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貓
楚漁也算是聽明白了個大概,王大力的姐姐本是王夫人貼身丫鬟,當年不知出於何原因,王夫人把剛出生沒幾天的女兒託付給他們姐弟和一個奶娘。王夫人本是讓他們抱著孩子去奶娘的家鄉衡州養一段時間,等以後再接回來,誰知途經岳州時,遇晉國、唐國和南平三國混戰,那個亂啊。他們三個大人一個孩子,被迫改道去了撫州,又在撫州遭遇大量難逃的難民,難民為奪食,打架的事常有,奶娘不幸被踩死,就剩他們兄妹和孩子了。
他們本想跟著難民一起逃到建州去隨便找個村莊,先安定下來,再和小姐聯絡,誰知後來,他出去買東西,卻被當成逃兵被關了幾天,等他出來時,姐姐和孩子都已經離開客棧了,再後來,他又被抓去做了壯丁,這一晃就過了十三年。
王大力腥紅著眼說完這段遭遇,王夫人捶胸頓足,又是「我的女兒啊」撕心裂肺地喊了半天,如一頭失去孩子的母狼,那場面也是讓楚漁心裡堵得慌。
「王夫人啊,你可以讓人去撫州當年大力姐弟走失的地方,去問問,看有沒有人收留過抱著娃娃的北方女子。還有大力不說他們本來想去建州的么?所以建州也得查查。找管理官籍的官員查查,看有沒有年齡相仿的母女,閩南百姓不多,挨家挨戶地查,也總能找到一些線索。」
楚漁柔聲寬慰王夫人,那王夫人含淚看著楚漁,哽著聲:「我女兒若還活著,也該有姑娘這麼大了。」說著,又是淚如雨下,肝腸寸斷。
「姑母,我們一定會找到妹妹的。」
婦人點點頭。
「對了,小魚,你找到爹了嗎?」莫愁抹抹眼角的淚,忽地問道。
楚漁面露苦楚,搖搖頭,嘆道:「總會找到的。」
「怎麼?姑娘也在找親人么?」
楚漁點點頭,勉強擠出一點笑:「我爹早年出去做生意,就再沒回來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
這麼大的人怎麼可能會忘記回家的路呢?只怕是出了意外吧!王夫人再看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時,心中突然就多了一點同情,她找不到女兒,而她找不到爹,也算是同病相憐啊。
「那你娘呢?」
楚漁搖搖頭:「早已病逝。」
王夫人拉起楚漁的手:「可憐的孩子。」
楚漁卻搖搖頭:「人總會死。」說的雲淡風輕。
「是啊!小魚姑娘年少有為,開這麼大的飯店,你娘若在天有靈,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王夫人也一定能早日找到女兒。」
說到女兒,王夫人又是黯然神傷,嚇得忙打住了嘴,王夫人傷感一會兒,又將楚漁左右看了一圈,含笑道:「你這身男裝,看起來英姿勃發,頗有點像我年輕時候。」
「是啊,我們小姐年輕時穿男裝可比男兒還瀟洒。這麼一看,小老闆眉宇間和小姐年輕時,倒有四五分像。」一直默默無聲的王大力在一旁插嘴道。
「難怪我看小魚姑娘也越看越喜歡。我近期會回江寧住一段時間,小魚姑娘有空一定要到寒舍吃頓便飯。」
那少年郎也拱手一道:「在下王澤卿,姑母既與姑娘投緣,還望姑娘多來府上走走,以慰姑母思女之心,在下先謝過了。」
「客氣了客氣了。」
王夫人又與楚漁說了會兒話,才離開。王夫人前腳剛走,外面就傳來傾城慵懶的聲音:「大白天的,進了店,也沒個人出來招呼下。」
