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江眠月恍恍惚惚回到勤耘齋中, 蘭鈺和尹楚楚都還未回,她靜靜地坐在榻上,垂眸發呆。
崔應觀記得上輩子。
他怎麽會記得?
江眠月閉上眼,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日後他作為司業, 抬頭不見低頭見, 她一想到自己與他對視那場景, 便覺得心情複雜。
“我心悅你,江眠月, 上輩子就是如此。”
“你死後, 連墳塚都沒有。”
“祁雲崢連你的屍首都不放過……”
江眠月死死地捏著拳頭,不要再想了……
好在, 下一刻, 她聽到房門被一把推開, 隨即便傳來蘭鈺聒噪又活潑的聲音。
她仿佛在一瞬間從纏人無助的回憶中被拉回了人間,渾身的血液重新開始流淌。
“眠眠!你怎麽先回來了?聽楚楚說, 你今日去替祭酒大人搬書了?祭酒大人怎麽這樣,那麽多男監生, 為什麽偏偏讓你去,那麽多書, 你一個人怎麽搬啊。”
江眠月轉頭看向她們,眼眶微微一紅。
“怎麽了眠眠?”蘭鈺關切的跑過去, 輕輕摟著她, “怎麽哭啦,祭酒大人欺負你了?”
江眠月反手摟住蘭鈺,將腦袋埋進了她的懷裏。
“心裏難受。”江眠月輕聲說。
蘭鈺有些驚愕, 看向一旁的尹楚楚, 尹楚楚也有些意外。
江眠月之前也時常有低落時, 有噩夢哭泣時,她從不將這脆弱的一麵暴露出來,問她如何,她也是笑著說沒事,令人心疼。
江眠月如此,她們二人也不好多問。
如今第一次看到她朝她們露出這般無助的表情,蘭鈺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裏,揉揉她的腦袋,咬牙說,“是不是祁雲崢欺負你了?本公主去跟父皇說,把他發配去西北放羊!”
江眠月差點沒繃住,她麵容上的壓抑漸漸散去,嘴巴癟了癟,摟住蘭鈺柔軟的腰,帶著鼻音,帶著幾分撒嬌的意思,“跟他沒關係。”
“好吧。”蘭鈺的憤怒用錯了地方,隻好尷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眠眠不哭,姐姐抱抱。”
江眠月微微蹙眉,緩緩直起身子,盯著蘭鈺。
“你,姐姐?”
“你十六,我十七,我不是姐姐,誰是姐姐?”蘭鈺挑眉。
江眠月看向尹楚楚。
尹楚楚麵容含笑,“我也十七,好妹妹。”
“……”江眠月又看了看蘭鈺,有些不可置信,“可你長得……”
“我長得可愛,但不妨礙長你一歲,好妹妹。”蘭鈺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妹妹,叫姐姐。”
“……”江眠月不開口。
“快叫姐姐!”蘭鈺伸手在她的腰上輕輕撓了撓,“快點快點!”
“不喊!”江眠月破涕為笑,四處躲閃,“我才不喊!”
“楚楚,抓住她!”蘭鈺喊道。
“這就來!”
江眠月大笑起來,四處躲閃,被她們倆摁在床上笑得喘不過氣,喘息間,她腦袋裏閃過那些不開心的事……管他的!
同時間,敬一亭東廂房門內。
房間內氣氛一片死寂,祁雲崢站在窗邊,雙手背在身後,目光看向遠處,崔應觀順著他的視線往窗外看去,微一挑眉,這個方向正對著的,便是方才自己與江眠月說話的那片地方。
“你都看到了?”崔應觀淡淡一笑,“你如今與從前,確乎是不同了。”
“事到如今。”祁雲崢緩緩闔上眼,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嚴肅而帶著幾分威嚴,“你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崔應觀看著他的側臉,輕輕笑了笑,笑容中帶著幾分淡淡的挑釁,“你說,我聽著。”
祁雲崢緩緩轉過身,眼眸沉沉地看著他。
“身為司業,輕易對女監生動手,做出此等事,說出這種冒犯的話,難道你就沒有一分悔改之意?”祁雲崢麵容已初見怒意,可卻能看出,他仍在忍著,可那份忍耐,仿佛隻是在給這位初來乍到的司業大人幾分薄麵。
崔應觀倒是沒想到,祁雲崢會說這樣的話,略微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他眯眼細細的審視祁雲崢,卻見他麵容平靜,眼底有淡淡的慍怒,那情緒恰到好處,多一分則滿,少一分則假。
他仿佛隻是因為一件司業違規之事發怒,並非因為那是江眠月。
嗬,怎麽可能。
崔應觀幾乎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滑稽。
“你在南監當過司業,應當明白身為國子監司業需要以身立言,不說立功立德,至少也要率先垂範。”
崔應觀聞言,輕輕笑出聲。
祁雲崢蹙眉看著他,聲音微涼道,“第一日來北監,崔司業便對監生如此,讓我如何看你,讓郭晟大人如何看你?”
崔應觀靜靜的凝視著他。
“你是不是怕我,祁雲崢。”崔應觀緩緩上前一步,與他目光對視,“幾個月前,我便上書要來京城,可你百般阻撓,不讓我來此,你存了什麽私心?”
