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孽緣
葉俊華臉色沉了下來，聞迅趕來的葉老太太也驚得愣在了不遠處。
美景整個人僵住，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親家。」鄭心妍一臉焦急地從葉老太太旁邊小跑過來，「這事當中肯定有誤會。不如你先消消氣，冷靜下來我們慢慢說？」
美景媽不給面子地甩開她手：「對啊，那時候的事兒問你也是一樣啊，你肯定也比我清楚！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是美景爸爸的青梅竹馬，是指腹為婚訂過娃娃親的。後來，你跟他結婚了，當然是站他那邊了！」
鄭心妍臉色難看地怔住，馮倩在那邊攙著老太太，暗暗扯了扯嘴角。
「媽，你到底是怎麼了。」美景真不明白，怎麼突然就會變成這樣。
「美景，昨晚你爸爸讓我回來陪著你，那三個男人的話我也聽見了。」美景媽拉過美景的手，「我把前前後後聯繫在一起，才知道你爸爸受了天大委屈。」
美景這才明白，原來是因為這樣。「媽。」美景此時很冷靜，「那都是別人捕風捉景說的話，可能真是個誤會。」
美景媽將她的手一放：「誤會？你以為我光是聽幾個人在那裡說了幾句，就這麼不懂分寸？你知不知道，每年你奶奶忌辰，你爸爸都要在你奶奶牌位前跪上整整一天。你奶奶怎麼死的？那都是因為你爸爸在牢裡面受苦，你奶奶那是活活憂鬱死的。
「你爸爸覺得對不起你奶奶，每一年都要這樣給你奶奶守孝。那時候你還小，你爸爸守完孝之後喝醉了，就跟我說自己是被冤枉的，還說是被自己最親密最信任的人害的。那時候我不明白，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說著，美景媽直指葉俊華：「害你爸爸的人，就是他！」
這話對美景來說，無疑是晴空霹靂。她怔在那裡，想起從一開始，爸爸那種一反常態的激烈反應，還有那些讓她覺得奇怪的反常行為……
而葉俊華並沒有反駁，只是沉默不語。
「美景。」葉文過來扶住她。
美景只感覺到葉文手傳來的不是溫暖，而是疼痛，下意識地顫了顫。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她該怎麼辦。
「俊華。」葉老太太走過來，徑直到美景媽跟前，「親家，別激動。我理解你的心情，美景爸爸病了，你肯定是著急的。
「這牙齒和牙齒都經常打架，就算是我們葉家人也會有磨擦的時候。過去是什麼，已經是過去了。此時來深究，又是誰說得清楚？」
美景媽啞口，只能是瞪大了眼睛。
「我還記得當時俊華和美景爸爸那真是非常好的兄弟，兩人名字里還都帶個『華』字，所以那時候我喊美景爸爸都是小華小華的喊，就像喊我兒子俊華一樣。」葉老太太說得頗為動容，
「那時候日子過得苦，他們兩兄弟是有什麼都分成兩半來吃，有什麼好東西也都要分享。後面美景爸爸出了事，俊華也是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幫他。
「美景奶奶死的時候，是俊華幫美景爸爸披的麻戴的孝，花光身上所有的錢給老人家安排了後事。雖然這麼多年沒見了，但他們倆的兄弟情誼，那還是在的。
「這緣份的事，就是這麼精妙。現在，阿文和美景又成了夫妻。所以美景媽媽，老話說得好，珍惜眼前人。如今眼前這麼多美好的東西，我們為什麼不珍惜呢？
「我這個老婆子確實是老了，但始終相信這因果因果，沒有平白無故來的緣份，也常告訴葉家子孫，凡事都要問心無愧。如今美景懷了我們葉家的重孫子，那是我們葉家最重要的人。你們也是我葉家看重的親家啊。能有什麼，比現在更重要呢？」
老太太說得語重心長，美景媽方才的怒火也被壓制了下來。
「親家。」鄭心妍過來握住美景媽的手，眼中泛著微微淚光，「我媽說得對啊，緣份來之不易，過去的事都已經是過去了。」
美景媽緊抿著嘴唇，鬆開了美媽的手，沒有再對葉俊華說什麼，只是問美景：「我回醫院陪你爸爸，你去嗎？」
美景點頭，用眼神向葉文示自己沒事，然後就挽著媽媽，走了出去。
醫院裡，林華還不知道生了什麼事，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罩，沉沉地睡著。
美景坐在旁邊，看著媽媽一臉心疼地就守在爸爸旁邊。
「我剛才打電話給你表舅了。」美景媽輕聲說，「明天我就帶你爸爸回去，床位安排好了。」