一聽傾城的聲音,王大力立馬轉陰為情,高興地蹦出去迎接:「傾城姑娘來了,趕緊裡面坐,有驚喜。」
「還是大力勤快。」
傾城踏進後院,一抬眼,就看見了楚漁,臉上的驚喜一閃而過,又變成了一張冷冰冰的臉:「稀客啊!莫愁,今兒太陽可是從西邊出來的么?」
傾城懶懶地坐下,王大力麻溜地服侍她,又是倒水又是扇風。
「傾城姐姐,好久不見。」楚漁乖巧地給傾城端上茶水。
「您是大忙人,今兒咋想起來這麵館了,莫不是怕我吞了你那份收成不成?」
楚漁連忙揮手:「傾城姐姐就愛說笑。」
「莫愁,把賬房裡楚老闆那份銀子取來給楚老闆吧。」
這姑奶奶又犯性子了,莫愁趕緊給楚漁使眼色。
「姐姐,姐姐就別逗小魚了,小魚這不是有事耽擱了才沒回來么。」
傾城冷哼一聲,還是不鬆口。
「小老闆,你這三年可是在外頭做大生意啊?」
「也不算大生意,就是碰巧遇到了阿爹從前的商隊,聽他們說阿爹曾經在西域經商,我便跟著商隊走了幾年,找爹的同時,也賺點小錢。」楚漁隨便編了個理由搪塞。
「哇,西域可遠了,小老闆真了不起。」王大力一臉崇拜。
「就是路遠了點,也沒其它稀奇之處。」
「這次又準備在江寧呆幾天啊?」傾城悠悠地問。
楚漁有點不好意思:「在江寧看看茶葉,過兩日就要去錢塘談筆買賣。」
「果真是大忙人。」傾城語氣幽幽,聽得楚漁十分尷尬。
幸好莫愁已經在堂屋招呼:「吃飯了,吃飯了。」
桌上擺滿的都是楚漁愛吃的菜,莫愁還特地給楚漁煎了兩個荷包蛋。
九兒邊給楚漁盛飯,邊笑說:「小魚最喜歡吃阿愁姐煎的荷包蛋了。」
楚漁夾起一隻荷包蛋咬了一大口,外焦里嫩,還是原來的味道啊。
因為楚漁的到來,王大力、莫愁和九兒也破例同桌吃飯,飯間,大家有說有笑,吃得也是津津有味,飯畢,楚漁就借口有事走了,並未留宿。
楚漁在江寧等了七八天,才等來趙文昌的消息。
「這幾天我查過所有含有迷香成分,而且是秋天才開的花,總共有五種,我把這五種乾花製成的香囊都取了來,你聞聞看那一種比較接近。」
趙文昌一手捂著鼻子,把五個香囊在桌上擺放成一條,楚漁依次聞過來,又依次聞回來,最後停在兩個香囊之間猶豫不決。
「姑奶奶,你聞出來了沒?這雖然是乾花,但聞久了也要暈的。」
楚漁捏著鼻子,指著其中兩個香囊說:「你快把其它的香囊收起來,就這兩個啦,香味都差不多,我也不確定是哪一種。」
趙文昌捏著鼻子把香囊收到箱子里,放到隔壁屋,才放心。
「那白毛蟲子可有結果?」楚漁又問。
趙文昌翻出把扇子,一邊搖一邊說:「你帶回來的蟲子俗稱『蒲公英』,這種蟲子雖然沒有毒,但數量多時,對人也有一定的攻擊性,它們主要生活在江南的深山中,別的地方並不多見。」
「根據你提供的路程、氣候和這蟲子的習性,我大概挑選了幾個疑似的地方。」
趙文昌說著取出一張圖紙,上面用硃筆畫了幾個圈,楚漁低頭一看,被硃筆圈住的地方有五個,分別是:蘇州、錢塘、宣州、楚州、廬州。
「這幾個地方的氣候都較為接近,也適合這種蟲子生長,現在就看哪個地方有比較多的這種花了。」頓了頓,趙文昌又說,「我還有一個大膽的跟蹤計劃,就看你敢不敢了。」
「什麼計劃,說來聽聽。」
趙文昌揭開桌上的一塊布,露出一個小木籠子,木籠子裡面關了一隻純白的貓。
「這是一隻自小餵食香料的九尾貓。」趙文昌介紹說。
「這隻貓好香啊!九尾貓?跟九尾狐是親戚么?」
趙文昌點點頭:「八百年前應該是一家,這隻貓是蘇州神醫霍老爺子用獨特香葯餵養的,貓走過之處,皆留余香,此香味可保七個時辰不消散。」
