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怎麼辦都可以
…… （他們終於將我的日記本送來。 ? 這些日子，我混混沌沌，彷彿已記不得在這個地獄里度過了多少個白天黑夜。我好像身在一個惡夢之中,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忘了這段時間生的一切。我要用我的筆，將這一切都記錄下來，就算要老死在這個地獄里，也希望有一天，真相可以大白，我的冤屈可以洗刷。
（出事以後，他們就對我嚴刑逼供，打我，威脅我，不讓我喝水，不讓我吃飯，不讓我睡覺，反覆問我同一個問題，逼我承認是走私和殺人的兇手。
（以前我只知道魔鬼可怕，沒想到他們比魔鬼更加可怕。但我知道後面更大的魔鬼是誰！**上的痛苦對我而言，不是什麼。最讓我痛苦的是，我曾視為親人手足的兄弟竟然這樣對我！到了這個地步，我才知道，什麼都是假的。兄弟、愛的女人，友情，愛情.……統統都是假的。)……
(今天葉俊華又來見我了。他再次向我坦白了和心妍之間的事，他說心妍從來只當我是兄長，從來沒有過男女間的那種感情。我真是傻，還以為心妍會跟自己結婚，還幻想過與她幸福做一對夫妻，生兒育女，一起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只不過是夢一場。）……
(葉俊華，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認這個罪的。我沒有做過，為什麼要替你認這個罪！我的自由、名譽、愛的女人，都被你奪走了。現在，還要背上這樣的罪名！你的那些花言巧語，只讓我覺得噁心。你打著兄弟的旗號，害我到這個田地！就算我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媽。她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為了我天天以淚洗面？我從小沒有父親，是我媽含辛茹苦地把我帶大。是我這個兒子不孝，沒有讓她過上好日子，反而要讓她為我受累。我可以想像，那些指指點點和閑言碎語會有多麼難聽，但是我再怎麼想像，也想像不出我媽為我流多少眼淚。
（天啊，神啊，求你們幫幫我吧，幫我離開這個地方。我要回去媽的身邊，兄弟也好，女人也罷，什麼大財出人頭地，我統統都不要。我現在只想要回去我媽的身邊，照顧她，孝順她。如果這一切是我前世作孽的懲罰，可不可以推遲十年再來懲罰我。只要十年，我只要十年陪在媽身邊的機會。天啊，誰能聽見我的呼喊！）……
(我不可以倒下，不可以低頭，每分每秒，我都這樣告訴自己。我要喊冤，我要堅持住。我不能戴著這樣的罪名過餘下的人生！就算你們折磨我、威脅我、我也要咬牙堅持住！我林華餘下的人生什麼都不做，就要和你們抗爭到底！）
……
(我寫了申冤信，卻不知道該送去什麼地方。他們說了，這種東西寫再多也沒有用。根本沒有人願意幫我。我每寫一封，就會加重我的刑罰。這個世界，到底還有沒有正義，還有沒有！天啊，不要奪走我的信念！我要出去，出去見我媽！)……
(今天收到了心妍的信。她懷了葉俊華的孩子……原來，真真正正心死的感覺是這樣，半滴眼淚都流不出來。這麼多年的感情.……這麼多年……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
(今天，媽過世了。）……
安靜無聲的病房裡，林美景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她指尖撫過這一頁紙上的幾個字，雖只有幾個字，但字漬卻糊到勉強才能認得出來，那一頁紙皺皺巴巴的，似被水漬過。
她知道，這上面曾經全是爸的淚水，就如她自己現在這樣。
她看著林華那已布滿風霜的臉，知道這一切，都讓她這樣痛心疾，更何況是經歷過這一切的……她的爸爸。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還落了個殺人犯的名號，一直背到今天。
她想起小時候，媽媽和個鄰居打了起來，打得臉上全是傷，回來以後坐在院子里委屈地大哭。那時候，她躲在一邊，只能是哭。而她的爸爸，總是悶著頭在一邊先抽上一根煙，臉上的愁苦她從未看懂過。
然後，爸爸就會抱著媽媽，任媽媽打，任媽媽罵，一言不.……
她試過有一次，問爸爸，為什麼不能讓那些人閉嘴呢？為什麼不狠狠打那些人？
林華總會慈藹地笑著抱起她，對她說，嘴長在人家身上，人家想說什麼就讓人家說，只要自己走得正站得直，天知地知自己知。
