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機械心
林美景迎上他那微慍的眼神，整顆心都在顫抖：「你會么？你是會為別人而內疚的人么？」
葉文愣在那裡，臉上閃過一絲恐懼。?? 「不會。」他輕聲地篤定，「我的心裡只裝得下野心**，裝不下『內疚』兩個字。」
聽到這個答案，美景分明不該意外的，卻還是紅了眼眶。
「那你來幹什麼？」她不願意相信，「誰逼你來了么？」
「是你。」葉文仍是那樣淡淡地看著她。
「我？」她輕哼一聲，「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下秒，葉文伸手固定住她的臉龐，讓他看著自己，看著自己眼睛：「你一直在我腦子裡轉，怎麼揮也揮不去。你就像一種病毒，入侵了我的腦神經。」
美景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分明不是情話，卻讓她根本生不起氣來。「你是葉文！你知道怎樣把病毒清除！」她將他的手拿開。
「你已經將我清除了？」葉文重新抓住她的手，力度比剛才大了許多。
美景被問住了。就算他手心是如此冰涼，一直涼到了她的心底，她卻還是沒有辦法果斷地回答，是的，清除了。
她的心很誠實，從來都是。
她眼角不禁湧出一滴淚來，然後又趕忙伸手抹去。
「你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輕聲回答，「而我，也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你現在就回去吧。我在這裡挺好的，再過幾天就會跟陳太一起返回的。你還是回去，做你應該做的事，而不是在這裡，繼續被我這個病毒侵害。」
她掙開他的手，扭過臉去，再說了句「你出去吧。」她沒有看葉文是什麼表情，只聽見他遠去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茵茵進來，見她目光獃滯無精打採的，小心翼翼地說：「林媽，你沒事吧？」
美景搖了搖頭，笑得勉強。
茵茵撇撇嘴在旁邊坐下，有一些些失望：「還以為……你們會和好呢。」
「和好？」美景不以為然地看她，「就因為他出現在這個地方，就要和好？」
「林媽，他如果不在乎你的話，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呢？這裡又不是什麼好地方。」
「我承認，他心裡可能是有一些在乎的。但是，那只是因為我對他而言，是一種**。他在乎，他想征服，他不甘心就這樣失去。」美景深嘆一口氣，
「我多麼想，他是因為心裏面有我，才會來找我。所以，你不要罵我『作』。而是我不想在感情這件事上，再自欺欺人。」
茵茵安靜地聽著，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不是你『作』！是葉文『作』！」
美景沒聽明白。
「我來這裡，就是他安排的啊。」茵茵終還是忍不住，「他如果不是因為心裡有你，擔心你，他怎麼會讓我來呢？」
美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當時我看他突然出現在咱們家門口，我都驚呆了。然後他就說要拜託我一件事，讓我先放下手上的事情，過來這邊陪你。我帶的那些吃的啊，穿的啊，都是他準備的。還有送我來的車，也是他安排的。」
「你怎麼不早說？」美景真是沒想到。
「他不讓我說嘛。」茵茵委屈地看著她，「所以我才說他作嘛！明明就是擔心你，人都來了，肯定是又在那兒裝酷了吧？」
美景整個人都有點傻了，反覆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因為他確實不想自己出事。因為她如果有什麼閃失，他還是不好交待的。
越這樣想，她心裏面越是堵得慌。
不一會兒，有人來喚她們過去吃晚飯。美景刻意坐在最遠的那一桌，而葉文則和陳太在一桌，兩人不時有著交談。
「那個何老師怎麼沒來？」茵茵在旁邊小聲問。
美景將視線收回來：「方才我問過了，她在房間里休息不來吃晚飯了。還有，何老師的事就這樣吧。我們該做的，該說的，都已經儘力了。」
茵茵點點頭，瞪大眼睛：「那接下來的幾天，你可得給我乖乖的。別再那樣跑去奮不顧身的，嚇死我了。」
美景沖她一笑：「放心好了，能出什麼事！」
茵茵切一聲：「就沒見過你這麼心大的人！」
……
