奪過一名女子手中的衣裳,甩到了熊熊燃燒的火盆中,火苗一下子躥得老高,那兩件衣裳瞬間化為一團火,發出刺鼻的焦味。


  被奪走衣服的女子,哇得一下叫了出來,就在所有人都還沒從突發的意外中反應過來時,那啞女不知何時手中又多了把劍,只見她似一陣光般,從楚漁頭頂飛過,又如閃電般駛向高高在上的海棠,海棠依舊笑眯眯地撫摸著那隻懵懂的貓。劍光如冰,只「呃」的一聲,剛才還視死如歸的啞女,就成了一具死屍,她的胸口還淌著血,她的嘴張得很大,能塞進一個雞蛋,裡面空洞洞的,只有潔白的牙齒,她的眼正緩緩閉上,有淚水流出。


  貓聞到血腥味,「喵」的一下,飛到啞女的屍體上,撕咬起來。


  啞女死了,這一切太突然了,縱然是見多識廣的紫竹梅也微微蹙眉,台上台下,只有海棠依舊面不改色。


  紫竹梅看了看火盆中的灰燼,又轉過了頭,在人群中掃視一圈,目光最後落在被啞女奪走衣服的女孩臉上。


  「帶走。」


  「不是我!不是我……」姑娘撕心裂肺的聲音,一點點被早晨的陽光吞噬。


  楚漁本以為這一切就要結束,誰知她所恐懼的噩夢並沒有結束,那姑娘被帶走了,紫竹梅並未停下檢查,終於還是輪到了楚漁。


  紫竹梅在盯著楚漁不到腳踝的裙擺看了好一陣子:「怎麼這麼短?」


  「不知道,最近長了不少個兒。」


  「是嗎?」紫竹梅銳利的目光直射楚漁。


  楚漁趕緊點頭。


  紫竹梅並未再停留,又繼續檢查後面的人,楚漁的一顆心肝都到了嗓子眼,幸虧她早做準備,連夜把所有的衣服都剪成一樣短,並鎖了邊,這樣就沒有衣服會留有缺口了。


  慶幸之餘,楚漁又開始困惑,她想起了她進來時,那啞女反常的表情,結合她之後一連串的動作來看,楚漁現在基本可以斷定那啞女在她進來時,就已發現她裙擺的異常。可這個啞女只是國色天香成百數千啞女中的一個,也許曾在人群中有過目光交集,但她可以肯定這個啞女絕對還沒特別到能讓她留下印象。可她為何要替自己掩飾呢?即使楚漁想不明白,她也絕對不相信那只是碰巧。


  想著,她又想起昨夜的那隻突然出現的貓了,貓的出現是偶然嗎?結合今天的事來看,楚漁在心裡否定了這個猜測。可如果那隻貓不是偶然,今天的事也不是偶然,那這啞女為何要幫她?她想到瞭望月,可望月和她一樣,她不相信望月有那個能力幫她。


  楚漁不解地走出那地獄般的煎熬時,已是正午時分,她抬頭看了看明媚的天空,天上浮雲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人死後會變成雲嗎?」她此刻很想為那個啞女哀道一下,哪怕是誦幾段經也好,可她並沒有機會,她不能讓那個啞女和她產生任何關聯。


  此事過去才三天,楚漁又接到一項刺殺鎮州節度使寧天賜的任務,她不知這項任務的目的、意義、起因以及經過,她只知道結果,就是「寧天賜必須中秋夜斷氣」,必須是中秋夜,必須是眾目睽睽之下。


  □□、蒙眼、離開、約定匯合地點.……一切程序照舊,楚漁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實施她的殺人計劃,一切準備就緒,就只等夕陽西下了。


  定州與遼相鄰,寧天賜是定州的節度使,也算是周國的一員大將了,中秋夜要寧天賜死,想必就是為了造成定州軍中混亂,那定州對於遼軍而言,就是彈指可得。月圓后,必定免不了一場血腥,楚漁心中有罪惡感,卻這罪惡感並不能取代她的理智,寧天賜的命握在她手中,而她的命握在國色天香的手裡,一環扣一環,並無討價還價的餘地。


  寧府門口大紅的燈籠在夜空中泛起胭脂紅時,遠處的天邊已漸漸昏暗,楚漁回過頭來,和寧府的下人一起穿過花園,走進后廚房。燭光搖曳時,寧府花園的中秋夜宴已準備妥當,唱曲的歌姬,跳舞的胡姬,撫琴的琴師.……花園湖岸臨時搭起的檯子,他們正在忙碌著。寧府的公子小姐們,定州鎮州各官員的家眷們,帶著他們的丫鬟小廝,從假山後走出來,依序而坐,楚漁將饞人的美酒佳肴一樣樣端上酒桌。


