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再回舊宅
時間果真是這個世上最無情的東西,任副……再怎麼位高權重,也蒼老了很多很多。
其實,早在二十多年,他匆匆趕回來,看到捧著慧文骨灰盒的副……就已經覺得她在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許修森一直都知道外面流傳著種種他不高升,不調離b市,甚至這麼多年不娶的原因,不管外界的傳聞是什麼,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妻女都在b市,他當然不會離開,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推開窗戶,對著曾經的家的方向用力吸上一口氣,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和妻女呼吸一樣的空氣。
至於再娶?
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為什麼要再娶?
那些所謂的花天酒地,四處尋歡,不過是表象而已,他是會刻意貪杯買醉,但是,絕對不會去碰任何一個女人。
也有膽子大的女人找上門,說懷了他的孩子,要他負責。
通常這個時候,他什麼都不用說,直接丟給那些女人一張單子,看到那張單子,除非個別臉皮特別厚,心懷僥倖的女人,其他都會在尷尬之下,紅著臉走掉。
那些的心懷僥倖的女人,會撿起他丟的單子,質問他,「你說你陽——痿就陽——痿啊,這種單子,稍微花點錢,隨隨便便就能開到,你當我三歲小孩好騙嗎?我告訴你,姓許的,如果你不承認這個孩子是你的話,我就生下來,等孩子生下來后,我就去做親子鑒定,到時候,看你怎麼收場!」
許修森從來都懶得和這樣的女人多話,攤攤手,一副你請便的態度,然後就進屋關門。
關於許修森到底是不是身體有病,沒一個人知道,但是可以肯定一點,那些上門求負責的女人,沒有一個重複上過門。
人的嘴,從來都是這個世上最不可靠的地方,關於許修森為什麼花天酒地那麼長時間,始終沒有意外,不是他謹慎,也不是那些女人小心,而是許修森根本不行。
據一個經常被許修森點去陪酒的小姐說,許修森那方面肯定不行,每次啊,他看似是把她摟在懷裡,其實那手都是空的,也就是說,他的手根本不碰到她的身體。
由此可見,許修森那方面的確不行,也正是因為不行,自尊心作怪,讓他更要做出花天酒地的假象,來裝作他很行。
再怎麼不行又怎麼樣,耐不住許修森出手大方啊,他的錢太好掙,只要陪著喝喝酒,說說話,甚至於,有的時候連陪他說話都不用,只要默默喝酒就好,在那種場所里掙錢的女人,最會的就是喝酒,自然而來的,許修森大受她們的歡迎。
這些事,許修森都知道,因為覺得沒必要,聽了就聽了,臉上的表情連變都沒變一下。
每年的這一天,副……都會回b市,許修森也知道,只是沒想到,她除了給慧文上墳,還會到他和慧文曾經的家裡來看看。
憑良心說,在慧文活著的時候,副……對他非常好,事真的把他當成兒子看待,至於慧文死後,這對女婿和丈母娘之間的那種親情,就徹底消失了。
說到底,沒了慧文和孩子,許修森和副……兩個毫無任何血緣關係的人,的確不再是親人。
從許修森所站的角度,能夠清清楚楚的看清楚副……,滿頭銀髮,後背佝僂著,不見在電視里的那種淡定從容的氣場。
副……把門帶上后,又轉身朝著緊閉的大門看了看,發出一聲濃重的嘆息,正準備下樓,電話響了。
那是她的私人號碼,知道她這個號碼的人,只有一個。
拿出手機,看都沒看,直接放到耳朵上接聽,「緣緣,這麼晚還沒睡啊,外婆不是告訴你了嘛,外婆不在的這幾天,還是要按時休息,調整好時差。」
因為夜深人靜,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連電話那頭人的說話聲音也清清楚楚的傳入許修森耳邊里。
他聽到電話那頭的人聲音很年輕,也就是二十多歲的樣子吧,應該和許默然差不大,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覺得許默然長得像慧文後,在心裡他越來越覺得她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那頭的女孩在抱怨,「外婆,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每年這個時候你都要去b市?往年也就算了,可是今年我剛回國,你就不能在家陪陪我嗎?」
在許修森的印象中,就連慧文也從沒敢用這樣抱怨的口氣和副……說話,久居高位的人,自帶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場,敢頂撞她的人還真不多。
許修森震驚當場,他不是被女孩膽大敢抱怨副……而震驚,而是被她喊副……的那聲外婆給驚到了。
她叫副……是外婆,不對,剛才副……接電話的時候也自稱外婆了。
難道電話那頭的女孩才是他和慧文那個夭折的女兒?
這不大可能吧?
許修森暗暗深呼吸,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繼續朝下聽。
他聽到面對電話那頭女孩的抱怨,副……很有耐心的解釋道:「緣緣,怪啊,外婆明天的就回去了,我們把你媽媽留在b市這麼多年,每年這個時候總是要來看看她的,這些年你出國求學,不能來看你媽媽,外婆就代你了,從明年起啊,你要回來看你媽媽了。」
那個女孩在電話那頭嘀咕了一句,速度快,聲音小,說的還是英語,副……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沒聽懂,又對女孩噓寒問暖好幾句,這才掛了電話朝樓下走去。
副……是沒聽到那句話,許修森卻聽得聽得清清楚楚。
那個女孩在抱怨一個死去那麼多年的人,有什麼好看的,語氣里滿滿的都是不屑和不耐煩。
副……肯定是聽出女孩口氣里的不屑了,卻沒有出聲責備,從這一點就看得出來,她對女孩有多寵愛。
先不說那個女孩到底是誰?