對此，美景有些意外：「媽，你怎麼沒跟我商量？爸爸現在需要治療，這裡的醫療水平比鎮上好。」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爸爸的事，我決定。」美景媽語氣堅決。
美景心裡難受到了極點：「媽，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我是你們的女兒，永遠都是。」
美景媽也不看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現在什麼不重要了。我只想你爸爸好起來了。什麼恩怨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我們無關了。鎮上那個老中醫還記得吧，他治這種病很拿手的，我們回去治。再說，你爸爸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養，關鍵是心情必須放寬。」
下秒，美景眼淚就無法自控地湧出來：「媽，你不要這樣說，也不要這樣對我。如果你是在怪我沒有幫爸爸討公道，我現在就回葉家去，把這件事弄得清楚明白。」說著，她就要走。
「林美景。」美景媽喊住她，「你不想你爸爸醒來以後替你操心，就回來給我坐下。」
美景只能照辦。
美景媽過來坐她面前：「和你爸爸相比，你媽媽是個什麼也不懂的鄉下農婦。今天這個事情，是我衝動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可以說得清楚了？
「你爸爸命苦，只能怪他運氣不好。只是你爸爸他心裡苦，我們母女倆也什麼都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陪著他，讓他這病好起來。你能做的，就是好好跟阿文去澳洲過日子。你爸爸最操心的就是你，所以只要你過得好，他也才能好。」
「媽……」美景忍不住哽咽，「我真的真的不相信，葉家害過爸爸。他們都對我那麼的好，好得就像我是親生女兒一樣。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弄明白的。我相信，事情不是這樣的。」
美景媽眼睛跟著濕潤，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孽，孽緣。」
這時，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媽，不要回去，我也不去澳洲了，和你一起照顧爸爸。等爸爸醒過來，爸爸說什麼我都相信。」美景拉著她的手央求。
美景媽搖了搖頭：「你啊，連我都懂的道理，你怎麼突然比我糊塗了？」
「.……」
「這件事，我也是多年前在你爸爸喝醉的時候聽他提過一次。如果他願意說，當時你和阿文要結婚的時候，他早就說了。現在，你是葉家兒媳婦，又懷著孩子。你爸爸如果說了，那你的立場怎麼辦？到時候，你爸爸更加難受。他這病，還怎麼好？」
美景胸口上一揪，沒說話。
「我後悔了，今天也不該去鬧。」美景媽一臉悔不已，「還好你爸爸不知道。等他醒的時候，我們早就回去了。到時候，你和阿文也去了澳洲了。到時，我把葉俊華送的那套房子還給他，讓你爸爸開心起來。我們也不會再和葉家打其它交道了。到時，你和阿文常回來看看我們就行。」
「爸爸這樣，你讓我去哪兒？！」美景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
「你忘了，當你們說要去澳洲的時候，你爸爸當時就答應了。現在我才明白過來，你爸爸就是想讓你們離葉家遠遠的啊。」美景媽加重語氣，「林美景，你爸爸可都是為了你，你爸爸這輩子操心操得最多的也是你！」
美景看向睡得沉靜的爸爸的臉，心裏面絞著痛。
晚上，醫院只允許一個家屬留陪。
美景恍恍惚惚地晃到醫院門口時，外面的雨已經越下越大。她本想看看勝男來了沒有，卻見雨幕中，葉文撐著傘走了過來。
美景看見他的那一剎，心中突然感慨萬千。
沒等他走到屋檐下，她就跑了兩步，跑進他的傘下。
「急性子。」葉文一邊伸手撣著她上的水珠，一邊說。
美景笑笑，掩不住疲累。「你在這裡多久了？」
「想打電話給你問你什麼時候出來，但又怕打擾到你和媽說話。」葉文輕聲說。
美景鼻子一酸，胳膊環住他腰，頭靠在他胸口上。
這時，勝男將車開了過來。葉文護著她上車，然後再自己上去。
