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也許是被江眠月瞪了一眼的緣故, 崔應觀也覺得自己方才的作為有些誇張。
他反應過來,轉而扯了扯嘴角,笑了聲,“說笑了, 方才這是警告罷了, 你們都坐下吧, 有什麽事,後麵再說。”
江眠月這才鬆了口氣, 應聲後緩緩落座。
心中卻不免想著, 崔應觀這家夥,哪來這麽大火氣, 做出這般容易令人詬病的事情……
他往常極受監生們歡迎, 平日裏也並不會這樣對其他監生, 為何獨獨對裴晏卿如此?
況且,裴晏卿方才也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
一旁, 裴晏卿心中對被連累的江眠月有些歉意,可如今卻不是開口的好場合, 他也不敢再看江眠月,隻覺得那崔司業似乎對自己十分關注, 一麵繼續說著校書事宜,一麵時不時目光還落在自己的身上。
江眠月手指輕輕勾著筆, 手指還是有些不受控製。
她輕輕揉捏了一會兒, 勉強記些筆記。
崔應觀今日所說不多,隻是為諸位入門些基礎的事項,隨後, 便分發了方才搬來的那些書, 發到個人手中之後, 最後甚至還有幾個人手中沒有書。
“抱歉,我沒想到會有如此多的人。”崔應觀為難道,“那這幾位監生今日便休息,或是與人一道和看,三日後,將各自初校發現的問題與總結的經驗規律寫在紙上,我會一一查看。”
江眠月看著手中的書,緩緩翻開。
這些都是往年刻印的監本,上頭落了灰,內頁也有些泛黃。
江眠月隨意翻了翻,卻發現,這些書都是以往北監出的,有些粗糙,不管是文字還是刻印上,與之前自己看過的南監刻本確實有不小的差距。
崔應觀應當是想用這些作為對比……
江眠月捏著手指認真翻書,便聽崔應觀道,“大家若是累了,可以帶著書回去看,彝倫堂太冷,你們回屋舒服些。”
“是,司業大人。”眾人都有些慶幸,紛紛抱著書站起身。
江眠月不想將這些書抱回去,著實太沉,自己的手也撐不住,便繼續在原地坐著,她一麵翻書,一麵聽著周圍即將離開的監生開口小聲道。
“還好選了司業大人,你看祭酒大人那邊,哪裏有要結束的樣子。”
“是啊,祭酒大人雖然厲害,但是嚴肅又不知變通,跟著他一定吃苦。”
江眠月一愣,抬頭一看,卻見彝倫堂的另一邊,與這邊的熱熱鬧鬧相比,著實有些冷清,祁雲崢與監生一道坐在低矮的桌前,手中拿著筆正在寫著什麽,偶爾有監生上前去提問,他便低聲細說,或是與所有人說明清楚。
江眠月低頭繼續看書,不知不覺,周圍安靜一片,便隻聽到身側傳來翻書聲。
她側眸一看,卻見裴晏卿依舊在自己身側不遠處,後方還有個李隨,不遠處還有位劉欽章,再加上在前麵整理東西的崔應觀,這邊便沒有其他人了。
人走得多了,便有些冷。
江眠月忘帶手爐,手上冰涼,便將手揣進了袖子裏。
“冷嗎?”裴晏卿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崔應觀,小心翼翼問江眠月,“你要不要先回去歇著?外頭還有積雪,回去太晚了可小心地滑。”
“沒事的。”江眠月微微笑了笑,“你先回吧。”
“我也沒什麽事兒。”裴晏卿便也繼續低頭翻書,不再開口。
二人安安靜靜坐著,崔應觀忙完了轉過身來,深深喘了口氣。
附近太安靜,方才二人的說話聲,他都聽了個分明。
裴晏卿……這是何方神聖?
眠眠對他的態度,與尋常男監生根本不一樣。
“不早了,你們都不走嗎?”崔應觀問在場的幾位監生,不問還好,一開口,崔應觀便發現,那坐在其他地方的另外兩位男監生的第一反應,居然都是悄悄瞄了一眼江眠月。
“……”崔應觀眼角抽了抽。
“不了司業大人。”江眠月率先說,“學生多看些再走。”
另一邊的劉欽章便立刻搶先道,“我也不走。”
李隨行了個禮,“學生在此看更專心一些。”
裴晏卿緊接著行禮道,“稟報司業大人,學生也在此多看一會兒。”
“……”崔應觀手指緩緩捏成拳,臉上帶著笑,“辛苦了,諸位。”
江眠月不管他如何,兀自認真翻書,仔細看著是否有錯漏之處。
夜漸漸深了,劉欽章有些熬不住了,他不僅困,而且無聊,這書他看來看去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此次來參與校書,完全是看到江眠月要去,才報的名字。
如今這天氣凍得要命,江眠月又隻看書不說話,他覺得繼續留著也沒什麽必要,便開口喊道。
“江監生?江齋長?”
江眠月轉頭疑惑看著他。
“回去嗎?這麽晚了,我送你。”劉欽章道。
正在不遠處幹活的崔應觀渾身一僵,看向那劉欽章。
這幫男監生……簡直是將對眠眠有意思寫在臉上,生怕別人發現不了嗎?