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失去了，已經沒用了。爸爸的名譽，尊嚴，不是靠和那些人打架可以拿得回來的。
……
她將日記本收了起來，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往下看。見林華翻了個身，美景生怕他突然睜開眼看見自己這樣，連忙衝出了病房。
她站在走廊上拭淚，想要平復心情，從窗邊望出去，見葉文的車就停在樓下。
他在車上……
美景的心再一次狠狠揪起來。
她現在還不想面對他，一點也不想。她腦子裡一團漿糊，什麼也想不出來。
這時，勝男走了過來，看著她，沉默了好半天才說：「你是孕婦，也要為孩子想想。」
美景悲涼地噙著淚笑了：「葉家的孫子……」
「跟我回去休息吧。」勝男聲音很輕，「阿文說了，他會留在這裡。你想見他的時候，再見。」
林美景鼻子一酸：「所有的事，你都告訴了他么？」
勝男點頭。
「他什麼反應？」美景忍不住問。
勝男愣了會兒，然後說：「難受的，不止你一個人。」
美景稍微想像了下葉文緊擰的眉頭，就難受得要命。
「事已至此，還是理智一些。」勝男扶過她肩膀，「今天你也累了，我陪你回去休息。」
美景點頭。
……
這一覺，美景睡得很沉。
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身上每一處都疼，特別是眼睛。她不見勝男，披了衣服出房間，聽見廚房裡有聲音，於是就走了過去。
在廚房裡的不是別人，而是葉文。
他竟穿著圍裙，在灶火前舞弄著鍋鏟。他微蹙眉頭，雖故作鎮定，但還是掩不住笨手笨腳的事實。赤手就去掀蒸鍋的蓋子，不出所料被蒸汽燙了個正著，吃痛地跳開來。
「小心一點！」美景沉著臉過去抓著他的手就往水籠頭下面去，扭開籠頭讓冷水淋在他被燙紅的手上。
「我沒事。」葉文淡淡地說，將水籠頭關上，示意自己無事。
美景看著他，心裏面悶到不行，只能說：「這種事，我會自己做。你……」
她話還沒有說完，葉文不由分說地將她打橫抱起，然後一路將她抱回去房間，放回到床上。美景沒說什麼，卻也沒有看他的臉。她環著胳膊，撇過臉去，心裏面亂成一團。
放下她，葉文就出去了，隔了一會兒，端著托盤重新進來，托盤上有粥有菜還有水煮蛋。將托盤在床頭櫃放下，說：「將就先吃一點，你媽很快回來。不要虧待自己。」他沒有作停留的打算，說完就走了。
美景聽見門被帶上的聲音，恨極了自己的這種表現。她理智知道，這件事與葉文無關，這是上一輩的事情。但是現在，她沒有辦法用理智來戰勝現在受挫的心情。
她扭頭看向托盤裡的食物，嘆口氣，拿過來吃上一口，自嘲地笑了笑。她曾經最想過的就是愛人會為她做早餐的這種日子，卻沒想到，這種願望實現了，愛人卻變成了仇人。
沒過一會兒，美景媽就回來。推開房門見她正吃東西：「還以為你要晚一點才醒呢。我出門之前，阿文說要親自給你做早餐，這是他做的？」
美景點點頭。
「看著還有點樣子。」美景媽笑著感慨，「真沒看出來，我女婿還會做飯啊。」說著，在她床邊坐下。
美景心想這事不能讓媽知道，於是撐出一個笑容：「是啊，我運氣真好。」
「切，看把你美的。」
「媽，你剛才去醫院了？」
「沒有。我去那個老中醫那點拿點葯回來。等會兒要去接你爸爸回家來。」
「爸可以回來了？」
「醫生說不行，但你爸非要回來啊。」美景媽一臉無奈，「算了，在醫院也確實太悶了。在家裡休養也行！其實吧，你爸爸是看著你們還不走，心裏面著急了。」
美景聽了，頓時紅了眼睛。
「你爸爸啊，這心裡眼裡就是你這個閨女。」美景媽投來又欣慰又嫉妒的目光，「我這個老婆啊，就是為了給他生你這個閨女的！你百分百是他前世的小情人！」
美景笑了：「媽。」
「美景啊。」美景媽笑著握過她手，「聽你爸爸的話，快點跟葉文走吧。別讓你爸爸擔心。」
美景心裡咯噔一下，想托盤而出的話到了嘴邊，只能硬咽回去。
「怎麼了？什麼事？」美景媽覺得她不對。
「我捨不得你們。」美景兩眼紅。
「少假惺惺的了。」美景媽笑著白她一眼，「我還不知道你。恨不得跟阿文明天就走吧？行了，爸媽雖然也捨不得你，但不是說好了嘛，過段時間我們就過去。」
美景哭笑不得地看著媽：「等會兒我跟你去接爸吧。」
「不用了。我看你臉色也不好，我們自己回來就好。你啊，現在是兩個人，也要顧著點自己。阿文呢？怎麼沒見他？」
「他……」美景找了個理由，「他有點事情忙。」
「行。那你還想不想吃什麼？媽給你再做點。」
……
下午的時候,林華從醫院回來了,是葉文接回來的。
美景表現得和平常無異，吃過晚飯，和葉文說是出去散步。
晚上的空氣清新，美景神情恍惚地走在前面，葉文跟在她身後，只是跟著。
走到石橋邊時，美景想起那一晚，他們還在這裡用紙船許願。怎麼才幾天，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她失了會兒神，再回頭時卻不見了葉文。
