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塔慕
隔著玻璃,看見青晗在裏麵做透析。源源不斷的深紅色的血液從插滿管子的身體裏流出來,流進了構造複雜的機器裏,再流出來的時候就變成鮮紅色,再從身體的另一端的管子流進去。
青晗麵無表情地看著圍繞在她身邊的盛滿血液的管子,一根又一根,一圈又一圈,可以感覺到裏麵微熱的血液,在緩緩流動,一點點變涼。
青晗突然覺得這些緩緩流動的血液有點可愛,就像生命的河流,也在緩緩地流動。在生命的河流裏,她如同一個小小的血細胞,在緩緩不停地蹣跚匍匐,不同的是,她還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姐姐陪伴著她,那她和血細胞不一樣,她不孤獨,她比血細胞更幸福。
想想就覺得很幸福,青晗笑了,笑起來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明明正在經曆抽筋拔骨的痛,明明對其他人來說是詭異恐怖的畫麵,可是對青晗來說,不過是每個星期都要經曆一次的無比熟悉的過程;不過是活在這個世上必須配合的工作;不過是要陪在姐姐身邊必須承擔的痛苦。
因為她有兩顆不肯好好工作的腎。
一顆調皮的腎,青晗撫摸了一下她腎的位置,是微熱的皮膚,青晗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想“你怎麽就不肯好好工作了呢?怎麽就偷懶了呢?”
青晗回頭,看見了青城趴在玻璃窗口看著自己,對著青城微笑,笑得陽光明媚。
青城回她一個安心的微笑,這時的青城笑得像一個溫柔的媽媽,寧靜溫柔地望著青晗,渾身充滿了母性的光輝。青城用手點了點青晗,靜靜地說,“好好配合,趕緊睡覺。”用手俏皮地比了一個安心睡覺的動作。
青晗看見姐姐這樣可愛的一麵,隻在她麵前流露的可愛,忍不住繼續笑著,越笑越開心,最後調皮地伸出舌頭對著青城做了一個鬼臉。
青城故作嚴肅臉。
青晗聽話地趕緊閉上了眼睛,慢慢地收住笑容,乖乖睡覺,慢慢地,呼吸漸漸平穩,青晗睡著了。
青城看著這樣活潑快樂的讓人心疼的青晗,突然感覺悲傷,跌坐在外麵的椅子上。
為什麽上天要這樣對待一個這麽可愛、這麽溫暖的小姑娘?
控製不住的眼淚,一大顆一大顆地流下來,砸在了青城麵前的地板上,暈開成一片,像落在屋簷下細雨,朦朧,暈染。
青城不習慣這樣軟弱的自己,哭泣的自己,她一向不允許自己軟弱,不允許自己流淚。
她的眼淚擦不完,任其流在了地板上,她把自己的腦袋藏在自己的臂膀裏哭泣,隻對著自己的哭泣,隻流給自己的眼淚。
隻有這個時候的青城,卸去了平時的偽裝,是軟弱的青城。
“青城!”
青城聽到有人在呼喚她,趕緊擦幹眼淚,抬起頭來,微笑。
這個時候的青城是偽裝後的青城。
她以為是回家拿東西的洛毅回來了,沒想到跑來的卻是塔慕。
青城吃了一驚,突然開始擔心洛毅。
不知道塔慕與洛毅遇到沒有。
一個毒販子,一個緝毒的軍人,要是他們遇到,是青城不願想象的後果。
“哎,怎麽是你啊?”青城邊笑邊說。
塔慕感覺到青城有點兒不對勁,但他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塔慕“騰”地一下,重重的坐在青城旁邊的位子上,挑著眉毛笑著說,
“不然呢,你以為是誰?”塔慕的笑永遠是這麽落拓。
“沒有,你怎麽來了?”青城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笑容是她的麵具,剛才的軟弱,她不願意在任何人麵前流露。
“唉,我剛剛從外地回來,”塔家對外的交易,都是塔慕在負責,塔慕經常要出差到緬甸老撾一帶。
塔慕伸了伸自己的大長~腿,又拽了拽自己的褲腳,在青城麵前,他總是這樣,小動作極多,容易暴露了自己的情緒,像一個毛頭小子。
行走在危險的邊緣,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整天和一群人精兒打交道,不是不知道這樣的小動作容易暴露自己的情緒,工作中的塔慕不允許自己這樣的小動作,隻是在愛的人麵前的塔慕,聰明手段全使不出來,自然表現出來的都是毛手毛腳,小心翼翼。
愛一個人就是,把一顆心捧出來,任你搓圓揉扁。
而工作時的塔慕,是冷靜冷酷的,是殺打果伐的,是鐵麵無私的,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送外號——“鐵麵閻羅”,他們不會見到現在這樣的塔慕,如此舒服自在的塔慕。
“我剛回來,腳一落地,就去找你了,你看,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塔慕用手扇了扇自己的外套,皺了皺鼻子。
並沒有什麽味道,現在的塔慕帥氣極了,若是對自己的外型有一丁點兒不滿意,又怎麽會舍得來見自己心尖兒上的人。
愛一個人就是,把自己噴的香噴噴的,來到你麵前。
“哎,聽王師傅說你這幾天都不在家,我就知道你肯定又來醫院了。”塔慕左顧右盼,“青晗是不是在裏麵,現在怎麽樣了?”