「你想讓我帶上這隻貓回國色天香,然後你通過跟蹤這隻貓的香味來追蹤國色天香的位置?」楚漁想了想,好像也可行,只是會有一定風險,若是被他們起疑心,她自然要掉腦袋。
「我也是那日聽你說那個海棠夫人喜歡養貓,才想到這法子。不過,國色天香的人那麼謹慎,要想找出具體地方也不太現實,我也只想找出個大概的方位,這樣我也能少搜幾座山。」
「可我抱著這隻貓從江寧去錢塘,是不是也太引人注目了?」
趙文昌兩手一攤:「這個你自己想辦法咯。」
楚漁無語,很憤怒又找不到話反駁,最後丟下句話,就走了。
「你最好讓趙文昌早點攻打北漢國,我可受夠了那鬼地方了。」
「我也想啊.……」趙文昌一聲長吁。
「戰爭豈是兒戲,說打就打。」趙文昌嘀咕了幾句,拿起那兩個香囊,又匆匆出了門。
楚漁買了一堆貓吃的食物,第二日整了個蒙面裝,向著錢塘而去。楚漁剛出現在上次分開的路口,啞女就現身了,她瞧了眼楚漁懷裡的貓,也沒有多說什麼。照舊,啞女蒙上了楚漁的眼睛,馬車又開始顛簸起來,這次走了八天八夜才到國色天香。楚漁不得不感嘆國色天香的人做事是真謹慎啊,同樣的一段路程,每次走的感覺都不一樣,也不知道趙文昌那傢伙能不能追上這香味。
到了國色天香,第一件事當然是向紫竹梅彙報任務結果,楚漁淡定地遞上那封她假造的密函,仔細地觀察紫竹梅的反應。紫竹梅看了密函后,也沒多說什麼,目光在楚漁帶回來的白貓身上留了好一會兒:「這貓不太尋常。」
「是啊!這隻貓天生身帶奇香,我見海棠夫人喜歡貓,便從靜王府偷了回來,準備送給海棠夫人,以表心意。」
紫竹梅給了楚漁一粒解藥后,抱起那隻貓就走了,下午,啞女就把楚漁叫到了海棠夫人的屋子裡,楚漁踏進房間,這是楚漁第一次進海棠的房間,就看見海棠那隻黑貓正跟楚漁帶回來的那隻白貓,玩得火熱。
「想討好我?」
海棠半靠在床榻上,她懷裡窩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那女孩低頭把玩著海棠的長發,蜷縮著,海棠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女孩的肌膚,就像平常摸她的貓一樣。
「海螺也是見這貓實在奇特,又想著夫人喜愛貓,才將它帶回來,還望夫人喜歡。」
「你倒蠻懂它的喜好。」海棠寵溺地望了眼她的黑貓,卻忽地一聲輕嘆,「這貓香是香,可惜太獨特的東西往往活不久,這貓也一樣。」
難道被識破了?楚漁趕緊跪下:「海螺不知夫人不喜歡有香味的貓,還望夫人恕罪。」
海棠慢悠悠地從床上起來,轉身抽出架子上的長劍,一步步走向那隻白貓,「我不是不喜歡有香味的貓,只是不喜歡來歷不明的貓!」
忽地,白光一閃,只聽得一聲「喵嗚」,血腥味撲鼻而來。楚漁抖了抖,趕緊求饒:「是海螺疏忽了,求夫人饒命,求夫人饒命。」
楚漁磕頭嗑得頭暈眼花,也不敢鬆懈。海棠扔了帶血的劍,緩緩走至楚漁跟前,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拿起她的下巴,逼著楚漁與她直視。
楚漁嚇得身子一抖,海棠目光凌厲:「看在你是個可造之材,今兒是第一回,我就饒了你,你給我記住,我海棠一生從來沒饒過誰二回。」然後,手一甩,楚漁重重摔倒在地。
還躺在床上的女子發出一聲輕笑,那笑聲動聽如百雀鳥。
