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密室

  一個月的訓練,把楚漁累成了狗,每晚深更半夜才能躺到床上,第二天雞還沒叫,就要被趙文昌的大喇叭吼下床,鏡子里的黑眼圈越來越大了。


  身體的累還能承受,可腦子的累,幾乎讓楚漁瘋狂。腦子裡每天都要裝進大量的東西,那種感覺就像吃撐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何況這些都是她以前從未見過從未想過的東西,卻要迅速熟悉起來,那種難度可想而知。


  到十二月,趙文昌還是教楚漁暗語以及唇語。


  「我會重點教你暗語,這套暗語只有我們這邊比較重要的人才知道,主要方便你傳遞消息。至於唇語嘛,你進了國色天香,應該也會學,你現在只需知道點皮毛,屆時好應對國色天香的考試即可。」趙文昌把一冊《史記》甩在楚漁面前。


  是的,據趙文昌說著國色天香的細作選拔制度極為苛刻,每年都有春夏秋冬四次考試,如若考試不合格者,則沒有資格參加之後的培訓。這些落選者既沒能成為細作,又知道了國色天香的秘密,所以,她們的結局也比較凄慘,要麼被關押在國色天香內終生勞作,要麼直接被殺掉。


  因為國色天香有一條規矩: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這也是趙文昌反覆跟她強調的一句話,楚漁每次聽到這句話都覺得不寒而慄。


  趙文昌所說的暗語主要分為寫和說兩種:

  寫,即是依照《史記》的第一冊,將頁碼和該頁碼內的字用「一二三……」等標記,寫在任何地方,這種方法主要是用來傳遞極為重要的情報,可保證即使被人發現也看不懂。


  說,是指一段福州民歌《採蓮》,這支歌唱得其中緩慢,皆可代表不同含義,主要為危險、安全、求助等。


  還有第三種暗語,即手勢,手不同的動作可代表一些簡單的指示,但這種暗語必須面對面才能傳遞消息,而她進了國色天香之後,與他們見面的機會並不多,所以,趙文昌也沒多講這第三種暗語。


  這些暗語是為以後做準備的,楚漁剛進國色天香的一段時間裡,應該是別想有機會接觸外面了,只能等她通過考核,被派出去執行任務時,才有機會用暗語與他們交流。


  阿飛也是很鬱悶,大老遠陪著他家爺來江寧給楚漁過生辰,卻撲了個空。這楚漁說也不說一聲就回了雲井村,阿飛又辛辛苦苦地跑去雲井村,想要接楚漁回錢塘過年,到了雲井村一問,楚漁根本就沒回來過。


  楚漁一聲不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世子爺那張臉啊,可想而知,黑得跟墨汁一樣。一直暗中保護楚漁的那兩個人,也因為跟丟了人,受到重罰,按照他們的說法是:楚漁那日出了城門,卻沒有趕路,而是在城外的草地睡了一整天,到傍晚,她又在城門外的飯莊吃了個飯,吃著吃著,人就不見了,就剩一匹馬。


  小魚為何假裝回雲井村,卻在城外逗留?小魚從江寧消失後去了別處?還是又回到了江寧?如果是去別處,她就沒必要在城郊外逗留,還連馬都不要了。所以,她一定還在江寧,倒霉的阿飛又在江寧城找了整整一個月,只差掘地三尺了,卻連根頭髮絲都沒找到。


  憑小魚的能力,不可能憑空消失,這背後一定有人幫她。小魚離開他的這一年到底認識了什麼人?經歷過什麼事?世子突然意識到必須要立即查清楚這些事,才能知道小魚的行蹤。於是乎,阿飛作為世子爺跟前跑腿第一人,自然是停不下來。


  爺交代他務必要把小魚這一年去過的地方,接觸過的人,都暗中調查一遍,這活幹起來可不簡單啊,阿飛心中暗暗叫苦,卻也無可奈何。
……

  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里,楚漁迎來了她十歲的生辰,那日晚飯,趙文昌破天荒地給她煮了一大碗麵條,上面還擺了兩個雞蛋。


  對於趙文昌居然會知曉她的生辰這事,楚漁也是蠻意外的,不過,只要有長壽麵吃就很好啦,管他怎麼知道她的生辰呢?

