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點鐘的天空帶著一些絳紫色,北方冬季的黎明總是會讓人擔心,太陽是否已經虛弱到無力刺開那密密匝匝的陰雲。


  也許就是這樣讓人窒息的天色,讓何雪言的心情一點點沉到谷底,她在自我封閉的時間裡,像沉浮在回憶里的船,航行的飄飄蕩蕩,她孤獨的童年,才華橫溢光芒萬丈的少年,戀愛失敗一事無成的青年時代都已經過去或者即將成為過去。


  裹著厚厚的大衣,在黎明前的街頭步行,馬路邊有小夫妻擺著早點攤,女人炸著的面圈冒著絲絲白煙,憨厚的男人在招呼攤前零星的客人,夫妻忙忙碌碌相得益彰,小板車上的火爐有紅紅火光,何雪言因為冷多瞧了一眼那爐子。


  要來一個嗎?店主熱情招呼她。


  何雪言納納看他一眼,搖搖頭,想對人家露出些禮貌的笑,終究笑不出來,只能快步走開,在路邊打了出租。


  她離開的時候,白霖羽還沒有醒,她在她房間的門邊站了很久,在熹微的光里看她睡著的樣子。想著她昨晚流下眼淚,抱著自己像孩子那樣請求自己留下來。有那麼一刻,何雪言承認她仍是會被這個人輕易打動,於是在她懷裡點了頭。


  她痛恨自己這樣一個弱點,不懂拒絕她。彷彿又是那樣一個死循環,和很多年前毫無二致,她因為感情上的過度敏感被各種事折磨的發瘋,白霖羽抓著她的雙手不肯讓她走,她就一次又次為她強忍著,裝作和周圍和解,等下一次再大鬧一場。


  何雪言心想,這種感覺多麼糟糕,白霖羽仍舊會疲累。而她又多辛苦,就像病入膏肓的人,救無可救,仍然必須聽醫生的話,在病房裡一步不能離開按時打針吃藥。


  ……


  在車窗里偷偷看看看這黎明中的城市,高樓大廈,車流立交,何雪言閉上眼睛感到十分疲憊。其實霖羽也沒有什麼錯,這些層層疊疊的錯誤,更像是她軟弱的結果。一直以來,總是抱怨對方摧毀了她的生活,不過只是借口。


  是她沒有勇氣開始新的生活,只能在懷念過去中顧影自憐。


  想著一些心事,她在衚衕口下了車。


  何雪銘走的那天冰冰冷冷,頭也不回,像叼走了肉的狼。其實不止這一次,從前的日子,每每她姐姐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她就在內心決定和她一刀兩斷,從此再不和她說話。


  然而無論賭咒多少次,只要何雪銘放下姿態,不管是不是假惺惺,她依舊把恨她的事忘記到九霄雲外,繼續聽她趾高氣昂的嘲諷。何雪言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要任由她傷害。


  昨晚的時候,她終於想到了答案。


  她一個人活的太孤單,孤獨到需要有一個參照,人啊,都是看到別人的形態才能在心裡勾勒自己的模樣。她看到姐姐,就像是照鏡子,看到她的美,也看到她的丑,復爾才能確定自己仍有喜怒。


  她生怕自己坐在紅木的桌子前,連哀樂的心情都失去。可這一次的事,終究叫她徹底涼了心情,再也不願意見她……


  腳步踩在石階上,打開自己家的門。她的老四合院,她的門第,她的家,終於,她來收拾一些東西,離開這裡。要去哪裡,她還沒有確定,但絕不再是畫地為牢,讓現實變成困苦的牆壁。


  何雪言回到房間,隨意收拾了一些衣服,拖出一個旅行箱,她把箱子拉著去車庫,塞進她的車。幹完這些事,天也就徹底亮了,她的心空空茫茫又從未如此堅定,發動了車就慢慢出了衚衕。


