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狐狸精。
此去杭州要經過中原腹地,也不能再乘船了。蕙娘買辦了一身男裝,四下里打聽了一個忠厚老實放心得下的車夫,置了些乾糧就準備直接啟程大都了,到那裡再換車走。這車夫為了多賺銀子,提出連夜趕路,蕙娘想著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並沒有異議。
天漸漸黑了,馬車行至一片樹林里,車裡雖然顛簸,但困意來襲,蕙娘還是睡著了。不一會兒車夫突然勒馬,害得蕙娘險些摔了下去。
她打開帘子正待要問,就見車前不遠有一抹大紅耀進人眼睛里,伴隨著的還有幽幽地哭泣聲。那是一名身著印花祥雲軟煙羅的紅衣女子。此刻就坐在地上,而且頭綰個風流別緻的朝陽五鳳髻,雲鬢里還插著獅子戲繡球貓眼鳳冠,打扮地極為莊重。
蕙娘壓低聲音說話「這位姑娘……彷彿有難處?嗯……不如先上車說吧?」那車夫抖地好似篩糠,「公,公子,不能讓她上來阿!」並向那女子喝道「冤有頭債有主!是陰老爺害了你,你不要……不要過來!」
那女子怎肯聽車夫的,只見那女子寬袍大袖,裊裊婷婷地走過來。方才用雲袖遮住的面孔全顯露了出來。這是一張怎樣得天獨厚的臉阿,難怪了,也確實美得不像凡人。那車夫急急拍馬,只是馬卻無論如何也不行走了,嘶鳴中隱隱還帶著抗拒之意。那車夫心膽欲裂,卻見那女子瞧也不瞧車夫一眼,徑直上了馬車。那車夫膽也要駭破了,只是張大著嘴,一聲不吭,只聞得一股尿臊味兒,原來是他失禁了。
只聽撲哧一笑,卻是那名女子發出的。她眉目顧盼之前全瞧著傅蕙娘。那車夫見機,索性把車都扔了,沒命一樣的跑了。只留下一點味道讓人知道這人方才還在這兒。
蕙娘看向那女子,只見那女子狹長的鳳眼,遠山一樣的眉毛,皮膚白皙潔凈,實在是天姿國色。那女子也不說話,只是幽幽地看著蕙娘,緩緩地蹭過來。蕙娘就開了口「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但是方才那位大哥說的總沒錯,冤有頭,債有主。我只是一個過路人,還請你行個方便。」
那女子只是一瞬不瞬地望著蕙娘,極為緩慢地吐出幾個字。「我美么?」
蕙娘怔了一下,竟不知如何是好,月亮掛在樹梢之上,深山野地,一名不知來歷的女子問你,她美嗎,應該如何回答?
蕙娘鄭重地點了點頭。那女子像是疑惑不解又像是不相信,歪著頭說「是么?那你為什麼沒被我迷住?」蕙娘想了想,聽車夫說的,這女子好像是被人拋棄了。那她或許仇恨男人?蕙娘把頭上的束冠,也不再壓低聲音。「這位姑娘,我也是個姑娘。所以……」
那女子想了想,把頭上的鳳冠珠釵都卸了。「那如果我是男人呢?」這聲音富有磁性,聲音的主人又幽怨地望著傅蕙娘,這詭異的場景害得傅蕙娘的神智都彷彿被抽空了。
那不知是男子還是女子的怪人以指做梳,攏了攏頭髮。「這是我奶奶發的任務,我必須迷得一百個人才有小成,我到今天正好迷了九十九個人。」說完又幽幽地盯著蕙娘,那眼神彷彿在說「就差你一個了。」
傅蕙娘還是有點不懂,那人倚靠在車框上,千嬌百媚地說道「我確實不是人,可我也不是鬼。」蕙娘彷彿隱約看見他衣裳之後有一些毛茸茸的東西,彷彿是——尾巴?她不禁失聲道「你是狐狸精?」那人心安理得地點了點頭。蕙娘很想問他,你為什麼這麼理直氣壯!!!!可是她問不出來。
「你們妖精還挺有閒情逸緻的。」蕙娘訕訕道。那人彷彿十分愜意,尾巴像狗一樣搖搖擺擺地,蕙娘眼花繚亂,也沒數清是幾條,總之……有好幾條!
只見那人楚楚可憐地說「你可要幫幫我呀,不然我這輩子也修不成人身了。」蕙娘連忙擺了擺手「不合適,就您這幅天姿國色,別說迷一百個人,迷一萬都能迷。我還有事兒,真的,我著急去杭州。您還是找別人吧。」
「我也不想阿,可是我們狐妖不換人而迷的,要是連個人都迷不住,還得換,那還有什麼出息?奶奶也不會把修成人身的秘密告訴我了。」或許他察覺蕙娘不好打動,又忙說道「你去哪兒都不要緊,我可以跟著你阿。你看,你現在就趕不了這輛車吧?再說這裡到杭州那麼遠,你沒有人保護,根本去不了。我好歹也是個妖丹期的選手,你考慮考慮?」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泥金扇子,半遮半擋地只漏出那雙眼睛,聲音陡然變得很低沉「再說,難道,你真的不動心么?」蕙娘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瞬間瞪圓了眼睛「我嚴肅地警告你,你別對我使用法術。我也不需要你的護送。」
那人又往後鬆了松,扇子後面傳來一陣低笑「不管你信不信,我剛才真的沒動用妖術喲。」就在蕙娘心煩意亂之際,那人又說「這樣吧,你讓我護送你到杭州,我用妖術做交換,怎麼樣?」蕙娘沒說話,「真的不想學嗎?人類修道和妖術雖然不一樣,但是威力都差不多的,我剛才看了看,你有學習妖術的條件哦。」他頓了頓「真的不學?」
傅蕙娘咬了咬牙「成交!」
她不能用正常的方式修鍊,即使這世界上的很多人都看不起妖精,即使被人知道了後果是她所承受不了的。但是她願意學習妖術!哪怕是一點點。天知道她到底有多麼渴望一個家!她感覺到目前自己人生的意義就是去把籠罩在眼前的迷霧全部打散,而使自己變得更強,就會越來越靠近真相。
那人十分愛賣弄風騷,他搖了搖手裡的泥金扇子「我姓陳,叫洛源。在家裡排行第五。你要嫌麻煩,叫我陳五兒也行,要是覺得不好聽,叫我五哥哥也行。」他提起扇子用扇頭敲了敲專註聆聽的蕙娘的額頭。「你叫一聲我聽聽?」
蕙娘擠了半天,才說出了三個字兒——「陳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