用過晚飯，想過來聽故事的孩子比前兩天的還要多。
美景沒辦法，房間里是擠不下了，所以在外面點了篝火的地方，辦起了露天故事會。
不少大人也圍了過來，再加上孩子們一個個無比期待的目光，美景倒有點怯場了。
「這麼多人……」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不知道該講什麼故事了。」
「林媽媽。」一個小屁孩舉手，「你講什麼故事都可以。」
孩子們咯咯地笑，美景也跟著笑了起來。「行吧。我不能掃興啊，是不是。」她雙手一拍大腿，就決定打起精神來。「容我想一想啊。」她擰眉思索，卻見葉文也往這邊走了過來。
她隔著火光，將葉文凝望，然後緩緩地說：「那我就講個小美人魚的故事吧，你們如果聽過了，也不要走，因為我這個小美人魚是另外一個。
「在很久很久以前，海洋裡面是有很多美人魚的。她們生活在深海裡面，有她們的城市，也有她們的國王。美人魚都知道的吧？她們都長得非常美，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魚尾巴。她們雖然生活在海里，但每年還是會浮上海面一次。
「你們肯定在想，她們浮上海面幹什麼呢？你們猜猜。」
「浮上來呼吸。」「浮上來看看。」「浮上來找男朋友！」孩子們的回答千奇百怪，氣氛也活躍起來。
美景笑著搖了搖頭：「她們浮上來，是為了讓她們做選擇。」
「做什麼選擇？」
「其實，美人魚可以是美人魚，也可以變成和我們一樣的人類。」美景語調帶著神秘，「這是美人魚王國的傳統。每一年，成年的美人魚都會浮上來，看看人類的世界。如果有誰不想當美人魚了，更想當人類，那就可以上岸。上了岸以後，她有三十天的時間決定，如果，過了三十天她都不回到海里，那她就永遠變不回美人魚了。
「我要講的，就是一條想變成.人類的美人魚，她的名字叫做.……」美景想了想，「她的名字叫小美？這名字行吧？」
孩子們不約而同地點頭，都十分期待。
「小美之所以想變成.人類，完全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在美人魚王國里太不受重視了。她的兄弟姐妹都挺歡迎的，但偏偏她不受歡迎。」
「林媽，是因為她長得丑么？」
「不是，她長得挺漂亮的。」美景十分肯定地說，「她之所以不受歡迎，是因為她實在對其它美人魚太好了。她的姐妹和她說過很多次了，讓她不要對別人那麼好！但她還是改不了，她看見別的魚有困難，她就想去幫助。別的魚有事都會找她，但得到幫助以後，就又不理她了。她每次都會有些難過，但每次都還是又變成那個不被重視的美人魚！」
「老師說了，樂於助人是美德！小美沒有錯啊！」孩子們不淡定了。
美景點點頭：「所以小美覺得這個王國不適合她，她想要去人類世界看看。她的姐妹都告訴她，人類更加無情，讓她不要做白日夢了。但她偏偏不信邪，還是在那一天上了岸。
「上岸的那天，她的尾巴就變成了長長的雙腿，只是她有一個問題，就是沒有辦法說人類的語言。她找了件衣服穿上，走向人類的城市。在那裡，她見到了一位又英俊又迷人的王子。」她說著，看向葉文，「小美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人，比她見過的所有男美人魚都要好看。」
葉文嘴角不自禁有了弧度。
「然後他們就相愛了。」有小屁孩喊了出來，逗得大家都哈哈笑。
美景笑著搖搖頭：「王子什麼都好，但脾氣卻不好。關鍵是，王子有一個秘密。」孩子們都睜大了眼睛，美景極為認真地看著他們，「王子從出生起，就和平常人不一樣。他的心是一顆機械心，雖然可以讓他活著，卻永遠也不會跳動。
「小美跟著王子去了城堡生活。王子對小美不錯，給了她漂亮的衣服，溫暖的床。小美不能說話，不能表達，於是忍不住對王子更加的好。她總有一種感覺，覺得王子是不一樣的。王子也似乎是變得有些不一樣。
「他對小美，總是和別人不一樣。連王子的爸爸老國王都以為，王子非常喜歡小美，要娶她做王妃。但王子說，他並不想娶小美。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小美這麼好。
「終於有一天，王子把秘密告訴了小美。其實他並不喜歡自己的這顆機械心，他也想有一顆人類的心。小美突然覺得，如果王子有一顆人類的心臟，那麼王子就肯定會感受得到對自己的喜歡。
「為了幫助王子，也為了證明王子是喜歡自己的，小美就將自己的姐妹們召喚來岸邊。姐妹們告訴她，讓她不要傻了，人類的心臟是沒有辦法換的。」
