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紫裳的等待
姚無用轉身對向馬小山,捂著胸口喘息了片刻,同時端詳著馬小山,想著這個雙眼渾濁的年輕人與自己到底是有什麼仇。
「你是前些時日的小叫花?」姚無用似是找到了答案。
「正是我。」馬小山答。
「我與你可有仇怨?」
「你我並無仇怨。」
「那為何來我的飯館鬧事?」
「因為你是馬幫的人,這裡是馬幫的分舵。」馬小山說話時,又揚起葫蘆喝了口酒,「我與馬幫有仇怨,所以要來尋仇。」
「是何仇怨?」
「十年前我的朋友死於馬幫之手。」
「只怕你走不出這小西天!」
姚無用說著,再次動了起來,一個弓步沖拳直取馬小山面門,馬小山轉動身體避過這拳,揉身而上,長拳對向姚無用的胸口。姚無用大驚,所幸力未使老,趕忙雙臂回撤交叉於胸前,封住馬小山的拳路。馬小山見一擊無效,正欲換拳擊向姚無用的腹部。姚無用趕忙雙拳下壓,一式「馬步雙摘檔」使出,接下了馬小山一拳。
馬小山長身而立,向後跳出,姚無用順勢向前弓步出拳,兩拳變掌,力達指尖,一記雙搶手攻上,馬小山再退一步。
兩步之下,兩人的距離已經拉開,姚無用臉上忽的浮現出笑意,右腳發力繼續前沖,雙掌變拳,如猛虎出洞,直逼馬小山,正是那小羅漢拳中攻勢最猛的「雙手貫耳」。這一拳打出,馬小山正在退步,步伐不穩,姚無用自問馬小山已無退路,定會吃上這一拳。
不料馬小山撤步成弓,右拳竟迎著姚無用左邊拳而來,方寸之間寸勁發動,身向左轉,讓過姚無用的右拳,右拳卻與姚無用的左拳對在了一起,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姚無用的左臂竟以詭異的角度彎曲起來。
想那馬小山的拳頭是何其硬,想那寸勁的力道是何其迅猛,姚無用又是全力迎上,這其間產生的力量有多大!莫說是姚無用的胳膊,便是石頭也得裂了開來。
姚無用已是痛不欲生,抱著左臂在地上打起滾來。周圍的人都嚇得傻了,他們看著姚無用的痛呼竟一時覺得氣滯。馬小山卻還不夠,他走上前來,俯身一把抓住姚無用的衣襟,開始一拳一拳的砸向姚無用的頭臉。
馬小山的拳每砸一下,姚無用便痛呼一聲,隨著這拳頭的節奏,竟似在為這拳頭喝彩。漸漸的,姚無用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沒了聲息,但看那頭顱,臉面竟已是凹了進去,眼看是不活了。
馬小山起身走出小西天,一時間竟再也無人阻攔,俱是看得膽寒了。
馬小山走在路上,他的心情好極了,這是他出山以來贏得最輕鬆的一次,之前幾次每每打完都會疲倦異常,可這次不同,如果不是為了擺脫官府,他甚至想要再尋一處馬幫的地盤打上一場。
「寸勁」的習練,不止使馬小山的拳力具有技巧,同時也讓馬小山學會了「圓轉如意」的法門,搏鬥中,馬小山的像只陀螺,滴溜溜的轉個不停,卸開了許多本該擊中自己的攻擊。
馬小山一路步履輕快,眼看到得城門,卻遠遠的看見一個人影。
那人影一身紫色粗布衣服斦緊緊的裹在身上,勾勒出胸口到腰間的曲線顯得非常好看,頭髮挽起,差著些許珠花,不是紫裳還能是誰?