  吃過長壽麵,趙文昌忽然說要帶她去密室轉轉,楚漁也沒多想,就跟著進了密室,可走著走著,她手裡的火把突然熄滅了,楚漁下意識地去叫趙文昌,卻沒有人應答她。


  一點綠光在眼前一閃而過,楚漁的心揪得一下,擰成了一塊,嚇得大叫起來,可任憑她叫破了喉嚨,趙文昌都沒有出現。冷靜下來的楚漁馬上就想到這是趙文昌在故意嚇她,應該不會有危險,可是這漆黑的密室里,安靜得只剩下她的呼吸聲,無論她如何告訴自己很安全,她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後背涼颼颼。


  怎麼辦?怎麼辦?當然是逃出去啊!楚漁憑藉著上次來時的記憶,摸索著往一端的出口跑去,也顧不上腳下有沒有踩到過那對痴情男女的骨頭。可等她跑到那出口,像趙文昌那樣去推上面的蓋子,卻怎麼都推不開,她拚命地喊,只有迴音一圈圈在耳邊轉。


  她又往回跑,跑到書鋪的那一端,順著枯井的牆壁一路爬,想要推開井蓋,卻也怎麼都推不開,大聲喊也照舊沒人回應。


  這趙文昌是鐵了心要整她啊!可是明明知道只要等到明天天亮,趙文昌一定會來救她出去,可是她心裡還是忍不住地害怕。明明知道這裡不會有危險,可她還是忍不住恐懼的念頭,腦海中不斷浮現各種她見過或者沒見過的恐懼畫面。


  曾經被她活活捂死的老鼠,被她活活燒死的馬老大,還有鮮血四濺的錢青竹和直直倒在她腳下的蕭都司.……黑暗中,他們一個個齜牙咧嘴、張牙舞爪,朝她撲過來,楚漁想要閉上眼,卻怎麼都閉不上眼,那一雙雙陰森的眼發著綠光,死死地盯著她,從四面八方各個角落盯過來,他們的嘴角都是噁心的血,彷彿都在對她說:「還我命來。」


  她含淚閉上眼,耳朵卻出現各種噪雜的聲音,像鬼哭狼嚎般,還有那對死了幾百年的□□,一直在她耳邊哭,各種聲音在她耳邊邊盤旋,猶如漫天而來的沙塵,鋪天蓋地沖向她。她死死捂住耳朵,強迫自己不去聽,不去想,可這根本就沒有用,那些鬼爪子已經伸向了她的脖子,掐得她喘不過氣來。


  殺人的瞬間,不會害怕,可是殺完人後,那種恐懼卻久久不會散去,噩夢她也做過幾回,可大多很快被新的事情取代了。這是第一次,她被自己沾血的雙手嚇得大喊大叫,她在地上連滾帶爬,想要鑽進地縫裡去,這樣那些鬼魂就抓不到她了。


  可,一切都是徒然。


  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直面恐懼,這句話趙文昌常對她說起過,可她就是做不到。當恐懼來臨時,她不想聽不想看不想去想,只想躲起來。


  心魔還需「心藥」醫,不過了這一關,你去了國色天香也很容易露陷,與其到時候小命不保,倒不如現在先苦一陣子!在黑暗中冷眼觀察這一切的趙文昌悄悄地出了密室,徹底將楚漁一個人留在了黑暗裡。


  楚漁也不知道她在地上蜷縮了多久,只知道後來娘親來到了她的身板,娘親這次沒有罵她,而是輕輕地把她抱了起來,就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去田邊給爹爹送飯。爹爹沙啞的歌聲飄蕩在田野間,那頭老黃牛在山間邊啃著青草邊哞了幾聲,她調皮地捂著耳朵大喊難聽,爹爹此時總會停下來,笑說閨女怎能嫌爹丑。


  「正月里來,燈籠掛樹梢;二月里來,綠柳冒新芽;三月里來,春桃吐心蕊;四月里來,春雨幾來回;五月里來,黃梅垂枝頭;六月里來,稻花香千里;七月里來,蓮蓬笑彎腰;八月里來,黃豆連成片;九月里來,露珠擾行人;十月里來,楓葉羞紅臉;冬月里來,銀霜白屋頂;臘月里來,傲雪覆臘梅。」


