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花不平
二人回到了陸家嘴子的小屋裡,馬小山看到外屋的案几上還擺放著酒,卻是沒有下酒的小菜,便輕聲道:「我餓了,有吃的么?」
「有些飯食已是涼了,我去熱了與你。」紫裳說著竟真的向灶台走去。
「好的。」馬小山不再說話,拿起桌上的酒罈,倒了一碗酒,一仰脖吃了進去。
飯食好了,二人坐在桌子前,吃的是燒餅,有一碟鹽炒的花生,一碟切成片的牛肉,兩人都吃得很慢,似是都有心事。
「你此番回來,不會再走了吧。」紫裳終是開口了。
「不走了,可是仍要去尋仇。」
「只要你回來,你去做什麼事情我都不在乎。」
「那我尋完仇便回來找你。」
「恩,我等你。」
二人說完就不再說話了,馬小山一碗一碗的喝著酒,紫裳一口一口的吃著燒餅。紫裳是個聰明的女人,都說漂亮的女人不聰明,因為她們受到了太多的寵愛,想要什麼只需要央求便一定會得到,所以他們的腦子變得越來越不靈活,越來越懶得去想,去揣摩。
紫裳卻是個例外,她在酒肆中見了太多的人,她本來做得就是讓人開心的行當,不管你是南來的還是北往的,老的還是少的,俊的還是丑的,只要你使得銀錢,紫裳就能讓你高高興興服服帖帖。
所以紫裳自然知道不給馬小山為難。她若還想留得馬小山,就得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哪怕這件事是極危險的,哪怕她心裡有多麼的不情願,這些情緒都不能表現出來,因為男人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往往都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輕易不會動搖。而馬小山為了他的這件事情已經準備了十年,這就更不可能改變。
所以紫裳一直看著馬小山一碗一碗的吃酒,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吃了許久也不見醉意,直吃到天已大黑,月上三竿,馬小山才回到自己的草垛中沉沉的睡去。
紫裳復又坐在草垛邊看馬小山睡覺。
自從搬來了陸家嘴子,馬小山吃了酒睡得都很早,紫裳便時常看馬小山睡覺。馬小山長得算不得俊俏,但刀工斧鑿的臉上卻總有一股勁,一股衝勁,是誰看了這股衝勁都會覺得不簡單,就好像他行走的路上有一顆樹擋住了路,他就一定把那棵樹砍翻,如果路上有一個人擋住了道路,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砍翻。
這是怎樣一副臉,背負著多麼深的仇恨,背負著多麼重的使命。
紫裳正發著呆,馬小山卻是睡得沉了,忽一轉身打斷了紫裳的思緒。她起身去裡屋拿了床被子,輕輕的給他蓋上,然後又斜靠著柱子,看著柱子上密密麻麻的拳印,想著馬小山練拳的樣子——她從為見過有人練拳練得這樣忘我,幾個月來,馬小山醒著的時候都在練拳,就這麼枯燥無聊的一拳一拳擊打著柱子或樹木。
他才不過二十齣頭,凡是這個年紀的男人大多心性還未收斂,多少有點玩性,做事情也不見刻苦。可是馬小山與他們不同,當他練拳的全然看不到輕浮,他的每一拳都用盡全力,他的每一拳都集中精力,有誰又能想到,他已這樣練了十年,又有誰能想到他開始練拳時還只是一個孩子。
馬王馬如令正在發脾氣,他覺得自己最近總是在發脾氣,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發脾氣了,因為近來他一發脾氣就會覺得頭暈,可是他控制不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挑戰馬幫在邊城的權威,他實在不能不發脾氣。
馬小山劫走紫裳的時候其實他並沒有生氣,反倒有些高興。年過半百的人,能用計謀解決的問題絕不會用拳頭。馬如令知道紫裳是什麼樣的女人,而他堅信,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絕不是拳頭,至少女人和酒都比拳頭來得容易。
紫裳就是女人,還是個非常誘人的女人,馬如令認識的紫裳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美麗,即便是馬如令也不免會迷失在溫柔鄉中,所以馬小山劫走紫裳之後,馬如令並沒有過分追究,在馬如令看來,解決一個麻煩和失去一個女人,這筆買賣著實上算,更何況劫走紫裳時,馬小山已經學會了吃酒。