美景和葉文看著彼此，目光是相同的沉靜。
「然後呢？」孩子們開始催促。
「小美不願放棄，於是拜託姐妹去找海里的巫婆，去尋找幫助王子的辦法。姐妹告訴她，小美可以將自己的心臟給王子，然後用上王子的機械心臟，但是這樣的後果，就是小美再也回不了人魚王國了。
「小美想了很久，三十天的時間也馬上要到了。她要麼回到海里，要麼換上一顆機械心臟，留在人類世界，留在王子身邊。你們可以猜猜看，小美會怎麼做。」
「小美回到海裡面去，她本來就是一條人魚。」「不行。小美走了，王子該難過了。」「王子是機械心，不會難過的。」「王子不喜歡小美，小美應該回到海裡面去。」「小美把心臟給王子，等王子喜歡她之後再拿回來。」
……
孩子們的答案都不一樣。
「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選擇，也會有不同的答案。」美景不慌不忙地說，「在這個世界上，也有著很多很多個『小美』。葉總.……」她突然看過去，偏偏就是要問，「如果你是小美呢？你會怎麼選？」
葉文面容清冷地回看著她：「為王子另外找一個心臟，進行一場心臟移植手術。」
孩子們咯咯地笑。
而美景一點也不意外這個答案。
……
故事暫告一個段落，美景說了明天再揭曉答案，就讓孩子們各自回去房間了。
其它人也跟著散去，冷清的空地上只有美景還坐在那裡，而葉文慢步走過去坐她的身邊，握過她靠近火焰的手。
美景沒有躲，就那樣任他抓著。
「王子為什麼要對小美好？王子自己真的不知道么？」她看著即將要熄滅的火堆，喃喃地問。
葉文輕輕笑了一聲，有些自嘲：「因為小美長得漂亮，有胸有屁.股，他的心是機械心，但生理反應還是正常的。」
美景聽了噗地一笑，杏目圓瞪，這算是什麼鬼！可是她卻不能生氣，因為有胸有屁.股也算是一種誇獎。
「想知道故事的結局么？」她問。
「你會把心臟換給王子。」葉文毫不猶豫地回答。
美景眼底生出一股痛來：「為什麼？」
「因為你是林美景。」
「不，你錯了。小美之所以想把心臟給王子，是因為她覺得不公平。她喜歡了王子，王子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她也想讓王子嘗嘗這種滋味，她也想讓王子擁有這顆心臟之後，知道這是一種多麼痛苦而複雜的感覺。如果她的心變成了機械心，她就感受不到這種痛苦了，她也不會再對任何人好了。這才是她接近王子的唯一目的。她不想要現在這顆心了。」
葉文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后，說：「你有沒有問過，王子想不想要這種會帶來痛苦的心？」
美景怔住，察覺到葉文眼中泛起的晶瑩光點。
葉文握著她的手，貼進自己胸膛：「一顆機械心有什麼不好？嗯？不會受傷，不會流血，更加不會被它左右。」
「那是它出故障了么？」美景沙啞著聲音，「還是我真的一廂情願？阿文，你告訴我，讓我死了這個心，讓我回那個人魚王國去？」
葉文看著她，眉頭痛苦地擰了擰，許久才顫著聲音說：「我不想你回去。」
美景眼底一熱，痛得似要滴出血來.……
她苦澀一笑，低頭看向自己的掌背，靠過去，耳朵貼上去，聽著那顆鮮活跳動的心。「你還會遇到更漂亮的女人。而你的心，只是出了點小故障，很快就會修好的。」
葉文的胳膊圈著她，表情沉了下來。
「其實，這個故事的真正結尾是.……小美想了許久，都沒有答案。因為她畢竟是一條魚，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當她走到海邊的時候，人魚王國的很多人魚都來了。小美走了以後，她們都在思念小美。也終於意識到她的好，所以一起來勸她回去。
「小美很感動，也終於明白，她始終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並不屬於這裡。她決定回去人魚王國，但她還想跟王子做一個告別。於是她回到城堡，王子知道了以後，並沒有表現出痛苦。因為他的心是機械心，是不需要痛苦的。小美並不生氣，因為她知道王子並不是有意的。」
「而以前，她以為的王子的痛苦，都不過是一廂情願。她回到海裡面以後，又重新做回了一條人魚。很多年後，她聽說，王子成了國王，而且是最英明最厲害的國王。」
美景說完，沉沉地閉上眼睛，聽著那撲通撲通的心跳，就好像自己真一躍躍進了海洋里，雙腿變成了魚尾，向深海裡面游去.……
美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去睡的。