只見紫裳在原地踱著步子,似乎很是焦急,她向城裡的方向走兩步,似又改變了主意般向城外走去,剛走出兩步卻又轉了身,又向城內走來。而她姣好的面容,此刻正是秀眉微躉,小嘴緊緊的抿著,似是有極重的心事。
馬小山迎了上去。
「你來做什麼?」
「等你。」紫裳看到了馬小山,竟然笑了起來,眉頭也早已舒展開來,一雙眼睛彎彎得像是初一的月亮。
「等我?你不怕再被馬幫抓住?」馬小山有點詫異。
「怕,非常怕。可是我更怕你出事?」
「我出事?我能出什麼事?」
「你走了以後我便想著你,怕你被馬幫打垮,怕你不會再像上次一樣找到個藏身之所。所以我吃了些酒,便出來尋你。雖然知道你不會跟我走,可哪怕能看上你一眼我也心滿意足了。」
「我不會被馬幫打垮的,因為有些朋友似乎不想我被打垮。」馬小山忽然朗聲道,「你看那個賣紅薯的老漢,方才他還在小西天,此時已到了這裡,他在路上一路追趕我,連紅薯掉了都顧不上撿,你說好笑不好笑?」
「好笑,好笑得緊。」紫裳附和道。
那賣紅薯的老漢聞言,臉上一滯,便匆忙收齊攤子,推著小車走了。
「還有那賣糖葫蘆的和買糖葫蘆的,他們本也在小西天門口,此刻也追到這裡來了,卻還是沒有買成,你說奇怪不奇怪?」
「也許人家覺得在城門附近買的糖葫蘆各位香甜。」紫裳似乎已經明白了馬小山的意思。
但見那二人聞言,如遭五雷灌頂,竟原地不動了,四隻眼睛齊齊望向馬小山這邊。
馬小山卻動了。
只見馬小山豹足連點之下,形如鬼魅,快如閃電。幾步之間已來到了那賣糖葫蘆的身邊,舉拳便砸,那賣糖葫蘆的情急之下,竟使那插著糖葫蘆的棍子封格。
尋常賣糖葫蘆的多是木棍竹竿,馬小山一拳開山碎石,這棍子如何擋得住?就在大家都覺得那賣糖葫蘆的必是木棍斷折挨上這一拳時,馬小山的拳已是落在了木棍上,竟發出了金鐵相交的聲音。
隨著這一拳,糖葫蘆掉了一地,棍頭纏著的布也被震碎開來,卻是看到這哪裡是木棍,分明是精鐵鑄造的長槍。
那賣糖葫蘆的倒退了兩步,穩住身形,忽然說道:「哈哈哈,閣下不僅眼力好,功夫也是俊得很!」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跟著我?」馬小山說話間,周圍又忽然躥出六七個人來,把馬小山圍在了中間,那賣紅薯的老漢也在其間。
「我們是友非敵,還請放心則個。」賣糖葫蘆的打著哈哈。
「我可不記得我有這麼一群喜歡跟著我的朋友。」
「可我們卻將閣下當朋友,因為我們的敵人都是馬幫。」
「馬幫在這邊城裡竟還有敵人?」
「在下金錢幫城南堂堂主花不平。」那賣糖葫蘆的說著,便是一個抱拳行禮。
「最近要和我做朋友的人好像有點多。」馬小山苦笑著搖頭。
「多點朋友總好過多點敵人。」
「可是我並不想交朋友,尤其不想交有幫派的朋友。」
「閣下可以不拿我們當朋友,我們卻已將閣下當朋友。」
「現在莫非交朋友都是強求的么?」
「若是這朋友值得一交,便是強求也要交得。」
「我並不值得一交,我只是個叫花。」
「可閣下穿著乾淨的衣服,還有酒喝,怎麼看都不似叫花。」
馬小山愕然,他忽然發現紫裳為自己做了如此之多,多到讓自己脫離了叫花的身份,甚至已經有了「人」該有的樣子。
上一次讓他有這種感覺的正是儒生。
可是他卻沒有什麼回報紫裳。
他甚至連滿足紫裳不去尋仇的願望都做不到。現在這個女人就在這裡,她大可以不來,可以去尋一戶好人家,尋一個愛她的男人廝守下半輩子,她的男人會為她尋來吃食,也會在天將要黑的時候回到家來,不需要她的等待與焦急。
可是她並沒有這樣做,現在她正冒著被馬幫抓回去的風險,為了馬小山踱步,為了馬小山惆悵。馬小山醉酒的日子裡,她照顧著他的起居,為馬小山置辦衣服,為馬小山買酒,把馬小山從一個乞丐打扮出了一副人樣。
馬小山卻不能為她做些什麼,連她那讓馬小山不再尋仇的願望都滿足不了。
馬小山忽然覺得自己簡直不是人。
若自己是人,為何會對紫裳的好視而不見?
若自己是人,為何會愧對紫裳的好?
若自己是人,為何不與紫裳好好的過日子?
馬小山的心頭亂了,自己若是不尋仇,那他便愧對了儒生,一個男人連自己的朋友都可以愧對,那還算是人么?
想來想去,馬小山只覺得頭大如斗,只道自己裡外都不是人。他忽然轉身,下定了決心般的向城外走去,全然不顧身後金錢幫眾人。
「閣下慢走,花不平改日定會拜訪閣下……」花不平說著,竟似已看透了馬小山的心思,主動告退了。
馬小山渾然不覺,走出城門,竟向著陸家嘴子的方向走去,紫裳見狀,連忙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後,向著陸家嘴子行去,仿若夫妻二人,妻子跟著丈夫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是啊,家。馬小山心中早已將陸家嘴子的小屋當作了家,紫裳又何嘗不是?馬小山此番出來本想回到山中,他在尋仇,尋馬幫的仇,這樣的身份下他總是不想拖累了紫裳。可是紫裳如此的好,要求如此的簡單,馬小山又如何忍心拒絕她,讓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