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江眠月身為齋長, 雖然知道吳為一直因病未到國子監的事情,也與祭酒大人稟報過此事。
可是她近日心情不定,不是在考慮爹爹那邊的情況,就是在摒棄一切雜亂念頭想要專注讀書卻不斷的被擾亂心神, 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別的。
如今蘭鈺這麽一提醒, 她才覺得有些奇怪, 如今距離年後已經有一個多月,吳為怎麽還未回來上課。
尹楚楚年後剛回國子監時, 因為家中氣氛不錯, 整個人的麵色和神態都好了不少,比起之前脾氣更加溫和, 可如今一個月下來, 她的脾氣越發暴躁, 整個人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狀態,十分不安, 稍有不順便直接冷嘲熱諷。
在將蘭鈺懟了好幾次之後,蘭鈺委屈巴巴的反駁, 尹楚楚這才恍然發覺自己近日裏的不對勁,才與蘭鈺說, “我需要一段時間調整。”
蘭鈺心大,並不覺得生氣, 隻覺得擔心, 轉而在此時問江眠月。
“是不是心中裝了一個人的時候,整個人就會變得不正常?我看書裏都是這麽寫的。”
“我就不會。”蘭鈺大喇喇的說,“我喜歡男人的樣貌和床榻間的能力, 這點我隨姐姐, 男人嘛, 在一起快樂就好了。”
“……”江眠月心虛的幹咳兩聲,“上課去吧,公主殿下。”
說什麽來什麽,兩日後,吳為忽然回來了。
吳為回來的事情驚動了整個廣業堂,他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堂上上課,一抬頭,便看到一位麵容陌生的男監生來到學堂的門口。
他眼睛不大,有些丹鳳眼的模樣,原本胖乎乎的臉小了一圈,麵容上卻是顯現出輪廓來,並不醜,反而顯得有些清秀。
也許是大病一場的緣故,他如今看起來並不算非常精神,眼底有些青黑,麵容也有些疲倦,原本的襴衫大了許多,掛在身上有些輕飄飄的。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他,就連台上正在講學的張懷寧博士都愣住了,手中的戒尺“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吳……吳為?”
整個廣業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吳為?這還是吳為嗎?”
“怎麽忽然瘦成這樣?這不就過了月餘,他是不是被妖精吸走了精氣?”
“大病一場確實損害身子,不過他瘦的那樣快,等身子好了,胖回去應當也很快。”
江眠月震驚的看著麵前緩緩跟張懷寧博士行禮後不緊不慢回到座位上的吳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眠……眠眠。”蘭鈺也呆滯了。
“他如今也算不得太瘦,隻是跟以前比起來要瘦了一些。”江眠月緩緩道,勉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不知道楚楚見過他如今的模樣沒有,她看了一定比我們還要驚愕。”
上午的課業結束後,吳為站在門口徘徊,一直不肯上前去崇誌堂,蘭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等楚楚?”
“嗯。”吳為有些羞澀的眨了眨他那雙不算大的丹鳳眼,“我,我怕她見著我時被我嚇著。”
“不會不會,你現在挺好看的。”蘭鈺擺擺手,笑著說,“楚楚與我說過,她喜歡瘦的。”
“真……真的嗎?”吳為一愣,更顯得羞澀,“那我,我現在……還不夠瘦。”
“你們在這兒做什麽呢?”尹楚楚的聲音忽然從他們身後傳來,吳為渾身一僵,垂著腦袋,一時間居然有些緊張的躲在了江眠月的身後。
尹楚楚看到他的身影,眼眸微微眯起,大步走向江眠月,“眠眠,讓開。”
江眠月立刻毫不猶豫的閃到一邊。
尹楚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來,吳監生,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最近都……”
看清他的一瞬間,尹楚楚卻忽然怔住了,幾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
“楚楚,我錯了。”吳為愧疚的垂下腦袋,“我應當給你寫信的,隻是我這場病來勢洶洶,時常昏迷不醒,等我恢複精神以後,已經過了許久,我更不敢給你寫信了……”
江眠月和蘭鈺見尹楚楚麵容已然有鬆動,頓時覺得她們二人在此似乎有些礙眼。
二人手拉手,緩緩後退,快步溜走。
自那以後,國子監開始流傳,繼江眠月之後,又多出了一個喜歡長跑的監生,不是清晨就是晚上,風雨無阻,日日都要跑半個時辰,一直堅持了一個月餘。
一日,江眠月和尹楚楚完成監本校勘後,路過騎射場附近。
春夜入夏的晚風吹拂著二人的麵容,江眠月正想著監本馬上就要三校上版,在這之前,祁雲崢要去宮中找大儒審讀一事,正在出神。
尹楚楚忽然心神一動,“眠眠,我想去騎射場看看,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江眠月一愣,自然知道她想去看的人是誰,無非是近日被人盛傳的吳為一事……如今這個時間點,確實是他在諸位監生們口中時常出沒的時間。
“好。”
二人沒有往騎射場去,而是去了騎射場的看台,那兒風很大,尹楚楚站在上邊,看著場上有個熟悉的身影,步伐平穩,一步一步的往前跑。
她臉色微紅,緊緊地捉住了江眠月的手。
“眠眠。”
“嗯?”江眠月回眸看著她,卻見尹楚楚黑暗中的麵容,眼眸中閃爍著光。
尹楚楚咬了咬唇,“如果有個人,願意為你拚盡全力,你會跟他過一生嗎?”