第二天聽茵茵說，陳太另外安排了房間給孩子和她，把這個房間給了他們夫妻兩個。
自己可能是在葉文懷裡睡的一夜，因為她並未感覺到一絲冷風。也有可能，葉文並沒有在房間里。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葉文沒有在身邊，而是走了。
沒有人知道葉文是什麼時候走的，因為大清早，就不見了他的車。
美景失落了整整一天，上課也沒有什麼力氣。茵茵問她對葉文說了什麼，她只是淡淡地回答：「這世上最不能勉強得來的，就是感情。」
茵茵明白，卻也不明白，因為在她眼中，兩人明明都有感情。
最後，美景只能說：「嘴裡面說出來的感情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況是用『以為』得來的感情。」
在h市又呆了三天，正式的師資也補了過來。
離開的那天，何老師也在離開的隊伍里，只是沒有和美景乘同一輛車。上車前，何老師對美景說了謝謝。美景並不完全理解她的這個謝謝是指什麼。但她相信，在h市的短短几天，何老師是幸福的。
回到葉家的時候已是深夜，可葉家誰都沒有睡，都在等著她歸來。
見她安全到家，才都是鬆口氣的表情。
奶奶自是心疼得不行，說她才出去幾天，就餓瘦了。葉俊華還讓老秦煮了燕窩，就等著她回來再端上來。
美景沒有見到葉文，還沒開口問，葉英其就說：「二哥出國去參加一個什麼論壇會議了。」
「我知道。」美景強撐出一個笑容，但心裏面卻虛得很。她並不知道葉文出國了。
回到房間，她洗了洗就躺在了床上。她的行李本就簡單，也用不著怎麼收拾。只是這空蕩蕩的房間里，好像全是葉文的氣息，而她突然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葉文出國卻沒有告訴她，是因為彼此間把話說清楚了，而他的故障也修好了吧，她只能這樣告訴自己。
……
翌日。
美景一到辦公室，就受到了熱烈歡迎。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就好像她是去做了什麼英雄似的。她自是直呼什麼也沒做，讓大家該怎麼裝忙，就怎麼裝忙。
她才坐下沒有一會兒，方庭就來了，看錶情就知道是興師問罪來的。
「門關上再脾氣。」美景極為淡定地看她。
方庭將門關上，走過來，雙手撐在她辦公桌邊緣，極為不高興地盯向她：「我不是讓你真去做什麼慈善的。」
「我早就說過，人家正室都搞不定的事，我一個局外人也只能儘力而為。」美景沒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
方庭出一聲冷笑：「我要的不是儘力而為，而是勢在必得！」
「那你應該親自去！不是我！」
下秒，方庭直起身來，環起胳膊，看著她輕蔑一笑：「我給了你機會！但事實證明，你並不適合做這個葉太太！我原以為你會不顧一切，但你果然還是讓我很失望。你不該再留在阿文身邊！」
林美景一臉淡然地聽著，然後回以一笑：「我去h市，是因為對葉文的感情！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葉太太，也只會是因為我對葉文的感情！我留不留在他的身邊，和我有沒有幫助過他沒有半點關係，和你的威脅也沒有半毛錢關係！」
「阿文和厲薇去的紐約。」方庭直接說。
美景面不改色地聽著：「如果他和厲薇滾了床單，回來會告訴我的，就不勞煩你了。」
「林美景！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只會成為阿文的包袱和擋腳石！董事會上，阿文不能輸！」方庭急了。
美景仍然淡淡一笑，只是藏不住苦澀：「急什麼？我又沒說要擋他的路。」
「你已經在擋他的路！」方庭咬著牙齒，「阿文現在的勝算只有百分之三十！只要厲薇父親一句話，阿文就必須把現在的一切再拱手讓還給葉英喬！你到底聽不聽得懂！」
美景愣住，心裏面一下子就亂了。
「林美景，現在已經不是我們幾個女人的問題。而是關係到阿文接下來的成敗！算我請求你，就算現在的狀況沒有辦法改變，你可不可以表個態讓厲薇先想辦法支持阿文？」
美景看向一邊，故作冷漠：「這是葉文的事，不是我的事。如果他自己搞不定，就不應該回來斗。」
方庭輕哼一聲：「阿文本就是計劃要和厲薇聯手的！你本來應該是一塊用完就棄的過河石，但現在他卻抱著你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