“不必了,多謝。”江眠月拒絕的有禮有節,“你先回吧劉監生,時辰不早了。”
“那,那我先回去了。”劉欽章著實扛不住,與崔應觀行了個禮告辭後離去。
崔應觀眯眼笑著與他打招呼,眼中卻沒什麽笑意。
不久後,李隨也撐不住,打道回府。
崔應觀便看著江眠月與裴晏卿坐在極為靠近的位置上,二人都身子端正,低垂眼眸認真而安靜地看書,看著仿佛一幅和諧的畫卷。
他便想起自己從前與江眠月共同讀書時。
那時有了好書,他便與她分享,二人共讀一本書,也是如此,沉浸於書中,讀完了一冊之後,江眠月便會長長舒口氣,抬眸笑著看他,“你先說。”
那是他最懷念的時光。
那時的她不為人知,隻有他知道她豐富的內心與卓然的品質,知道她是被埋葬的瑰寶,是蒙塵的珍珠。
如今她展現於眾人前,那樣優秀而完美。
崔應觀胃裏灼痛,捏著手中的書,一股強烈的酸澀湧上心頭,心頭卻更加紛亂不堪,不知前路何處。
江眠月終於累了,她疲憊又冷,有些撐不住,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我先走了。”她看向裴晏卿,與他說了一聲,“你也早些回。”
裴晏卿微微張口,剛想說送她,便感覺一道灼人的目光從一旁傳來……是崔司業。
裴晏卿擔心自己對江眠月的心思被這位崔司業看出來惹出麻煩,便隻簡單點了點頭,開口讓她路上慢些,然後繼續坐著看書。
崔應觀看著江眠月離開,眯了眯眼。
若是自己現在跟上去,那這位裴晏卿也會一道走……他便選擇了站著不動,繼續盯著裴晏卿。
裴晏卿乖巧的繼續翻書,看得極為認真。
外頭極冷,天氣寒涼。
江眠月一出門,便凍得一哆嗦,快步往外走,剛走兩步,便差點滑倒。
白日暖些,化了的雪如今都結成了冰,實在是滑,她看著黑黢黢的天空和漫漫長路,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前走。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這樣孤零零的走回勤耘齋,卻沒想到不過一會兒,她便聽到身後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
“眠眠!”尹楚楚喊道。
江眠月腳步一滯,轉頭驚喜的看著她。
“這麽巧。”
“是呀。”尹楚楚上前摟住她的胳膊,“太冷了!”
江眠月便見著諸位監生都哆哆嗦嗦的從彝倫堂走了出來,最後便是祁雲崢本人。
他仍是那一襲黑衣,在夜裏依舊惹眼的很,修長佇立在雪中,在雪地中走路,卻極穩。
可彝倫堂裏頭依舊亮著,應當是裴晏卿與崔應觀二人還在裏頭。
江眠月也沒有多想,與尹楚楚互相攙扶著往前走。
其他監生走得快,很快便不見了蹤影,慢慢的,興許是腿長走得快,祁雲崢也跟了上來。
“祭酒大人安好。”江眠月朝他簡單行了個禮。
祁雲崢腳步微微一滯,放慢腳步,自然的與她們二人腳步保持一致。
“祭酒大人安好。”尹楚楚也笑著行禮。
“二位好。”祁雲崢溫聲道,語氣自然,“今日覺得如何?校書事宜,是否吃力?”
“回稟祭酒大人,學生覺得很好。”尹楚楚輕聲道,“學生在家中本就看書少,校書正好可以看到難得一見的書籍與刻本,彌補短處。”
祁雲崢麵容露出滿意之色,然後看向江眠月,等著她說。
“回稟祭酒大人,學生覺得還不錯,隻是有些時候比較耗時。”江眠月細細想了想,主動問道,“學生鬥膽,想知道祭酒大人準備如何校書?”
“人少,不必講究太過複雜的方法。”祁雲崢道,“但是工作量大,實幹便是,我跟全程。”
江眠月心中一動。
果然,祁雲崢的方法最為直接,也最為有效。
人數少,反而能發揮他的作用,每個人遇到的問題都不同,能針對性的細講,便是最為難得。
“眠眠,你要不要一起過來?”尹楚楚忽然開口,“崔司業雖然校書本事極高,可很多校書遇到的問題都很基礎,你若是跟著那麽多人一起,容易浪費功夫去做些不必做的事情。”
尹楚楚說的正中江眠月的心思,她沉默了片刻,不知如何是好。
“隨時歡迎。”祁雲崢緩緩道,“江監生可以一道做最終的校稿,終稿會送給朝中大儒看過之後,才能上版,你有禦撰金筆,可入宮隨我一道見見他們。”
江眠月聞言,心中冒出了小芽兒,可她確實已經答應了崔應觀,若是不守約,便有些不講道義。
可是去拜見朝中名師大儒……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
“眠眠!”尹楚楚不理解她為什麽還不答應,這麽好的機會,誰不去誰是傻子。
“無妨,你慢慢考慮便是。”祁雲崢淡淡說,“也可以在崔司業那兒多學些本事,學完了再來。”
江眠月更加心動,緩緩點了點頭。
再……再等等吧。
祁雲崢見她麵容上露出為難而糾結的模樣,想起那日崔應觀事先與她打好的招呼,嘴角泛起冷笑。
而此時,彝倫堂中,崔應觀與裴晏卿大眼瞪小眼,一直在堅持,誰也不提先離開。
裴晏卿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見到崔應觀那副對自己似乎不太待見的模樣,心頭仿佛升起一股淡淡的不滿。
細細想來,他隻不過與江眠月隨意說了一句話,這崔司業便露出那樣的神情,著實有些讓他詫異。
國子監雖然不允許男女監生太過接近,談情說愛,卻絕沒有說過不許男女監生打招呼說話。
裴晏卿緩緩抬起頭,果然,那崔應觀也正在打量著自己。
二人四目相對,空氣中泛著寒涼之意。
作者有話說:
祁雲崢:你們慢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