為什麼喊副……為外婆,單從她剛才說慧文是個死去多年,沒什麼好看的死人,他就對她沒有任何好感,相反的,許默然雖說只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那種從骨子裡流露出的涵養,卻是他喜歡到不得了的。
親子鑒定結果需要明天才出來,他卻有點等不及了。
真希望啊……他朝樓梯下走的時候,長長吐了口氣,真希望許默然就是他和慧文的女兒。
曾經他和慧文的那個幸福的家,家門緊閉,他輕輕伸手一拉,門就開了。
闊別二十多年,再次回到曾經以為可以幸福一輩子的地方,一時間百感交集,各種滋味從心頭飛快蔓延。
他沒開燈,憑藉著記憶和已經熟悉黑暗光線的視眼,慢慢朝前。
屋子裡很乾凈,一點沒有那種因為久無人居而產生的霉味,許修森有片刻的恍惚,時光像是在瞬間逆流,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因為出差晚歸,慧文已經睡著了。
不知不覺,他走到兩個人的卧室,那張恩愛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大床還在,得知慧文懷孕的時候,就是她坐在床上,定定的看著窗外發獃。
時光斑駁,看著空空蕩蕩的大床,他一聲唏噓,到底不在了,都不在了,慧文不在了,女兒也不在了。
二十多年前他趕回b市后,不是沒有追問過副……,他的女兒到底被埋在了哪裡,甚至他都下跪求她了,副……還是一個字都不肯說。
後來,他是通過其他人的口中才知道,b市有一種說法,說夭折掉的孩子,往往怨氣很大,也就是通常說的人小鬼大,不能入祖墳安葬,家屬不能娶送她,只能找專門做那種生意的人去送孩子最後一程。
至於做那種生意的人,雖說錢賺的多,到底晦氣,一般人都不願意去做那個行當,他們只有代代相傳,通常會把夭折小孩的骨灰扔進河裡,寓意一輩子上不了岸,不會給生前的家人帶去厄運。
修森不知道副……是不是也聽信了這樣的說法,卻也沒有再去問,他怕問多了,副……最後給他的答案,就是按b市風俗處理了他女兒的骨灰。
應該是哺乳動物的天性,哪怕女兒沒有見上一面,抱上一抱,也是他的心肝寶貝,對女兒的骨灰到底去了哪裡,他用一種鴕鳥精神逃避著。
在床邊,尤其是慧文生前最喜歡坐的地方坐下,伸出手去撫摸她曾經睡的那一面,記憶里的幸福,再次如潮水般蜂擁進他腦海里。
他很貪戀。
忽然,一股刺眼的亮光從頭籠罩住他,光線太強烈也太突然,毫無任何防備的他,被刺地閉上眼睛。
手飛快擋到眼睛前面,快速睜開,他看到站在房門口的是去而復返的副……。
二十多年沒有見面的女婿和丈母娘,再次面對面,那種氣氛,有點尷尬,尤其是許修森,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做賊被人抓了個現行的感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許修森先開口,「媽,好久沒見。」
副……那張雖然已經蒼老,卻猶顯知性的臉上,沒有閃過什麼表情。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許修森,沒理會他喊的那聲「媽」,直接反問他,「你怎麼在這裡?慧文走的這二十多年,你不是從來沒到這裡來看過她嗎?我還以為你早把她給忘了!」
話說到最後,才隱隱約約口氣里出現憤怒。
許修森凝神吸氣,「媽,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副……沒說回答也沒說不回答。
許修森稍微組織了下語言,說:「媽,我想知道,二十多年錢,孩子最後安葬在哪裡了?」
這是許修森時隔二十多年,再一次問副……的老問題了,二十多年前,他不止一次跪在副……面前求,始終沒得到答案,現在他又問,只希望能夠得到答案。
許修森還是坐在床邊的姿勢,副……是站在房門口,所以,副……可以居高臨下的看著許修森,「我讓人帶去鄉下,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
許修森猛地從床邊站起來,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於一下子爆發出來,「這不可能!」
副……冷笑,「許修森,你可別忘了,我年輕的時候可是下鄉插過對的,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許修森冷靜下來,決定把事情挑明,「剛才,我就在樓梯上面,你接的電話,我聽得一清二楚,電話那頭的女孩喊你外婆,而你對她說慧文是她媽媽,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如果我和慧文的女兒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那麼打電話喊你外婆的人是誰?」
副……從來都是把自己的情緒掩飾的很好,哪怕她內心波瀾再大,從外表也看不出什麼,但是,就在剛才,隨著許修森戳破電話,她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驚慌和心虛。
不過,久居官場,而且身居高位的她,掩飾自己情緒的速度很快,真的只是眨眼的工夫,她已經恢復到剛才的鎮定自若,「當年被調任到x市后,我實在太想念慧文,就領養了一個孩子,我那個年紀,當然不能做孩子的母親,孩子我過寄到了慧文的名下,她喊我外婆。」
這樣的解釋,太合情合理,也的確滴水不漏,卻引來了許修森的仰天大笑。
從許修森還沒成為她女婿,到成為她女婿,再到現在時隔二十多年再見,許修森在她面前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笑過。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仰天大笑的許修森,副……心裡一陣驚慌。
「你笑夠了沒有?」她冷冷打斷許修森。
許修森終於止住笑,探出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對副……說:「媽,雖說我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雖說做您女婿的時間不長,我還是很了解您,要不是因為心虛,您怎麼會和我解釋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