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崔應觀心中劇震, 幾乎立刻想要衝上前去看個究竟,可終究身後還是有無數亂子要去處理,還有監生的驚慌叫聲響起,他忍著心中複雜的情緒轉身, 繼續忙碌。
江眠月發了會兒呆, 眨了眨眼睛, 終於回過神來。
她忽然看向裴晏卿,裴晏卿仿佛做什麽壞事被捉包似的, 似乎有些心虛, 緩緩縮了手,將帕子塞回了懷中。
“多謝你, 裴晏卿!”江眠月無心去管他, 隻看向一旁走上前來的灰衣大哥, 灰衣大哥神情凝重,似乎有些話要說。
江眠月立刻上前, 卻聽到他說,“宮中失控了。”
她心中一咯噔。
江眠月借用了裴晏卿的馬兒, 縱馬在道路上飛馳,根據暗衛指引的方向找到了蘭鈺。
蘭鈺灰頭土臉, 身上的玉色襴衫變成了灰撲撲的顏色,爪子也是黑乎乎的, 正在幫百姓們搬東西, 陸翀在一旁護著她,身上也並不見得幹淨到哪兒去。
“玉兒!”江眠月喊道,“隨我進宮!”
蘭鈺直起身, 看著馬兒上的江眠月, 隻見她隻有臉稍白, 身上其他地方都有些慘兮兮的,仿佛剛拾荒回來。
“你怎麽這麽邋遢。”蘭鈺笑嘻嘻的看著她,黑乎乎的小臉上露出一雙大白牙。
江眠月看了看她的黑臉白牙,無奈道,“別說笑了快上馬,梁清澤逼宮了,皇上恐怕有難。”
蘭鈺登時笑不出來。
“上馬!”江眠月道。
蘭鈺正要上前,卻被陸翀捉住了手腕,蘭鈺一驚,江眠月也頓時抓過背後的弓箭,隨時提防陸翀反水。
“我陪你一起去。”陸翀見她臉色微變,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問道,“你能信我嗎?”
蘭鈺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心軟,雖然方才他在彝倫堂已經倒戈,可是那些異族人都已經死了,無法通風報信,若是他去了宮中,關鍵時刻出了事,便無法挽回了。
看著蘭鈺眼中的猶疑,陸翀十分著急,他似乎拚命想要解釋,可平日裏他便不善言辭,這種時候一著急更是說不出什麽漂亮話來,“靜安,今日出來,我才知曉,祁大人已經救出我被困的家人,我已經是自由身,如今的所有選擇,都是我自己……憑心而選,跟任何人都無關。”
江眠月手緩緩一鬆,看向一旁的灰衣大哥求證,灰衣大哥朝她點了點頭。
這是祁雲崢早已安排下的。
他似乎早已猜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雖然無法從根源阻止,卻能在最大限度上的增加他們的人手。今日混亂之中,梁清澤不管不顧,沒有那麽多人手看管這些人,便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
蘭鈺仔細看著他的表情,心中有了底。
相處這麽久,蘭鈺早已對他的各種反應了如指掌,說謊時,慌亂時,動情時,害羞時……而如今此時,滿目的真誠之外,不摻任何雜質。
“好。”蘭鈺主動扣住他的手指,朝他眨了眨眼,黑乎乎的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我信你。”
陸翀看著她黑乎乎的臉,忽然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蘭鈺頓時後退兩步,眼眸發光。
他居然……居然……
“咳咳。”江眠月幹咳,出聲提醒。
她也是極為佩服蘭鈺。
雖然二人這種心情她是可以理解的,男女剛剛坦誠,想要親親我我也實屬正常。
可是——
眼看著周圍二十多個暗衛,一堆平民百姓,還有一身狼藉的衛兵,還有其他國子監的零散的監生,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
這種情況下,這也親得下口?