  她拐上大路之前,還是打開了手機,給母親打了電話。


  「雪言?你培訓回來了?」


  「媽……」她答了話,聲音很小,仍習慣性發抖,儘力克服著對母親的恐懼,緩緩道:「我心情不好,想要外出待一陣。」


  「你怎麼了?」


  「……」


  「怎麼不說話?」


  「電話里不好說,我開車過去跟你說。」


  她把車開上大街,選了一個最堵的時候要一路去往醫院,太陽仍舊是那樣光線稀拉,雲層依舊是那樣像棉被般厚實,她努力的伸手去碰觸面前漆黑的牆壁,想將糟糕的心情撕開一個口子,透口氣。


  ……


  白霖羽醒來的時候,枕邊人已經走了,她怪自己睡的沉了就把何雪言弄丟了。抓起電話,撥過去,響了一聲就掛斷了,再打過去關機。她感到慌張,給她發了很多簡訊,微信,然而都沒有用。


  她只好給何雪言的朋友們打電話,然而連王旭東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萬不得已,她播了顏扉的電話,哪兒知道那丫頭竟是一副欣喜的口吻,勸她別找了。


  ……


  白霖羽是不是還在找,顏扉不確定,她掛了電話心情突然有一些輕鬆,提著給沈素玉的飯,帶了一些笑容推開了對方的房門:「趁熱吃點,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


  「你怎麼了?」沈素玉問她。


  「我能怎麼啊?」顏扉反問,把飯遞給她。


  沈素玉皺眉頭道:「你有事還能蠻過我?你是我養大的成嗎。我比你媽還知道你的德行。」


  「別裝我媽,占我爸便宜。」顏扉不服氣,想了想還是告訴她:「白霖羽打電話,說雪言從她那裡走了,雪言說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一個人待一陣。」


  沈素玉聽完抬眉頭淡淡一笑,坐在沙發上,吃一些粥,平靜道:「這就讓你開心了?何雪言臨走起碼通知了白霖羽,她連個電話也沒給你打。」


  顏扉聽了這話,沒有生氣也沒有失落傷心,她發現她的內心出奇寧靜,帶著一些新希望般開口:「打不打都沒關係,何老師覺得好就好。她都那麼大的人了,七八年沒怎麼離開城市,天天守著爹媽,夠孝順了。想通了,自己一個人要出去走走,我為她高興。她惦念我也好,不惦念我也好,地球都照樣轉,我也照樣過。」


  沈素玉低頭吃飯,嘴角一笑,抬頭看那丫頭,眼神突然溫柔起來道:「粥不錯,過來吃兩口。」


  顏扉餓了,坐在沙發邊拿了勺子,舀了粥往嘴裡送。沈素玉忍不住去摸她腦後的髮絲,淡淡道:「顏顏啊,我一直覺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哪不一樣兒?」顏扉也挺好奇。


  沈素玉嘴角一笑道:「你愛起人來,特別大度。」


  「嗨,還以為你說什麼呢。」顏扉杵著腦袋把粥多喝幾口,然後還了嘴道:「給你做了那麼多年三兒,你今兒才看出來我大度……我白忙了。」


  「是我虧了你。」沈素玉一點憐愛之情,跟她開口:「可你沒有纏著何雪言,你心裡理解她,尊重她……這都是何雪言需要的。她這輩子周圍人都太好強,她性子內向,尊重她的人太少了。」