誰料這馬小山是那麼混不吝,他身邊明明有紫裳這樣的女人,卻還是來尋仇,他明明已經吃酒吃得微醺,卻還是能打拳。這實在讓馬如令有些煩了,他可以忍受失去一個女人,但是他絕不能忍受賠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馬如令這次的脾氣格外大,蒲團大的手掌拍得桌子碰碰直響,桌面上的東西摔了一地,連馬如令最喜愛的檀香爐都摔在了地上,碎作一團,香煙打著旋的從灰燼中升騰起來,打著旋消失在空氣中。
「一個小叫花而已,竟然一連折了我三個好手!難道你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堂下寂靜一片,竟無一人敢發聲。
「說話啊!莫非你們都變成了啞巴!?」
「馬王息怒,且聽說一言。」站在馬王左手邊是一個文弱書生打扮的人,他帶著一副面具,頭髮在頭頂束起來,扎著一方綸巾。一雙手修長白凈,細嫩得好像女人。馬幫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幾乎人人都會些拳腳,這個人卻例外,而在馬幫就是這麼一個不會拳腳的人做了副幫主。因為他是馬幫的腦子,練拳的人拳練得多了,難免事事都要訴諸武力,太久不動腦子腦子自然也會銹死。司徒柏就不會拳腳,所以他事事都講究算計,而馬幫的事情在他的算計之下卻每每獲利頗豐。
馬幫只有一個司徒柏,而碩大的馬幫,馬如令也只聽司徒柏的,因為司徒柏的方法總是很有效,總是一針見血。此刻司徒柏正在娓娓道來:「我已經差人跟蹤,找到了他們的住所,」司徒柏說著晃了晃手中的羽毛扇,竟似那小說中的諸葛孔明一般,「我們養著的馬奴中有不少叫花出身,不妨從他們中尋找與那馬小山舊識之輩,勸其加入馬幫,一方面解決了麻煩,二來也為我馬幫招得一個好手。」
一個人一旦有了超然的身份,便總會有些奇特的愛好,似是這些愛好本就是為他們準備的,這些愛好可以更加彰顯他們的身份。如紂王建那酒池肉林,如秦始皇尋丹問葯,而馬如令的愛好就是豢養馬奴。
馬奴本都是人,都是生活走投無路之輩,被馬王收留養作馬奴。在馬幫,馬奴不是人,馬奴只是馬王的寵物,他們不得說人語,不得睡床榻,更不得站立行走。他們被豢養在圈中,吃著馬王賞賜給他們的食物。
馬王如令有三十二匹馬奴,他最得意的就是拿一根長長的繩子,牽著他這三十二匹馬奴逛街。他一手拿著繩子走在前邊,繩子的另一頭是三十二匹馬奴匍匐在地上緩慢前進。這時城裡的人們就會給馬如令讓出一條道來,一方面怕惹了馬王爺不高興,另一方面也在圍觀馬王爺的馬奴,嘴裡也低聲念叨著:「嘖嘖,還是多出出力,莫要做了馬王爺的馬奴。」
此刻馬奴們都趴在堂上,原本寬敞的廳堂竟有些擁擠,馬如令緩緩道:「今日允許你們說人語,且說本地十年前有個小叫花,名叫馬小山的可有人識得?」
「小……小的識得。」馬奴中有一人抬頭道。這人形象猥瑣,一雙眼睛似老鼠一般滴溜溜的轉個不停,額頭上偏左生有一個碩大的瘤子,漲得額頭大大的凸起,好似年畫中壽星公的額頭一般,他似乎已經很久不講人語,說起話來竟有些結巴,「小……小的十年前……跟那……那馬小山同為叫……叫花。」
「哦?此話當真?」馬王微皺著眉頭,任誰和自己豢養的寵物說話也不會覺得愉快。
「當……當真。」
「你叫什麼名字?」
「阿福。」阿福當然不是他的真名,只是馬如令給他起的名字,他當馬奴的日子已久,自己本來的名字也已忘記了。
「好!你去與我勸服馬小山,一旦成功立即解除你馬奴的身份,讓你加入馬幫!」
「遵……遵命。」
且說第二日馬小山剛剛起床,正在自行練拳,體悟那「陰陽發力,圓轉如意」之法,屋外卻已經來了客人,那人一手提著一隻木匣,一手擎著一桿鋼槍,正是那金錢幫城南堂堂主花不平。
花不平來到門外,不急著敲門,朗聲道:「金錢幫城南堂堂主花不平來訪,還請主人賞面則個!」
馬小山來到屋外,見到了花不平:「你來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找個朋友。」
「我說過我不和你們交朋友。」
「可我帶來了兩樣大禮。」
「你可以拿回去。」
「那便可惜了這兩份大禮。」
「你來也不僅為了送禮。」
「不錯,我要做的事情有兩件,做完之後便送出這兩份大禮。」
「哪兩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向你討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