「滾!」海棠冷冷的一聲,俯身摟住了那女子。
楚漁手腳並用地爬出房間,身後傳來的女子嬌笑聲,讓她頭皮發麻,啞女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把她帶回了房間。楚漁摸著滴水的後背,半天未能平復心情,這真是刀口上過日子啊!為了帶這隻貓回來,差點丟了老命,趙文昌那傢伙可別讓她失望才好。
可剛平復下來的心情,一想起那封她偽造的密函,她的一顆心又開始七上八下起來。原密函的內容為:周國皇帝欲聯手吳越國滅唐,密函上還詳細寫了滅唐的幾個計劃。楚漁只不過改動了幾個字,讓滅唐的具體計劃變了個意思。
提心弔膽地過了幾天,也沒再見紫竹梅找她,楚漁估摸著這密函的關應該是過了吧,才稍稍輕鬆了些。那些字,可是她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臨摹出來的,連紙張,她都刻意壓過,讓紙張手感摸起來一樣,而且她用的師父給她的信封,那是真的信封,這樣一來,即使信內容有問題,她也有借口為自己開脫。
那幾日,楚漁每日也沒什事做,國色天香也不許隨意走動,她所在的這一片房子,住的也都是和她一樣即將被派去完成各種任務的細作,由於國色天香的規矩甚嚴,這裡平常也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就連腳步聲,也都是輕得不能再輕。可就在這天半夜,楚漁卻聽到了一陣噪雜的爭執聲,而且那聲音似乎就從她房間的窗後傳來。
楚漁從睡夢中被驚醒,凝神細聽了會兒,就聽到一陣女子喘氣的聲音,還有一女子低低的抱怨聲:「憑什麼,你我容貌一樣美麗,憑什麼你被送去唐國皇宮,被一人專寵,而我卻要被送去青樓,被萬人踐踏。」
青樓?皇宮?楚漁稍稍理了理思緒,應該是某個女子不滿要被送往青樓的命運吧。另一女子並未說話,只有沉重的喘息聲,那喘息聲越來越弱,楚漁糾結了幾下,還是決定翻下窗戶,大喊了聲,殺人了啊!
昏暗的夜色中,一容貌艷麗的女子,劍一般的目光直直射向楚漁,只眨眼的功夫,就有人朝著她們所在這一片草叢走來,那女子慌亂中鬆開了手,而她要掐死的女子捂著脖子,劇烈咳嗽起來。遠處的燭光越來越近,楚漁無意中瞥到那撫著胸口,喘粗氣的女子那張臉仿若夢幻般的臉,只一眼,就驚得差點叫出聲,那女子剛從鬼門關回來,本想感激感激這位突然而來的救命恩人,可當她抬頭看見楚漁的臉時,眼中閃過如久旱逢雨般的驚喜,卻轉瞬即逝,她眼珠子微動,楚漁看出那意思是制止。
啞女的身影已快至眼前,楚漁上前扶起那女子:「你沒事吧?」而楚漁的手卻悄悄地伸向了背後,緊緊地握住了女子的手,那女子渾身一顫,隨即回握住了楚漁的手,只一瞬間,在啞女來到之前,她們幾乎同時地鬆開了手。
因為這突發的事故,驚擾了許多人,楚漁和那兩名女子被帶至了一間空無一物的房子,被關了一天一夜后,紫竹梅出現了。
她也未問前因後果,只冷冷地問了句:「可記住了?」
她們三人異口同聲而答:「記住了。」
就這樣,她們又被放回了房間。回到房間的楚漁,滿腦子都是九月那張若雨打浮萍般凄楚的臉,在國色天香見到九月,是楚漁這輩子都未曾想到的事。九月怎麼會到國色天香來?楚漁不得而知,身處這樣的環境,她們倆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