  楚漁輕輕哼起爹爹常唱的那首歌,讓心頭的恐懼隨歌聲飄散。當記憶里的美好一點點吞噬掉那食人的血腥,娘親在天上看著她,娘親會保護她,楚漁重拾起心中的信念。她手撐著地面,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凌冽的目光直視眼前的恐懼,大聲喊道:「錢青竹、老鼠、馬老大、蕭都司,你們都死有餘辜,見鬼去吧,我楚漁不怕你們。」


  那些陰森的面孔也隨著這一句有力的話語,而瞬間碎裂消失。


  這首爹爹隨口編的《從喜》,那一夜,她不知道她唱了多少遍,一直唱到睡意來襲。當頭頂的石板咯噔一聲打開時,冬日的寒氣侵入,楚漁迷糊中睜開眼,趙文昌嗖得一下,跳到她面前,笑眯眯地對他說:「恭喜你,又長大一歲。」


  想起昨晚的仇,楚漁瞬間清醒,假裝有話要說地勾勾手。


  「怎麼,有遺言要交代啊。」趙文昌笑著俯身。


  楚漁趁機死死抓住趙文昌的衣領,抬手就是一頓暴打。


  「讓你把我關在密室,讓你把我關在密室……」


  趙文昌抱著頭躲:「野丫頭,這還不是為了你的小命著想。你要是死了,我這些日子的飯不就都餵了狗了。」


  「讓你把我關在密室,讓你把我關在密室……」
……

  這一年就這樣過去了,除夕夜也算熱鬧,趙文昌做了一桌子的菜,足足七菜一湯,然而就只有他和楚漁兩個人吃。


  照他的話說:人生在世,生死無常,要把每一頓飯都當最後一頓來吃,如果這是你的最後一頓飯,你是不是撐破肚皮也得繼續吃呢?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吧!

  大雪天,兩個人在屋裡吃的滿頭大汗,也還只吃了一半的酒菜。楚漁打著飽嗝,連連揮手:「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趙文昌還在一個勁兒給她夾菜:「來來,再吃點,去了那地方,你可就沒得吃了。」


  「真吃不下了。」楚漁嚴重抗議。


  趙文昌哼了一聲:「我做的飯菜這麼好吃,不吃是你的損失。」


  他自給兒又埋頭吃了一會兒,也塞不進嘴了,逗得楚漁捧著肚子笑。


  「戰亂連年,外面還有那麼多人連口剩飯都吃不到,你還強往肚子塞,真是暴殄天物,小心遭報應。」楚漁笑著打趣他。


  「是啊!」趙文昌放下筷子,也面露憂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知道就好。」楚漁起身去沏山楂茶,趙文昌沉默了一會兒,就拿來一個食盒,把剩下的飯菜都裝進食盒。


  楚漁見了,回過頭來,不解地問:「你這是要去做大善人么?」


  「是啊,破廟的叫花子還餓著吧,他們應該不會嫌棄我們倆的口水吧。也是,都要餓死了,還講究個/屁。」趙文昌一聲嘆,提著食盒出了門。


  院子里的門在風雪中哐啷一聲,合上了,楚漁手端著茶壺,對著趙文昌的背影,卻失了神。有那麼一刻,楚漁覺得這個趙文昌並不像面上那樣冷血,他很冷靜,不愛管閑事,殺起人來眉都不皺一下,可相處久了,就會感覺到他的眼睛里,藏著深厚憐憫,是對黎民百姓的憐憫,楚漁覺得那應該是一種大愛吧。善存憐憫之心的人,應該算不上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吧,他們安排她去國色天香,應該不是讓她成為他們嗜血的武器吧。


  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楚漁總是毫無理由地選擇相信趙元朗和趙文昌,隱隱中,她也能感覺出這個趙文昌暗中做這麼多的事,絕對不止是為了升官發財。


  她又想起在郎溪的客棧里,那個雪夜,他們一同喝羊肉湯時,趙元朗說的那一番話。


  「『太宗曰: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當今天下大亂,戰亂連年,百姓疾苦,若能有漢高祖一樣集英明與仁慈於一身的君王出世,當解民苦.……」