  台上的琴師已落座,那妖嬈的歌姬已張嘴,聲音婉轉如夜鶯,唱得是《春江花月夜》,楚漁端著芳香四溢的酒壺,席間誰桌上的酒杯空了,她就給誰滿上。


  月上柳稍時,歌姬唱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時,楚漁悄無聲息地緩步走到了寧天賜身後,一根兩指長的銀針在她手中若隱若現,這一針下去,寧天賜就會成為一具死屍。


  「給爺滿上。」寧天賜長滿鬍子的嘴一張一合,抓起一個月餅就往嘴裡送。


  楚漁俯下身,一手端著酒壺,將他杯中酒緩緩續滿,另一隻手移到了寧天賜後頸窩處,微微用力,那根銀針一點點侵入,而寧天賜卻毫無察覺。待銀針盡數侵入后,楚漁鬆了手,悄悄退了開來,又借去廚房添菜的機會,從中秋宴席安然脫身。


  月滿當空時,楚漁躲在黑暗的假山後掰著手指頭數時間:「一二三……」待她數到十時,一聲巨響,璀璨的煙花沖向皓月,人群中一片沸騰;待她數到十五時,又一聲響,這聲響較煙花的響要弱很多,不過一會兒,人群中又是一片混沌,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喊聲,把這中秋夜襯得格外凄涼。


  楚漁眼角餘光掃過杯盤狼藉的方桌,微微一聲嘆:「可憐的人,瞧,這月餅都才吃了一半,註定要做個餓死鬼啊。」楚漁的手心還殘留曼陀羅花的余香,她插入寧天賜後頸窩的那根銀針,侵泡了曼陀羅花的汁水,這曼陀羅花是一種詭異的□□,入血即散,頃刻間,就會蔓延至人的全身,必死無疑。而且這曼陀羅花能麻痹人的經脈,侵泡過曼陀羅花的銀針,插入人體,根本感覺不到痛,等感覺到痛苦時,已經一命嗚呼了。


  那麼細小的一根銀針,□□後頸窩,誰找得到死因啊。


  煙花流逝,寧天賜已隨煙花一同消失。此時寧府的各個路口一定已經全部封鎖,她知道她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等待遼軍攻進寧府時,就可趁亂逃走了。她抬頭又望了望醉人的月色,那月色已染上血紅色,天亮之前,遼軍一定會攻進來,至於周國前來救援的軍隊,能不能趕上,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反正她的信已經送到。而她已經找好等待的地方了,就是寧天賜正妻的香閨,丈夫死了,楚漁想她今晚應該沒心思回屋睡覺了吧。


  楚漁在寧天賜正妻的暖床上睡了一個踏實的覺,睡夢中,外面鐵馬冰河,鬼哭狼嚎,楚漁再心大,也合不上眼了,為免被遼軍當成寧天賜的小妾,她還是乖乖溜了出去。


  先前還歡歌笑語的後花園,早已橫屍遍野。寧天賜暴斃,寧府封鎖,現場混亂,寧天賜的親信免不了猜忌寧天賜的死因,那些個府官都是猜忌的對象,駐守定州的周軍人心惶惶,必定潰不成軍,遼軍攻破定州快得就像一場夢。


  前院已傳來遼軍慶祝勝利的吆喝聲了,楚漁看了看遠方的天邊,已泛魚肚白。


  「天都快亮了,看來周國的救援軍趕不上了。」


  楚漁沉著臉,走過死人堆,後院側門近在咫尺,可腳下突然有一股柔弱的力量纏上了她,是哪個還沒死透的嗎?雖然這場戰爭無法避免,即使楚漁不殺死寧天賜,也會有另外一個人殺死寧天賜,遼軍還是會攻進寧府,可她楚漁到底殺了寧天賜,催促了這場戰爭的結果,若說心中一點愧疚都沒有,那也是硬撐。


  「安息吧。」楚漁低下頭,本以為會看見一張奄奄一息的臉,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張懵懂又驚恐的臉,那是一個不足三歲的孩子,孩子許是還沒看明白周遭發生的一切,他的小手興許是由於驚恐,正緊緊地抓著楚漁的衣角。


  楚漁認得他,他是寧天賜的其中一個兒子。「唉,等遼軍來清掃時,小傢伙你一定會沒命。」楚漁看著護住小傢伙的那雙手,清瘦卻有力度,這一定是小傢伙的娘親吧,可惜了。楚漁俯下身抱起了孩子,未做遲疑,即奔向側門,逃出了寧府,這一路上,小傢伙不哭也不鬧,只一直睜大了眼,好奇地盯著楚漁,那兩隻小小的手也一直緊緊抓著楚漁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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