江眠月心中微顫,轉頭看向那夜風中長跑的男監生。
一個月下來,吳為並沒有瘦太多,但是明顯壯實了不少,整個人也精神了,她們心中都清楚,吳為以前有多懶多饞,做到這個地步,無非是因為蘭鈺那句,“楚楚喜歡瘦的”。
“也不能因為一件事,就做這麽重要的決定。”江眠月看了看尹楚楚,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尹楚楚穩下心神,緩緩吸了口氣,“我近日心亂的厲害,眠眠……看書時都時常會想起他。明明以前一心隻想讀書,做官,讓我娘親脫離困境,如今倒像是失去了什麽目標似的。”
尹楚楚的話直戳進江眠月的心裏,她又何嚐不是如此,隻是她還不如楚楚,如今最大的問題還未解決。
“那便再尋個目標吧。”江眠月笑著說,“今年夏日一過,便要升學。”
“你也該跟我和蘭鈺在同個學堂呆著了,再過兩個月便是臨雍講學,書都看完了嗎?”
尹楚楚低頭笑了笑,“你說的對,現在想那些還太早。”
實際上,江眠月說這些,自己也心虛。
這兩個月她的心思也並不純粹,總是想起那些不該想的事情。
如今她看到祁雲崢已經比之前要好多了,不再明顯的閃躲,卻也在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單獨接觸。
隻是祁雲崢每次看她的眼神總是包含深意,看得她渾身都不自在,總是想到那日書庫裏的那個夢。
若那夢隻是尋常夢境倒還好,可那個夢著實古怪的很,怪就怪在太過真實,就像是……仿佛真實發生過一般。
她仿佛還能記得他的氣息和溫度,還有他任情恣性時在她耳邊的呢喃,“眠眠。”
而不管是上輩子還是在這輩子,祁雲崢都沒有喊過她的小字。
那日書庫撞見江眠月看到地方誌之後,兩個人也仿佛有默契一般,都沒有再提及那一日發生的事,這便顯得更加的怪異,讓江眠月愈發不敢與他接觸。
祁雲崢似乎也從那日開始,便對她有些淡淡的疏離,沒有如之前那般,經常叫她留在敬一亭,與她單獨說話。
江眠月覺得,此時的自己,便像是地情書中那些傳聞中會噴發的火焰山,如今處於休眠的時期,勉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可隻要稍稍有異,她便會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三月鶯時,四月槐序。
五月,國子監的槐花盛放,滿目嫩綠之中垂墜著晶瑩的白,掩映在春末夏初的燦陽之下,墜落一地的碎銀。
忙碌了幾個月的監本校勘終於初步結束,眾人都鬆了口氣,如今隻差送入宮中,隻待學究大儒審閱後,便可以開始刻印。
風起,柔順而溫暖,江眠月抱著書走在槐樹林蔭之下,不由得抬頭,看那漂亮的槐花。
她心中平靜又充實,雖然有擔憂,有憂愁,有恐懼,可如今這些時光,卻是她過的最為舒心又快樂的日子。
忽然,她頓下腳步,看著前方。
不遠處,郭大人正把瓜子往崔應觀的手裏塞,崔應觀已經是熟練地接過,笑眯眯的裝進了兜裏,二人十分熟稔,雖然崔應觀比祁雲崢後來許多,可郭大人明顯更愛與他親近,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一旁的祁雲崢則麵色淡淡,略帶些冷漠的站在一旁,表麵看去氣場十足,頗有幾分威勢,可在江眠月看來,卻莫名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
忽然,他側眸,看向江眠月所在的方向。
江眠月遠遠地朝他行了個禮,笑了起來,“祭酒大人安好。”
祁雲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麵容上終於有了些溫度。
一日結束後,各堂齋長按照慣例去往敬一亭東廂房,諸位齋長各自說了各堂的情況,祁雲崢吩咐了一些事之後,諸位各自告退。
正在江眠月要走出門時,卻冷不丁聽到祁雲崢開口。
“江眠月。”他的聲音平靜,帶著幾分溫柔,“留下。”
江眠月的腳步一滯,心猛地跳了起來。
自書庫一事之後,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讓她單獨留下。
作者有話說:
老規矩,二更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