蘭鈺最後跟陸翀一道上了另一匹馬,江眠月則讓灰衣大哥召集了所有的暗衛一道入宮。
興許是京城四處燃起大火的緣故。
原本還能看見些許月色,如今烏雲密布,倒像是要下雨了。
一行人到了宮門口,卻見平日裏禁閉的宮門如今被什麽撞開,地上滿是血痕、散落的兵器和癱倒在地了無生氣的屍體。
蘭鈺瑟縮了一下,躲進陸翀的懷裏,陸翀輕輕拍了拍她。
黑暗中,江眠月發現蘭鈺在他懷裏有些得逞的笑意。
江眠月哭笑不得,如今這架勢,她還能泰然自處,也不知是膽子大還是沒心沒肺。
暗衛們各自隱去暗處,隻留灰衣一人在她的身側,宮中淩亂一片,一看便是經過了無數的腥風血雨,越是往裏走血腥味越濃,到了這個時候,蘭鈺終於麵色難看起來。
勤政殿。
和樂公主渾身是傷,衣衫破損,早已沒有往日的威風,她嘴角被人打出了淤青,唇邊也有血跡,已經暈了過去。
蘭鈺進去之後,猛地一怔,快步跑了過去,扶起地上的和樂,眼眸泛紅,幾乎有些不可置信,“姐姐!”
和樂公主悠悠醒轉,緩緩睜開眼睛,口中吐出一口血來,看到蘭鈺,淚眼朦朧,“靜……靜安,沒想到,還是你……”
“你怎麽了?”蘭鈺著急問道。
“江眠月。”和樂公主卻看向了一旁的江眠月,江眠月意外的發現,和樂公主眼神與尋常似乎發生了些微妙的轉變,如今看起來,倒是順眼了許多。
然後,她緊接著說了一聲,“抱歉。”
江眠月以為她說的是之前看台的事,微微一愣,緩緩道,“公主客氣了,並無大礙。”
和樂公主記得自己之前做過的那些夢,若是她沒猜錯的話,應當是真實發生過的。
那夢中的祁雲崢後來有了一個女人,他將她小心翼翼的藏著,不讓人發覺。
可和樂公主及早便將丹朱送到了祁雲崢的身邊,丹朱老實可靠,幸運的被挑為唯一一個去伺候那女子的丫鬟,讓她得知此事。
那時候她對祁雲崢已經興致缺缺,因那祁雲崢霸道脾氣差,時常被他反擊針對後,和樂覺得沒什麽意思,早已將目標轉移到了年輕的監生顧惜之身上。
可是她記仇。
惡心祁雲崢是她的樂趣,她便讓人聯係上丹朱,讓她做些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手腳。
一開始,她讓丹朱故意做些事情讓那女子惹惱祁雲崢,比如明知祁雲崢從不收金子,似乎對金子有些厭惡,便讓丹朱置辦了金首飾,得知那姑娘喜歡監本,還有一位四處打聽“江眠”為何人的崔大人似乎與她很熟悉,便故意讓丹朱去悄悄的買來崔大人編修的監本,惡心祁雲崢。
時間一長,她倒是覺得有些疲了,便沒有再管丹朱,隨她去。
上輩子,她覺得這些事都是些零碎的、無傷大雅的小事,對於祁雲崢來說,似乎也算不得什麽,可她如今卻明白,感情這種事,有多麽的脆弱。
“祁雲崢說的對。”和樂公主抹了抹唇邊的血,“我咎由自取。”
江眠月十分意外,這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和樂公主嗎?
“梁清澤恨我,我從小處處搶了他身為皇子應得的寵愛,事到如今走到這一步,有我出的一份力。”和樂看向蘭鈺,“靜安,你恨我嗎?”
