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臣領命

  第410章 臣領命


    陽光透過凃有桐油的絹紗窗戶,為寧靜的禦書房灑下微黃的光,殿內的陳設是許多黃花梨木雕龍書架,那些用紗帶裝起來的竹簡或者卷宗好像還能滲出墨香。


    靠柱子的地上擺著金猊獸,嫋嫋的白煙從香爐裏升起,化成模糊不清的形狀,殿上彌漫著甘鬆,月麟香和水沉香,這些大多是安神明目的香料,儼然是宮裏的調香司特製的,看來並不是沒人關切皇上的身體。


    隻是皇上執意不眠不休而已。


    而在這靜謐的陽光之下,大殿上站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不遠處跪著一個俊朗的年輕人。


    “嗬。”


    方安仁耳邊響起一聲輕笑,裏麵似有似無的帶著不悅。


    皇帝抬手捋著自己的胡子,從前他並沒有這樣的習慣,是這段時間來的憂心忡忡使他沾染了這個習性。


    “安仁呐,朕老了,許多事都力不從心了,如今西關的大統領已是不惑之年,他也老了,老得連長槍都提不起來,還怎麽替朕保家衛國,他膝下又無子嗣,朕信得過的後輩又實在太少,唯有你,智勇雙全,能屈能伸,朕缺的就是你這樣的少年將軍!”


    皇帝逆著光,看向眼前的方安仁,臉上的神情如同窗外的陽光,晦明變化,陰晴不定。


    他開始懷柔,這樣的話他似乎經常說,以至於現在可以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假話。


    可惜皇上的懷柔用錯了地方,方安仁的心冷硬的像邊塞寒冬臘月的石頭,他根本不願體會皇上的‘用心良苦’。


    “微臣以為,西關護督校尉常年跟隨大統領,更熟悉西關軍中事務,比微臣更有能力勝任大統領一職,還請皇上三思。”


    邊關苦寒,他此番前往西關,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京,他才娶到燕如,怎舍得與她遠隔千裏,不得相見。


    皇上老不老,他才不在乎。


    方安仁沒察覺,自己話音剛落,皇上的臉就冷了下來,仿佛戲劇裏的變臉。


    禦書房裏陷入了沉默,方安仁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隻覺得這寂靜萬分煎熬,他好像是案板上的魚肉,又好像油鍋上的螞蟻。


    皇帝眼裏閃過一道狠心,他冷漠的開口,“安仁,前朝重文輕武,以至於朕年輕之時不得不親自穿上甲胄南征北戰,才換來了如今大順的國泰民安,盡管朕大力提拔武將,也還是敵不過這鐵打的簪纓世家。”


    說到這裏,皇上頓了頓,他把視線凝聚在方安仁身上,接著說道,“如今朝中竟無可用之人,真是可悲可歎,既如此,那朕隻好把這道聖旨傳給仲謙,讓他替你來守邊關吧!”


    “皇上萬萬不可!”


    方安仁焦急的抬起頭來,仲謙是他爹的字,他爹都這麽老了,怎麽還能鎮守邊關?


    皇上似乎冷哼了一聲,他甩著袖子把手背在身後,“仲謙與朕征戰多年,朕自然是信得過仲謙的,有他在,朕放心。”


    方安仁的臉色凝住,他眼中第一次閃過手足無措,眼前的局麵比他第一次看見燕如落淚還要讓他慌張。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他清楚得很,他爹的身體如今已經大不如前了,入秋之後更是吹不得冷風,一旦受了寒就會腰疼肩痛,有時甚至疼得下不了地。


    每夜他娘坐在床邊給他爹擦藥的影子都會印在窗上,有一次他在入夜想給娘送些喝得甜湯,看到這一幕時腳步好像定住一樣,聽著爹和娘絮絮叨叨的聲音,他竟忍不住鼻酸。


    方安仁知道,這是他們方家人的命,或許十幾年後的將來,他也會像爹一樣落下滿身的暗傷無法治愈,可是隻要想到將來燕如也會像娘一樣,坐在床邊給他擦藥,揪著他的耳朵耳提麵命,他就覺得這痛苦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現在皇上卻要他爹在年邁之時再次提起長槍鎮守邊關,這要他如何接受得了?

    回京的一年多裏,他甚至沒來得及在爹麵前好好盡孝。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隨後明白了皇帝的心思,眼裏不禁閃過一絲苦澀。


    皇帝在逼他做出選擇,如果自己不去西關,那就會是他爹去,明明大順還有那麽多的將領,為什麽偏偏是他們方家人。


    方安仁的心傳來一股鈍痛,他按在地板上的手臂都在輕顫,想起爹娘生出皺紋的臉,他緊咬著牙關,暗自將手握成拳,感受到指甲刮過地板傳來的微痛,他下定了決心。


    “皇上,微臣願意為大順效勞,邊關要地,非微臣不能守,還請皇上念及家父年事已高,留家父在京中安享晚年。”


    “哈哈,還是安仁最得朕心,你放心,仲謙與朕多年的情誼,朕自然不會虧待了他。”


    見方安仁答應,皇上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他大手一揮,正要走上台階坐回龍椅,方安仁卻再次出聲。


    “微臣自願前往西關,還有一事相求,懇請皇上批準微臣攜同賤內一齊前往西關。”


    按理說,任何鎮守邊關的將士是不允許攜帶親屬的,尤其是妻子母親這類親屬,拖累軍隊行程不說,還容易發生亂子。


    更何況,據皇上所知,方安仁的妻子王家女是有著身孕的,帶一個孕婦前往邊疆,豈不是拿命開玩笑?

    因此,皇上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方安仁不卑不亢的重複,“微臣甘願鎮守西關,求情攜同賤內一齊前往西關。”


    言外之意,如果皇上不循序他帶上妻子,他就不去了。


    皇上那裏聽不出他的意思,頓時被氣笑了,真不愧是仲謙的兒子,居然敢跟他提條件,他有一刻短暫的慍怒,但想到總歸是達到了目的,反正妻兒是方安仁的的,若是半路上有了什麽閃失,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也罷,隨你。”皇帝冷冷的瞥了眼方安仁,“李福全,給朕磨墨!”


    “西關路途遙遠,你早些啟程朕才能安心,這樣吧,朕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你便啟程吧。”


    皇帝說著,提起筆在明黃的聖旨上龍飛鳳舞,方安仁的將來好像就此一錘定音。


    跪著的方安仁心如刀割,他聽見自己沙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臣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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