塔慕這才看出來,青城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
塔慕知道青城素來不願意別人看到她的軟弱,並不願意戳穿。
和塔慕在一起的時候,塔慕一定會一直“噠噠噠”的說個沒完,青城永遠不會遇到沒有話說的情況。
“青晗透析差不多快結束了,身體也比以前好了許多。”青城不願意跟別人說青晗嚴重的病情,因為青城怕別人的安慰。
“哎,得盡快找到腎源。”塔慕皺了皺自己的濃眉,劍眉星目,帥氣的很。
塔慕是真的擔心青晗,這麽多年,愛屋及烏,他早就把青晗當成自己的妹妹了,又何況青晗的確可愛。
就是青城以後嫁給了別的其他的什麽人,青晗也是他的妹妹,親妹妹。
塔慕就是這樣實誠的人,不論他在國際上怎麽和對方狡猾算計,在青城麵前,他從來沒有耍過什麽心機。
說不定,他耍一耍心機,青城早就是他的了,是真的說不定。
可是,塔慕隻知道愛一個人就要對她好,傾其所有的對她好,他還沒有學會愛情裏的36計。
“我在全國各地的醫院都派人盯著呢,這次去國外也留意了一下,找不到腎源隻是暫時的。”塔慕憐愛地摸了摸青城的腦袋,青城躲開了,青城不喜歡塔慕做這個動作,因為她覺得,這個動作跟塔慕摸coco是同一個動作。
塔慕哈哈一笑,用被打開的手順勢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再撓了撓,說,
“你不要太擔心,我會再用點兒力去尋找,我們一定能找到腎源的。”
塔慕不擅長說這樣的話,有點兒虛,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知道青城也不喜歡。
如此誠心誠意的塔慕,擺在青城的麵前,而此時的青城,卻在擔心,洛毅快回來了。
如果塔慕認出了洛毅,那麽誰都保不了洛毅。
“你剛回來,不用回家看看嗎?”青城想支開塔慕。
“又催我走,我才剛來,”塔慕看著青城,並不惱,卻也想撒個嬌,“我剛剛腿~兒跑過來的,現在還氣喘籲籲呢,你讓我坐這緩口氣,成嗎?”
“誰……誰不讓你緩口氣了?”青城推了一下塔慕,他們是多年的同學,多年的朋友,這樣的玩笑沒少開過,“我這不是擔心你回家不好跟你阿爸交代嘛?”
“你擔心我?”塔慕眼裏亮晶晶的,炯炯有神。
“我……我隻是擔心你阿爸又打你。”
“你就是擔心我。”
“……”,青城覺得頭有點疼。
“我不管,你就是擔心我。”
青城覺得腦仁都有點兒疼。
……
讓塔慕想想,是什麽時候喜歡上青城的呢?
小學入學的第一天,白淨水嫩的青城梳著一頭烏黑發亮的長辮子,像從畫裏走出來的民國少女。
周圍都是一群毛都沒長齊,臉色蠟黃的黃毛小兒,對這樣纖塵不染的女孩兒充滿了感興趣,尤其是那黝~黑發亮的長辮子,覺得青城長得像洋娃娃。
每一個小孩兒,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想扯一扯,拉一拉,拽一拽青城的長辮子,這個年齡的小孩兒沒有惡意,就是好奇,這樣漂亮的像是從電視裏走出來的小姑娘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樣又黑又亮的漂亮辮子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個年齡段的塔慕也拽了青城的長辮子。
被人拽辮子的滋味不好受,拽地疼了,青城就瞪他們,不管用,他們隻會覺得被洋娃娃瞪了一眼,繼續拽,青城就打他們,一哄而散,青城用石頭丟他們,依舊有人拽她的辮子。
青城實在不厭其煩,下課直接拿了一把剪刀,一把拽過長辮子,齊根剪斷,豪邁極了,簡直比辛亥革命後提倡剪辮子運動的革命者都壯烈。
淑女一秒變假小子。
班裏的小夥伴們都被嚇傻了,青城倒是無所謂。
頂著一頭七零八落的頭發上課,回家,被青城媽媽追著滿院子跑。
就是這樣小小的女孩兒,在第一天見麵的時候,就在少年的心裏深深地紮了根,起初種下的隻是佩服的種子,慢慢地就長成塔慕心裏的參天大樹,再慢慢地變成塔慕戒不了的毒藥。
記憶力,青城從此以後就沒有留過那麽漂亮的長辮子,她嫌麻煩。
現在的青城,發型依然是簡單利落。
青城從來不是淑女。
青城是堅強生長、努力紮根、不怕風雨、從不軟弱的胡楊。
是讓塔慕心疼的胡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