“崔大人難道沒有自知之明?”祁雲崢冷冷看著他,“國子監不收廢物。”
“你如今隻會嘴上功夫了?”崔應觀麵容上依舊帶笑,笑容露出些嘲諷,“祁雲崢,你奈我何,與監生親密又如何?隻要她願意,我可以立刻娶她,帶她去南監。”
下一刻,崔應觀隻覺得喉嚨一緊,隨即腦後一陣劇痛,祁雲崢那隻繞著帕子的手青筋暴起,捉住他的衣襟,將他堵在牆角的書櫃邊。
書櫃震動,上頭的書嘩啦啦的往下掉,落了一地的狼藉。
崔應觀被他抓住衣襟,卻絲毫不慌,隻看著他笑,仿佛祁雲崢越是憤怒,他便越是得逞。
“對,就是這樣。”崔應觀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笑容一直掛在唇邊,笑渦顯眼極了。
看著近在咫尺的祁雲崢,崔應觀仿佛看到了上輩子的祁大人。
當時的他,在下朝之後,讓太監將崔應觀引至牆角,然後親自動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狠狠撞向宮牆。
“那信是你送的?”祁雲崢語氣極冷,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仿佛看著一隻螻蟻,“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崔應觀在宮牆之下看著他艱難的笑,那笑容刺目,帶著幾分諷刺,“殺了我,眠眠會傷心……你敢嗎?”
如今,在這敬一亭內,崔應觀依舊看著他笑,笑容依舊刺目,“祁大人,你要如何?”
祁雲崢冷冷看了他一眼,緩緩放開了手。
“你不值得我動手。”祁雲崢冷冷看了他一眼,“崔司業,自己選吧。”
“是自己走,還是由我參你一本。”
崔應觀眯了眯眼。
“什麽意思?”
“你做出這樣的事,我如何敢讓你繼續呆在北監?崔司業可以選擇,是回南監任教,或是去向皇上討要個別的差事,我國子監,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氣氛再次陷入沉寂,崔應觀忽然就有些……覺得不大對勁起來。
祁雲崢若是記得一切,會是這樣的反應?
據他對祁雲崢的了解,此人睚眥必報,心眼極小,怎麽可能容忍自己這般挑釁,結果 居然是如此正經的答案……參他一本?
皇上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不可能因為這些事便將他調回去。
祁雲崢在想什麽?
正在他皺眉思忖之時,外頭忽然傳來輕輕地敲門聲,那敲門聲帶著幾分試探,也有幾分小心翼翼。
祁雲崢微微抬眸,“進。”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正是方才一直在門外偷聽的司業郭大人。
他頂著一頭花白的發,小心翼翼跨入房間,看到那滿地狼藉的書本之後,他心中不由得一顫,心說這倆人居然真的打起來了嗎?
看這陣勢,當真是動靜不小啊。
方才聽到動靜的時候,司業大人不敢貿然進來,如今聽到裏頭沒了聲音,他有些怕裏頭有人出了事,趕緊來敲門看看狀況。
還好,兩個人都活著,看樣子也沒受什麽傷。
“那個……”司業大人支支吾吾,“祭酒大人,我方才聽到些動靜……頗有些嚇人。”
崔應觀剛想開口,便聽祁雲崢淡淡開口道,“沒什麽,方才崔司業走路不小心,腦袋撞到書櫃上。”
“……”司業大人看了一眼崔應觀,欲言又止。
能把這麽些書撞下來,那腦袋再不濟也得是鐵打的。
崔應觀也不答話,他與祁雲崢之間的恩怨,與其他人無關,祁雲崢不想聲張,他也並不想。
“正是。”崔應觀笑道,“是我不小心。”
司業大人見他們二人話語一致,氣氛似乎緩和了些,趕緊打圓場,問道,“祭酒大人,您與崔司業說完了嗎?我那兒還有些事需要崔司業去做,您看?”
“嗯。”祁雲崢淡淡發出個鼻音,“去吧。”
“是。”司業大人趕緊拽了拽崔應觀的袖子,“走走。”
崔應觀見狀況已然如此,見好就收,剛好跟司業大人打聽打聽如今的情況……想到如此,他便跟著司業大人快步離開。
東廂房的門緩緩關上,房間裏一片沉寂,祁雲崢揭開那沾了血的帕子,扔在一邊,麵露戾色。
……
一晃便是兩日,也許是司業大人日日跟著他,與他吃行都在一處,一點一點的與他說一些國子監的相關事項,這兩日,崔應觀沒有再生事。
江眠月幾乎能躲則躲,成天呆在廣業堂念書,連齋長每日去敬一亭稟告情況,她都讓人幫忙請了假。
祁雲崢都一一準假,讓她近日不用再來。
祁雲崢在與崔應觀發生衝突當日,便寫了奏章呈上,兩日後得到的回應卻是,“使功不如使過,物盡其用。”
作者有話說:
使功不如使過:使用有功績的人,不如使用有過失的人,使其能將功補過。
二更晚一點,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