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陸遷就算是再沒有眼力見, 此時也明白祁雲崢是在為誰出氣。
此時越是提及江眠月,祁雲崢便對他越狠。
但是陸遷萬萬沒想到,如此高高在上的祭酒大人,居然會因為江眠月對付自己這麽一個小嘍囉。
雖然不明白祁雲崢為何對江眠月如此特殊, 但是淪落至此的他, 根本就不配去想這個問題。
他雖然不聰明, 可在如今的祁雲崢麵前,強烈的求生欲卻讓他忽然機靈了一些, 十分識時務的開始求饒。
“祭酒大人, 我錯了,祭酒大人, 我再也不敢叫了, 不敢叫了!您……您饒了我吧, 我不該說……不該說她。”
“吵得很。”祁雲崢聲音尋常,可這簡單的三個字, 卻把陸遷嚇得頓時閉了嘴。
可他實在是疼,腿間疼, 手疼,疼得要命。
他疼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滾, 可他卻不敢,他怕祁雲崢煩他, 直接將他弄死。
入了國子監成了監生之後, 命便是皇帝的,可天高皇帝遠,細細算來, 命是祭酒的。
他怕疼, 但是更加怕死, 如今隻有老老實實憋著,憋得整張臉都紅了,頭發散亂,眼睛裏包著一大包淚水,發出奇怪的哽咽聲。
“祭酒大人……嗝,您能饒了我嗎,您讓我做什麽都行……”他努力忍住淚水,可憐巴巴的看著祁雲崢。
祁雲崢麵容溫和的看著他,便仿佛平日裏麵對尋常的監生們一般,淡淡一笑,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有些忍俊不禁,“想什麽呢?”
陸遷被眼前的祁雲崢嚇哭了,他哭得真心實意,眼淚鼻涕都在流,眼淚混著鼻涕,如泥漿一般滾滾而下。
祁雲崢並不為所動,眼神慵懶而平靜,他緩緩從懷中取出那紅色的祈福袋,“第二樁。”
陸遷看到那祈福袋,渾身顫抖起來。
“祭酒大人,我錯了祭酒大人……”
祁雲崢看向他另一隻完好的手掌。
“大人!啊啊啊,大人您饒了我吧!”陸遷拚命掙紮,像一隻被拴在角落裏捂住掙紮的動物,臉上露出驚恐和扭曲之色。
祁雲崢麵無表情,伸出手指,觸及他那隻完好的手掌。
就是這隻手,扯開了江眠月的衣裳,將她的襴衫撕碎。
祁雲崢眼眸微微一涼,手指施力,隻聽“哢噠”一聲,陸遷的食指被生生折斷。
“嗚哇……”陸遷疼得不住翻滾,哭得聲嘶力竭。
“第三樁。”祁雲崢聲音依舊平靜,“欺辱她。”
“……不不,大人,事未成,事未成啊大人!我根本沒能得手!”陸遷哭喊的聲音都小了許多,他已經疼得快要暈過去了。
祁雲崢聞言,似乎更加不爽,他手上微微用力,聲音幽涼,“得手?”
陸遷隻聽耳朵裏冒出“哢噠”兩聲,兩隻手指同時被折斷,他腦中嗡鳴,下一刻便直接疼暈了過去。
外頭的風越來越凜冽,看起來像是要下雨。
忽然一陣風吹來,裹挾著一段槐樹的斷枝,“啪”的一聲砸在外頭的窗戶上。
廣業堂的監生們都嚇了一跳,江眠月驀然抬起頭,看向窗外。
上午還是晴日,下午便山雨欲來,明明是冬日,天氣卻如此詭譎,如人的情緒一般善變。
江眠月極少在課堂上分心,今日卻有些聽不進去。
那紅色的祈福袋仿佛一直掛在她的心頭,讓她想要弄清究竟這是怎麽回事。
她轉頭看向窗外,看著風越來越大,心中卻想著,要不要去繩愆廳,將事情弄清楚。
而此時,繩愆廳中,陸遷再一次疼醒,他已經無力再開口,隻渾渾噩噩的睜眼,被鐵鏈徒勞掛著,如一條待宰的羔羊。
“我就……我就不該來國子監。”陸遷的聲音如同蚊蠅,祁雲崢卻聽得十分清楚。
“由不得你。”祁雲崢揪住他的衣領,黑眸靜靜看著他,泄憤後,祁雲崢整個人反而比方才冷了幾分,陸遷反而更加不敢與他對視,一臉的驚恐萬狀。
“你以為,是誰給你的銀子。”
陸遷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銀子……
那兩百多兩銀子!