一股慌亂躥上心頭，她四處張望，像失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不一會兒，葉文從一個巷口出來，手裡拿著一個棉花糖。美景記得，前幾天自己念叨過，說很想念這個小巷裡賣的棉花糖。小時候為了能買個棉花糖，偷偷攢了兩天的早飯錢。這幾天在醫院和家之間來回，她也把這個碴給忘了。
當葉文把棉花糖呈到她眼前時，她整個人都是懵的。她看著他依然沒有太多溫度的臉，心裏面的滋味分不清是暖還是痛。天知道，她應該像個被寵壞的小孩兒一樣，鑽進他懷裡撒嬌，再甜蜜地奉上一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這樣默不作聲地像個木頭人。
葉文握過她的手來，遞她手裡，然後仍是沒說話，走去了前面。
美景鼻子一酸，追上去單手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眼角跟著濕潤。這是第一次如此強烈，她看清自己心裡滿滿都是這個男人。
葉文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輕聲問：「怎麼了？」
「怎麼會是這樣的？阿文，你告訴我，是我生病了，所以有妄想症了，是不是？」美景覺得這一切一定是個天大的玩笑，一定都是假的，一定只是一個不愉快的夢。
葉文俊顏上閃過一絲疼惜，伸手捋過她耳邊的頭，很是溫柔地說：「你覺得它是個夢，它就是個夢。就算是再糟糕的惡夢，也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美景眼底熱得痛，淚水終還是涌了出來：「阿文，你急著要帶我離開，是不是因為.……你早知道這件事情？」
葉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過了很久才說：「我不想你受到半點傷害。」
美景感受著他手心摩梭臉龐傳來的溫度，將他的手心緩緩推開，眼睛里全是痛苦：「你想瞞我一輩子？」
「如果可以瞞一輩子，我就會瞞一輩子。」葉文沒有迴避，定定地任她看著。
美景苦澀一笑：「我們在澳洲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而我爸.……卻這樣憋屈一輩子？」
「美景！」葉文抓過她雙肩，「過去的事，誰也沒有辦法再讓它重新來過！傷害已經造成！你再是恨，再是不甘，又能怎麼樣？！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你爸現在希望的，就是我們可以遠離現在的這一切。他希望你幸福！
「我不會幫葉家說半句話！我在乎的，只有你，只有我們，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本希望你永遠不知道這一切。但現在你既然知道了，那我們就一起面對！我們帶著你父母離開這裡，從今以後，我們和葉家不再有半點關係！嗯？」
美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和葉家再沒有半點關係？」
葉文毫不猶豫地點頭。
「你真的什麼都不要了？葉家的繼承權你不要了？你的目標，也統統不要了？」
葉文怔住，十幾秒后說：「現在，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這十幾秒的猶豫，讓美景清楚，有些東西，他也是舍不下的。
「阿文。」她輕輕喚他，「現在不理智的人，到底是我，還是你？」
葉文手僵了僵，緩緩放開了她的肩膀。
美景目光清冷地注視著他：「你比我清楚，我們兩家不是生了口角生了點小衝突這種事情！我爸爸……」她只要想起林華的痛苦，就心痛難忍，哽咽了起來，「我爸被你爸害得坐了十年牢！十年！一個人最好的歲月，都是在牢獄里度過的。
「因為這個，我奶奶死了。我爸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每一年，我奶奶忌日，我爸都要跪上整整一天。這是我爸人生的遺憾，是再也沒有辦法去彌補的遺憾！」
美景嘆口氣，「你知道從小到大，我爸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閑話嗎？我爸雖然表面上不在乎，但他心裡有多苦，得有多苦！他不願意離開鎮子，是因為我奶奶說過，根在這裡。我現在才知道，他是想等有一天，他的冤可以洗清！
