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知遇之恩?
水蕪君出了蘅蕪宮便琢磨下旨出兵,只是出兵的人選卻遲遲未定好。
水蕪君並不了解齊晉,他從前只是個掃地小廝,根本無從接觸齊晉。
他只是明白,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不可能毫無底牌。何況玉珩君的表現實在是過於糟糕了,玉珩君開始掌權,便是一個笑話。
多方角力的最終結果,就是拱上了一個玉珩君這麼個甩手掌柜的。
天知道水蕪君究竟花了多久時間,把玉珩從被架空的狀態,變得逐漸有力起來?
他這麼多年來熬盡心血,所圖唯有償報玉珩君的知遇之恩。
從前,他不過是一個掃地的小廝,縱使在天界,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是玉珩君路過時,笑說了一句,「這小廝長得倒有幾分端方,近日我府內倒缺一個引爐的童子。不如便是他吧。」
隨後他就被十方君打包送給了玉珩君。
再之後,他拼著一股勁兒,終於贏得了玉珩的第二句話。「想不到你的心性倒還不錯。唔,不如來我房中做一名侍墨的童子。」
就這樣,他由外至內,一步一步,走成了玉珩君的左右手。
從一個小廝,到現在的天界第二人。他的神力並不如何,倘若他於修鍊一途真的有天份,就不會做掃地的小廝了。
他只是憑著一股心氣走到今日的。
玉珩君的知遇之恩,他是不能不記著的,雖然,那只是舉手之勞,也是他辛苦籌謀所至。可若沒有玉珩君點頭,他仍是一無所有的一個掃地小廝。
他在給玉珩君侍墨的時候,也借著玉珩君的光,讀了不少書。玉珩君生性風流自賞,因此他連詩詞歌賦,乃至戲文小說都不肯放過。為得就是有一天可以再近一些。
他還記著第一次瞧見的戲文里寫的是什麼,「家散萬金酬一顧,身留一劍答君恩。」這是化一首詩得來的。
他覺著自己對玉珩君估計也就是這樣了吧。
所以,時至今日他須得找一個心腹「逼宮。」
當大隊人馬圍堵蘅蕪宮時,水蕪君愣住了。為首的玉珩君站出來的時候,他也不曾說話。
「水蕪君不能事,今,廢之。」短暫且有力的話,將玉珩君堵到了蘅蕪宮的小宮室內,這宮室是早先水蕪君為自己建造的地牢。但凡他心中煩躁,有事不能決時,便會來此靜坐。
裡面只有一桌一椅而已。四壁空蕩,那是水蕪君對自己的自我放逐。
今日玉珩君卻被囚在了其中。
水蕪君未有說話,這其中的陣法若非他自己,誰也是走不出來的。
現在他要點好兵將,趕赴前線。
說來也奇,自水蕪君到前線后,申不害便不再擴張。兩軍對壘陣前,只有一城之隔,靜默無聲。
申不害在城牆上和傅蕙娘咬著耳朵。「玉珩君把水蕪君圈禁起來,發動宮變了。現在水蕪君才是天界的掌權人。」
傅蕙娘略略驚訝。「他們倆不是好的跟葡萄一樣!」那種密密麻麻仔細依靠的小葡萄。
申不害聽到她這形容忍不住笑了。「是阿。可這何嘗不是另一種保全?」
水蕪君安排好守城的將士,便折身回了蘅蕪宮的囚室中。
他像變戲法一樣,將儲物戒指里的華床珍玩仔細擺放好,然後對著水蕪君嘆了口氣:「若是能平復叛亂,我自當向你請罪。」
玉珩君心中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像是積蓄著力量的江海,又屈居於平靜。
「假如不能,你便要為我做代罪羊,來換取我的苟延殘喘?」玉珩君一向修養極好,可話到尾端仍然掩不住幾分激動。
水蕪君長久的沉默。
「我知道,很多人說我不過是踩了狗屎運。」玉珩君頭一次說出如此粗鄙的話來,何況還是用於自嘲。
「若是沒有你,怕是我這位子,老早就坐不穩了。」玉珩頓了頓,「我的願景,從來只有花前月下,被推上位,我雖沒有十分渴望,但也心存僥倖。再後來被人推著不能容人不能容妖,實非我所願,但我沒有反對。」
「至今,咎由自取而已!水蕪,你何必為了我葬送這大好人生,你何不綁了我去邀功呢!」
水蕪君神色銳利,盯向玉珩,一字一頓地道:「因為我不願。」
「因為我不願當人下人。反戈,去當一個手無實權的小嘍啰,回到當初的地方去當一個掃地小廝?玉珩,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從來沒把你當成一回事!我只是貪慕榮華,喜歡富貴而已。」
若非這一室玉珩君的喜愛的之物,玉珩幾乎也要信了這份言辭。處心積慮,他水蕪卻是算得上處心積慮。
「水蕪,回頭看看你帶來的這些東西。」說完這句,玉珩輕聲道:「送我去邀功吧。你說請罪,可若勝了,你拿什麼來請罪,你如何請罪?項上人頭嗎?你圈禁我,是死罪,我不可能再重回那位子了。」
「就算你捨得你的人頭,我……失了你,也是一樣坐不穩的。你送我去邀功吧。」
玉珩君嘆了口氣。「水蕪君,你從不耽享樂。你聰明得很,不會不懂的。」
什麼都懂,卻像頭困獸一樣。
水蕪君攥緊了拳,頭一次感覺到無力,這死一般的循環,讓他奪門逃走了。
只留下玉珩君在室內,嘆了又嘆。手指流連過室內的物品,玉珩君突生出一股念頭來。
「死便死吧。彷彿……也沒有想象中可怕。」
但願那時,水蕪也在他身旁吧。
水蕪君踏出囚室后,徑自走到了自己的卧房。
他的卧房中裝飾的和他這個人不盡相同,裡面有玉珩君喜歡的西海沉水香,有花紋繁複的柜子與床。錦繡覆蓋其上,床邊卻極違和地掛著一柄劍。那是玉珩君所贈的劍,喚作君子。這劍華麗無匹,卻不如何實用,十分符合玉珩君的作風。
水蕪於修鍊一道本來就十分平庸,是以平時少用神力。
今日,水蕪將君子佩在了腰間,大步踏出了蘅蕪宮。趕赴戰場。
他不會在戰事未了時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