他們回了葉家就直接進了房間。美景本想去打聲招呼，葉文告訴她，奶奶說了，讓她回來就休息，招呼這些統統都免了。
說實話，美景真的覺得挺累的，而且她現在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他們。
在車上的時候，美景大致說了下媽要帶爸回去的決定，其它的，兩人很有默契沒有提及。
「我會派人去鎮上安排一下。」葉文坐進被子裡面說。
「謝謝老公。」美景抱著枕頭，睡眼惺忪地看著他，「不過，你暫時不要這麼做了。因為我媽已經是打定主意了，不和葉家再有牽連。就連她最喜歡的那房子，她都要還給葉家。」
葉文表情似突然就陷入了沉思，沒有說話。
美景靜靜地看著他，還是忍不住問：「阿文.……現在怎麼辦？」
葉文回過神來，扭頭看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商場如戰場，三言兩語是不能斷言是非的。過去了那麼久的前塵往事，也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再加之，他們之間還牽扯著男女感情，更不是簡單能說清楚的。」
美景輕輕點了點頭：「我爸到最後沒有阻止我們結婚，應該說明這只是一個誤會。只是我真的沒有想到……媽媽、爸爸，還有我爸，他們以前是三角關係？！這樣說來，是你爸橫刀奪愛？」
「好了，不准你再想這些事情。」葉文拿走她懷裡的枕頭，給她拉好被子，「想要知道，等爸醒了，問他就可以了。」
美景搖搖頭：「我媽說了，不能問也不能提。我們不能再冒一點點風險。」
「奶奶說的話是有道理的。過去了就過去了，沒什麼比現在重要。」葉文安慰。
美景抿了抿嘴唇，還是覺得心裏面不安極了。她想讓這件事只是個誤會，卻又直覺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我們的澳洲之行，不改期。」葉文看著她，篤定地說。
「我爸病了，我想陪他。」
「我們帶著你爸媽一起走，到那邊繼續治療。」
「我剛才查過了，肺氣腫不可以坐飛機。」
「那就等爸的情況緩和一些，再過來與我們匯合，我會安排妥當。」
見葉文一幅事在必行的架勢，美景不禁輕擰起眉頭，穩穩地捧過他的臉：「為什麼我感覺你這麼急切就是要走呢？」
「我與這裡八字不合。」葉文煞有其事地說，「只要回來，總會有各種想不到的意外。」
美景噗笑：「你不是不相信這些的么？你就是你自己的神啊？」
葉文握過她的手來：「回來第一天，我就遇到你，你就已經是一個最大的意外。如果再有其它意外，豈不是得不償失？」
美景察覺出他此時眼神中那轉瞬即逝的恐懼，笑著說：「不是說好了么？不分開了。阿文，我只信你，你也保證過，不準耍賴。」
葉文眼中蒙上一層霧氣，在她額頭印上一吻，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晨，整個葉家都似什麼都沒有生一樣，葉俊華知道美景媽要帶著林華回鎮上，還問美景車子安排好了沒有，他這邊可以安排。
美景婉拒，下意識總想從他的語氣表情中去探尋，他這樣到底是真因為問心無愧，還是.……心中有愧。
只是鄭心妍不舒服，就沒有下樓來用早餐。
葉老太太用過餐就讓馮倩陪著去寺廟裡，說是要去上香祈福。
美景想去看看鄭心妍，就把老秦準備好的早餐親自端了過去。鄭心妍果然精神不好，這讓美景和昨天的事聯繫在一起。
鄭心妍強打起精神來，美景將早餐桌放她床上：「媽媽，你看看這些合不合胃口。如果不合胃口，再重新弄。」
鄭心妍笑著點頭，吃了幾口粥之後就讓美景幫忙把早餐放去一邊。
「你爸怎麼樣了？」鄭心妍問。
「我媽要帶他回去，我等會兒過去幫忙。」
「鎮上的醫療可以么？」
「我們鎮上有個很有名的老中醫，很多外面的人都慕名來找他看病。而且我們小鎮清靜，空氣也好。」
聽美景這樣說，鄭心妍才點了點頭。
美景正打算出去，鄭心妍拉住了她：「美景啊。」
「媽媽，你需要什麼？」
鄭心妍表情里全是歉意：「昨天的事兒……是我對不起你爸。你和阿文的緣份來之不易，千萬不要因為我們上一輩兒的事，影響到你們。」
美景愣了愣，沒想到鄭心妍會這樣說。莫非，他們之間的恩怨，其實也不過就是兒女情長。
「我和你爸，確實是訂過娃娃親，從小到大，他都對我非常好。他對我，如父如兄，我一直都很感激他。」鄭心妍眼中泛起淚花，「是我對不起他。這份罪孽，應該是我來償。」
美景聽著看著，心生憐憫，握過她的手來：「都是過去的事了，媽媽，你別想太多。」