居然是麵前的人……
“怎麽,怎麽……怎麽會!”
陸遷驚得說不出話來,連身上的疼痛都幾乎要忘了。
他原以為那銀子是天上掉餡餅,卻沒想到,此事竟然是祁雲崢一手為之。
那麽如此,自己寫的文章通過國子監選錄,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那選錄的決定權,就在祁雲崢的手中。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聯想到剛剛祁雲崢說的那些話,似乎對自己積怨已久,他是故意的!
若在國子監外,還要講王法,祁雲崢想要弄死自己,還得費些勁。
可是在國子監內!
陸遷頓時想到自己進國子監,那般輕而易舉,本以為一步登天,可是沒想到,入學第一日就被鞭打到起不了床,好不容易養好傷,結果又“不小心”得罪了那公主。
不,根本就不是不小心。
他記得!在要去公主別院的前一晚上,祭酒大人將他叫到敬一亭,給他灌“迷魂湯”,說他是多麽的優秀,多麽的出類拔萃,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不要被其他監生所瞧不起。
他就這麽想要致自己於死地嗎!
一樁樁一件件,簡直就是一整個連環套,將他死死地鎖在國子監,鎖在他的手掌心!
祁雲崢就像是那引誘鳥兒進籠子的劊子手,用銀子和簡單的考試將他引進籠子慢慢宰割!
此人實在是,實在是太可怕了!
陸遷想通一切之後,驚恐地一動也不敢動,幾乎絕望的看著麵前的男人。
他究竟犯下了什麽錯,才會惹的這位祭酒大人如此報複自己?
“還有,第四樁……”祁雲崢緩緩開口。
還有第四樁?若不是被鎖鏈鎖著手腳,陸遷恨不得立刻一頭撞死在祁雲崢麵前。
學堂終於下了課,可剛下課,監生們一出學堂,外頭的雨便開始嘩啦啦的下了起來,雨滴如瀑,站在屋簷下都要被雨水濺濕了衣角。
雨大風寒,大家頓時都不想出去了。
雨來的突然,大家都未帶傘,眾人罵罵咧咧的回到廣業堂中等待,想等著雨小一些再出去,卻見一個身影飛快的跑了出去,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那誰啊?”有人問。
“江眠月啊,她這麽著急去做什麽?”