蘭鈺搖了搖頭,“有些生氣,卻不恨。”
和樂公主慘然笑了起來,“你確實比我聰明得多。”
“姐姐,父皇去哪了?”蘭鈺早就想開口了,終於找到機會問出口,和樂公主深深看著她,道,“梁清澤要弄到即位詔書,才算名正言順,父皇不會寫的,詔書早就寫好了,已被父皇藏好,他們幾人如今就在金鑾殿。”
蘭鈺站起身就要走,卻聽和樂公主道,“他身邊不少異族人護著,你們要小心,父皇不寫詔書之前都是安全的,你們千萬要注意護住他。”
“好。”蘭鈺說完這句,輕聲說,“姐姐保重。”
和樂苦笑一聲,接著在地上躺下,腹中疼痛不已,身上也被那梁清澤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狼狽的仿佛被丟棄的破布。
保重,如何保重。
如今無人管她……身邊的宮女全都逃了,平日裏拍她馬屁無比諂媚的太監也不見了,獨留她孤身一人。
梁清澤留她一命,目的便是如此。她梁和樂此生最怕的,就是損害自己的威嚴與自尊,如今,威嚴丟了,自尊沒了,隻剩她孤獨的躲在暗處。
祁雲崢那個討厭的家夥,說的話,卻都句句屬實,真是諷刺。
金鑾殿前。
蘭鈺為首,身後站著陸翀與江眠月,暗衛藏在各處,而江眠月與陸翀的身後,卻站滿了人,竟是當朝文武百官。
武官已經大部分都上了沙場殺敵,來人大多是文官,如今他們這些人,經過吏部侍郎的關係互相轉告,消息傳遍各處,紛紛自發來宮中救駕。
梁清澤身後異族人手中刀鋒尖銳,底下的文官哪裏見過這種世麵,都嚇的瑟瑟發抖,卻沒有一個人逃走的。
今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通敵、屠殺百姓、縱火打砸,能夠做出這樣事情的人,若是繼位,天理不容!
可實際上,梁清澤卻已經是強弩之末。
其他地方的異族人都沒了消息,宮中的這一些也早已死的死傷的傷,如今隻在身邊留了幾人,堪堪控製住皇上,他沒了別的退路,看著外頭的文武百官,隻能孤注一擲。
梁清澤用匕首抵著皇上的脖子,緩緩走出來,臉上是深入骨髓的瘋狂,他在皇上的耳邊輕聲說,“你方才答應我的,父皇。”
“嗯。”皇上眼眸中藏著深深地悔意,他的目光落在麵前的蘭鈺身上,看著她身後的文武百官,並不算蒼老的目光中有淚光閃過。
“清澤,皇兒。”皇上聲音發顫,“自小,是朕對不住你,你凡事反應最慢,怎麽教都沒用,朕便無心關注你,也未在意你的品德,此為朕犯下的大錯。 ”
梁清澤聽到這話,匕首淺淺刺破他的咽喉,眼眸發紅,吼道,“別說這些廢話!快說,傳位給誰?”
江眠月目光看向灰衣暗衛,使了個眼色,隨時準備救駕。
蘭鈺緊張的渾身發抖。
在場的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被威脅的人是皇上,誰敢輕舉妄動!
“今有皇兒,勇敢堅韌。”皇上聲音洪亮,大聲朝文武百官宣告,“聰敏善良,朕,將皇位傳位於……”
梁清澤手指顫抖起來,是激動,更是癲狂。
終於,終於能一雪前恥!
他被低估,被羞辱,被和樂鄙視,被眾人所看不起,甚至蘭鈺都不愛搭理他,艱難走到如今,不管什麽手段,他終於可以獲得他應得的!
他是唯一的皇子,是唯一的男丁,是皇家唯一的血脈,是正統!
“朕,將皇位傳位於——梁靜安,朕的皇兒!”
他這句落下後,反手掙脫梁清澤的手,猛地捉住那刀鋒,梁清澤被奪刀,慌亂的從腰間拔出另一把小匕首。
下一瞬,刀鋒入肉。
二人糾纏在一處,不等周圍人反應過來,僅僅一瞬,便木已成舟。
兩敗俱傷,雙雙倒地。
梁清澤的刀割破了自己父親的喉嚨,皇上的刀刺進了自己兒子的心髒……同歸於盡。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