  漢高祖和唐太宗,一位是打天下的明君,一位是治天下的明君,趙元朗以他們二人的事迹律己,其志向自然明了。如今天下大亂,趙元朗想統一天下,還想做一位明君,好像不太可能,可是好像又不是沒可能啊。他是不是能解民苦的那個人呢?楚漁也沒有答案,不過,她覺得那趙元朗眉眼間確實有王者氣質。


  她楚漁雖是將門之後,卻生得個女兒身,做不了狀元,也上不了沙場,這世間有許多事都不是她一介女流能做的,總是有些遺憾!可是他日,她若能輔佐一位帝王登位,那多光宗耀祖啊!而且,那樣也算是承襲了爹爹的志向。


  碗筷還沒收拾完,趙文昌已經頂著風雪歸來了。


  「這天真冷啊。」


  楚漁見他兩手空空,便問:「都送出去了么?」


  「一堆老弱婦孺除夕夜連口飯都撈不到嘴,唉,這仗再這麼打下去,咱老百姓的日子是真過不下去了。」


  「是啊,但願我們的所作所為,能給他們帶來更好的明天。」


  楚漁忽然的感慨讓趙文昌愣住了,難道她已經看出了他們的野心嗎?

  「會好起來的。」趙文昌看著院子里掛滿的紅燈籠,微微出神。


  想當年他和趙元朗等人拜在郭威帳下,本是希望能為黎民百姓做點事,誰知先帝登位后性情大變,漢國百姓也未脫離水深火熱。當朝皇帝登位后,更是胡來,認遼人為父,加重賦稅,親近奸臣,君不賢倒不如取而代之。


  「那就好。」


  楚漁端著碗筷去了廚房,洗完碗再回來時,趙元朗塞給她一個福袋,裡面裝有銀果子。


  「除夕夜,歲歲平安。」趙元朗還是笑得眉不見眉眼不見眼。


  楚漁抓著銀子笑眯眯地說:「願二大爺健康長壽,長命百歲。」


  「收著吧,等你有命出來時再花。」見楚漁不理會,趙文昌又說,「你那些小金庫可不能帶進國色天香,到時候被人扣留不說,還保不準被識破身份,你的腦袋就要落地。」


  「我又沒啥銀子。」楚漁不以為然。


  趙文昌搖搖手指:「你知道我指的可不是這幾兩銀子。」


  楚漁不說話,趙文昌輕咳兩聲,悠悠地提醒她:「你那玉佩和匕首,可不是普通人家該有的東西,還有那飛鏢,可不是王小魚會隨身攜帶的器物。」


  「哼,你是故意不讓我帶,好便宜你。」


  趙文昌失笑道:「就你那兩破東西,就算我看得上,我也留不住。有些東西,不該你的,拿著也燙手,還容易引來禍事。」


  那匕首上刻了個錢字,是吳越國皇室之物吧。前去打聽的探子說吳越國的靜王在雲井村呆過幾年,明面上為其母守孝,實則是被囚禁。楚漁應當是那時與這靜王相識的,後來她能從劉知遠手上脫險,估計也是這靜王的功勞。只是看楚漁這樣子,好像她並不知曉靜王的真實身份。


  至於那玉佩,是上等的和田玉吧,劉崇長子屬兔,好像就有一塊差不多形狀色澤的玉佩,至於是不是同一塊,也沒什麼要緊的吧。


  「那我把它們都藏進你家密室,等我回來再取。」


  趙文昌點點頭:「也行,還有你那虎頭鞋手冊什麼的,也一起埋起來吧。」


  「不要,那是我爹娘留給我的。」


  「你是怕國色天香的人不知道你是楚致遠的女兒么?」趙文昌動了動身子,懶懶地說,「既然我們能憑此查出你和楚致遠的關係,自然國色天香也能查出來。你別忘了,你現在叫王小魚。」


  「行行行,都放你這行了吧。」楚漁聽不下去了,不耐煩地進裡屋找出一個木箱,把她心愛之物都用布包好,連著木箱藏進了密室。


  「這可是我的全部家當,可丟不得。」楚漁再三叮囑。


  「放心吧。」


  「還有,幫我關照關照楚漁麵館。」


  「你那個楚漁麵館有蕭燁然在,哪用得著我關照啊。」
……

  年還未過完,楚漁就被趙文昌秘密送去了溫州,潘駝背就住在溫州,國色天香每年二月初八都會來潘駝背家挑選年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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