  顏扉吃著飯,對沈素玉道:「你可是病清醒了,把別人的事兒一看就透,輪到你自己壓根沒一點准。」


  「好了好了,我就是這種人。」沈素玉笑一笑,再摸她腦袋頂:「趕緊吃完,你也回去好好歇著,一直都沒睡好。」


  顏扉嘆口氣,再吃兩口吃不動了,給她收拾完東西,辦了手續開車先送她回去,等把沈素玉送到自己家了,手機響了。


  一看,是何雪言的。


  拿著手機,走到自己家陽台,按了電話,小心翼翼道:「雪言?」


  電話那頭頓了幾秒,輕嗯了一聲,跟著小聲開口:「顏扉,謝謝你這兩天還來看了我爸媽。」


  「沒事兒……我順道溜達去的。」顏扉多能說會道的人,此時也不知道接什麼好:「你去醫院了?」


  何雪言的聲音不大:「我剛去待了一個小時。」


  「你爸媽沒事兒,你要想出去,你就出去。玉姐出院了,我現在跑的過來,我每天下班幫你去盯盯他們。你放心吧。」顏扉自告奮勇。


  「霖羽給你打電話說我要走了嗎?」何雪言猜得到,捏著電話,低聲淡淡道:「你暫時不要去醫院……我媽可能也不想見你。她要靜一陣,我姐姐會照顧她。」


  「……你,你沒什麼吧?」顏扉心裡咯噔一聲。


  「我跟我媽談了一會兒,說了和霖羽的事,還有我和你的事。」何雪言皺著眉頭,內心卻出奇的平靜。


  這是顏扉從未預料到的,說不出什麼感覺道:「你出櫃了啊?」頓了頓,喜憂參半道:「我是該恭喜你,還是……我不知道說什麼,但我心裡覺得你做的好。」


  何雪言沉默了一會兒,良久才道:「謝謝你。」


  顏扉看著外面的高樓大廈,內心為這通電話仍是高興的:「你去走走,回來的時候,也許她就想明白了,她是徐麗萍,沒那麼老古董。」


  「這都無所謂了。」何雪言淡淡道,對著電話想起來道:「旭東剛剛說你也要走了。」


  千里搭棚,哪兒有不散的宴席。


  她怪那個男人嘴快,這下似乎是個各奔東西的結局,顏扉十分不想承認道:「算是吧。」頓了頓,到這一步再沒什麼好隱瞞道:「我處理完白辰的書,給房子找到買家,我要陪玉姐去香港談生意,我可能要辭職了,以後不再從事出版相關的事。」


  「也好……」何雪言吐了兩個字,深吸了口氣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可是我不是和玉姐和好了……我只是覺得自己還年輕,應該多闖闖,我想有自己的事業,也不能老是蹭你的吃喝。」顏扉覺得這麼說簡直爛透了,可她不能確定,何雪言的心。她和白霖羽,何雪言也沒說要選誰,或者現在她一個也不想選。


  「出去也好。」何雪言話不多。


  手機里有飛機場廣播的聲音。


  顏扉知道她在那,她強裝了半天冷靜,發現這都是徒勞,終於壓不住那種心情,眼睛一酸,忍著要哭道:「何雪言,我以後是不是都見不著你了?你走了,我還能聯繫你嗎?」頓了頓,一股腦直白大膽:「我去香港追求事業,但不表示我就不追求你,我知道你需要時間冷靜冷靜,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我一直喜歡你,你什麼時候說和好,你吭個聲千難萬難我都去找你,我養你都成。」


  「顏扉……」何雪言喊了她的名字,聽見她總是這麼直愣愣,淡淡跟她道:「你去吧,我要是想你,我會去找你的。」


  「你要是不想呢?」顏扉特沒底。


  何雪言似乎也稍微放開一些,對她耐心道:「我不瞞著你。」頓了頓,輕聲道:「我喜歡你,但是我和霖羽的事一直困擾我。如果有一天我看開了,我會找你的,我不想帶著過去的負擔跟你在一起,這對你不公平。」


  「你都七八年了還沒想開。這也不能一直看不開,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等不了你一輩子。」顏扉一笑,又哭了:「頂多等你三年。我三十歲你還看不開,你也別看開了,直接去找她吧。我祝你倆白頭到老,算我自個倒霉。」


  「不哭了,你哭起來不好看。」何雪言聽出音兒了,這小丫頭嬌氣得很。


  「我怎麼樣都好看,我愛哭就哭,你現在管不著我。」顏扉脾氣也不小。


  「好看,好看。」何雪言無奈哄了兩句,聽見播音喊登機,只好道:「我走了,你好好的。」


  「一路順風。」顏扉擔心歸擔心,可保持了一貫的大大咧咧,既沒有低聲下氣求什麼,也沒有裝成熟千叮嚀萬囑咐,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好聚好散,每個人最終都要自己面對自己的人生,連自己都看不清的人,何必湊一塊互相傷害。


  何雪言性格缺陷不願意傷害別人,所以一個人走了。


  顏扉掛了電話,看著外頭正午的天空,迷迷濛蒙太陽捨得放一點光。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吧,她們終於跌跌撞撞各自上路,聚散無常,各自修行,至少她仍有那麼一些機會,因為這點機會,她又並非完全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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