鄭心妍伸手擦淚，欲言又止的，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你很善良，就像你爸，他也很善良。」說完，眼淚涌了出來，開始不停地咳嗽。
美景為她拍背順氣，讓她躺下，不要再說話了。待她稍微平靜點了，迷迷糊糊地睡了，美景才出去。
收拾了一下，美景讓勝男陪自己去醫院。
美景的表舅特意找了輛救護車過來這邊醫院，要將林華轉回鎮上的醫院。
美景看著林華戴著氧氣被抬上車，心裏面難過到了極點。她堅持要一起回去，美景媽也堅持不讓。表舅勸她，沒事的，鎮上全是親戚，都會互相照應。而且她懷著孩子，不適合老往醫院裡跑。
美景只能眼睜睜看著載著爸的車子駛離了自己視線。
她站在原地許久，還是勝男過來勸她：「老闆昨天讓楊小寶加快移交工作的度，說要陪你回你家。只要有老闆在，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美景聽了很感動，和勝男一起去了集團找葉文。
這個時間，葉文不在，去葉英喬那邊開會去了。美景在葉文現在的副總經理辦公室裡面等，才坐了一會兒，方庭就推門進來。
兩人均是愣了愣。
「他去開會了。」美景淡淡地說。
「我知道。」方庭擠出一個笑容，「就是知道他不在，所以我才過來的。」然後將一份文件放葉文桌上，「我只是來把辭呈放著，等他簽字的。」
美景知道，經過這些事，方庭肯定是要走的。她本就有自己的事業，進集團不過是為了幫助葉文。從方庭的表情看得出來，她氣色並不好。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不等美景說話，方庭就先制人，驕傲不改，「我不是失敗者，你也未必就是那個勝利者。」
美景沒說什麼，因為她覺得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要麼就是在炫耀，要麼就是在假惺惺。
見她不說話，方庭意外了幾秒，看著她平靜如常的臉龐。
「以後，沒必要的話，我們就都不要再見了。」美景露出一個笑容，「如果願意的話，就在心裡互相祝福吧。當然，我是這麼希望的。」
方庭扯扯嘴角：「我在這裡，沒有友情這回事。」
美景不勉強地笑笑。
「我不會祝福你們，永遠也不會。」方庭說完，轉身出去。
不一會兒，葉文回來。興是遇到了方庭，一進來就過來將她上下打量。
「我沒事。」美景笑笑，放在以前，她怎麼也不會相信，這個男人會這麼緊張自己。一切都好像是做夢，而她永遠也不希望這個夢會醒。
「爸媽走了？」葉文問。
美景點頭。
「我這邊已經處理好。」葉文摟著她的腰說，「後天，我們回你家，等爸情況平穩了，我們再出去澳洲。」
美景的喜悅不言而喻，摟住他脖子，笑著點頭。
晚餐時間，葉文將時間安排告知了在坐的各長輩。
「也行。」葉老太太表示同意，「阿文，有什麼需要就說。美景，我準備了一些東西，明天給你帶回去。」
「謝謝奶奶。」
「我已讓人去那位醫生那兒打過招呼。」葉俊華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會用心的。」
「謝謝爸爸。」美景和往常一樣，只是心中也免不了有了些芥蒂。
「一家人，謝什麼。」葉俊華回。
與往常同樣的話，卻沒了平常的那種親密氛圍。
……
回到房間，美景對葉文說，明天想去和雪莉，茵茵聚一聚。因為他們到時直接從小鎮出去澳洲的話，恐怕沒有時間告別。
葉文同意，但仍然要讓勝男跟著。
美景也同意。
葉文說去一下葉俊華那裡就出了房間。不一會兒，有人敲門。美景披上薄毯過去，敲門的人竟是馮倩。
上次那件事之後，美景就沒有再她說過半個字。
美景下意識地裹緊了毯子，沒說話。
看得出來，馮倩絕不是來道歉的，更不是來告別的，而是冷冷說：「我有話說。」
「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美景說著就要關門。
只聽見馮倩說：「你真不想知道你爸當年的事？」
美景的手僵住，咬了咬唇邊。「你早已不值得我相信。」美景實話實說。
「在這個家，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會告訴你真相。」馮倩定定地看著她，「你可以選擇相信或不相信，但要先給我機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