「他要讓這裡的人都知道，他不是殺人犯，他沒有丟我奶奶的臉！可是因為我，他就決定把這個罪背到死為止了。我爸.……對我有多好，你知道嗎？我從沒有受過任委屈，他給我的，都是最好的。他同意讓我嫁給你，他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擔著，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她已是泣不成聲，葉文眼角泛紅地過來將她抱住。
「阿文，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我爸不會再和葉家有任何關係，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葉家對我越好，我爸就越只能什麼都往肚子里咽。都是因為我。」
「別說了。」葉文沉著聲音。
美景緊緊抓著他的衣襟，靠在他胸膛上落淚。「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都可以，但不可以.……」葉文加重聲音，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美景將臉埋進他的胸膛里，瑟瑟抖。
……
夜深。
美景睡在床上，卻始終沒有睡著。葉文在旁邊，同樣。兩人背對著彼此，各懷心事。
「阿文。」她喚他。
「嗯。」他應她。
「我們暫時不去澳洲了，好不好？」她問。
葉文臉上表情沒什麼波動：「我已經取消了行程。」
美景愣了幾秒，其實他心裡明白，她是不可能過得了這個坎的。
「我們回葉家。」美景說。
葉文眉心擰了起來：「你想好了？」
美景深呼吸一口氣：「想好了。我們不去澳洲，也不能留在這裡。要不了多久，我爸媽就會察覺我已經知道了。我不想再讓我爸病情有反覆。你就說，我們去澳洲了吧。」
「我有其它的房子，不必回葉家。」
「你知道的，我為什麼要回葉家。」
葉文俊逸的臉僵了幾秒。
美景繼續自己說：「和你結婚，成了葉家兒媳婦，不管是怎麼造成的機緣，都是我自己選的。我從來沒有為我爸做過任何事，你懂么？」
聽到這個，葉文轉身摟住了她，眼中閃過一絲懼色：「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連我一起恨，一起折磨都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如願之後，和我一起走。」
美景眼角滑出淚來，撫上他的手：「我什麼都不做。現在，我的存在，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折磨！」
「換一種方法。」葉文表情決絕，「你聽我的安排，在澳洲等我。我把葉家毀了，徹底毀了。」
聽到這句話，美景噙著淚用力搖了搖頭：「不要。不要為了我，做這種事情。你身上流著的是葉家的血，就算是為了你自己，也不要做這種事情。奶奶沒有罪，英其也是無辜的。」
「你這樣是矛盾的。」
「你就沒有矛盾過么？」
「你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美景誠實地回答，「我只知道，自己不能這樣離開。我要是走了，這輩子都會後悔！阿文，我不想失去你，但是我.……」
「噓。」葉文眼中含淚，在她耳邊輕哄，「我保證，無論生什麼，你絕對不會失去我。我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
美景啜泣著閉上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她再睜開眼睛時，葉文已經將行李收拾好，俯身過來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露出一個笑容：「葉太太，車已經在外面等我們了。」
美景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坐起身來：「去哪兒？」
葉文另一支手撐在她身側，湊近說：「快去洗臉，吃早餐。我和爸媽說過了，我們吃過飯就離開了。」
「回葉家？」
「去澳洲。」葉文指尖輕點她的鼻尖，「如你所願。」
美景愣了一會兒，伸開雙臂勾住他脖子：「阿文，謝謝你。」
「你的願望，我都會讓你如願。」葉文語氣中帶著寵溺，「你也必須記住我的願望。」
「你是我的，和葉家沒有關係。」美景哽著聲音說，「你是我老公，是我孩子的爸爸，只是屬於我的。」
葉文臉上這才有了放心的笑容：「做好心理準備了么？現在的葉家，已不再是以前的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