“看樣子,似乎是往繩愆廳走呢。”
“應當是去問問審訊的結果吧。”
蘭鈺一臉盲然的站在原地,她也不清楚江眠月究竟要做什麽去,大概率應當是有什麽事要問那陸遷。
大雨滂沱,很快便淋濕了江眠月身上的襴衫,她渾不在意,隻想著心裏疑惑的問題,等到她來到繩愆廳附近,腦袋上的頭發都快濕透了,衣裳也打濕了一片。
繩愆廳寂靜無聲,隻有一間房間裏頭有燈光。
江眠月緩緩靠近,感覺到那房間裏似乎有人在。
雨聲稀裏嘩啦的響個不停,江眠月聽不清那房間裏的人在說些什麽,她有些想進去,卻不知此時裏頭訓話的是誰。
她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幾步,耳朵附在那門上,靜靜地聽裏頭的說話聲。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祁雲崢的聲音隱隱從門縫中傳來,“君子品行者,遇到問題先從自身找原因,小人者,遇到問題總是想方法推卸責任,從不會反思自己(1),陸遷,你最大的錯誤,便是如此。”
房間裏聽不到陸遷的聲音。
江眠月心中一動。
這話,確實是陸遷的真實寫照,他最大的錯誤,便是將所有的失敗和不堪都怪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會有今日,也都是他自作孽罷了。
江眠月站在門外聽著他對陸遷的諄諄教誨,心中情緒複雜。
祁雲崢還在說,半晌,江眠月終於沒忍住,還是在外頭敲了敲門。
裏頭聲音一滯,便聽到祁雲崢緩緩道,“誰,進吧。”
江眠月輕輕推開門,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騷氣,她有些窒息,眼眸看向陸遷,卻嚇得渾身一顫。
隻見陸遷被鎖鏈綁在角落裏,褲子濕了一灘,那便是騷氣的來源。
陸遷看到她出現,渾身一抖,似乎被她嚇到了,發出痛呼聲,似乎哪裏在疼。
可他看起來完好無損,連鞭痕也沒有,隻是滿身都是冷汗,哭得眼睛都腫了,看起來有些狼狽,除此之外,隻見他手腕垂落,看起來有些無力。
似乎並未受什麽刑罰。
“何事?”祁雲崢淡淡看了江眠月一眼。
“祭酒大人,我能不能……問他幾件事?”江眠月輕聲問道。
“行。”祁雲崢悠悠看了陸遷一眼。
陸遷感覺到他的眼神,微微一瑟縮。
“不要太久。”祁雲崢臨出門前,緩緩道,“有事開口,我便在門外。”
“多謝祭酒大人。”江眠月著實感激。
他起身離去,輕輕掩上了房門。
可他雖然走了,人影卻依舊投在廂房門上,修長而富有存在感,昭示著他並未走遠。
陸遷瑟瑟發抖的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仍不敢輕舉妄動。
“到了這個時候,現在能跟我說實話嗎?”江眠月問他,“祈福袋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我真的不知道。”陸遷又快哭了,他如今哪裏還有以往的態度,慫得如同一坨爛泥,“我真的不知道此物如何又回到了我這裏,明明當時已經給你了。”
江眠月皺眉,細細思忖,目光卻看向門外的那道身影。
“江眠月。”陸遷見她不說話,鼓起勇氣,“我快要離開了,我犯了許多錯事,如今非常的後悔,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坦言。”
江眠月意外的看著他。
這家夥怎麽……祁雲崢跟他說了什麽,一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模樣,仿佛馬上不是去充軍,而是要喪命。
“我從前一直說,幼時我救過你。”陸遷聲音顫抖,眼眸中帶著幾分恐懼,“其實,不是我。”
江眠月一愣,皺眉看著他,“什麽意思?”
“當時救你的人,我……我答應他們會跟你爹娘說清楚原委。”陸遷一麵說,一麵看向門外的那道身影,努力忍著痛,將話說清楚,“我騙了你,也騙了你爹娘,其實那一日,不是我救得你,但是我冒領了這個功勞,江眠月,很抱歉。”
江眠月心中震驚,腦子裏卻一片模糊。
說實話,小時候那樁事,她實在是想不起來,大夫說是砸了腦袋,當時本就年幼,記得並不全,恐怕難以恢複記憶。
可是如今陸遷說的這話,卻讓她心中有些覺得古怪。
“救我之人,是什麽樣的?”她問。
“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是兩人,一老一少。”陸遷身子顫抖,他的雙手疼得他快要暈過去,他卻拚命忍著,不敢表現出來,隻為博得一線生機。
一老一少……
江眠月摸了摸額頭,她完全沒有印象了。
那件事發生在她五歲那年……她一直覺得,就算她那日沒撞著腦袋,恐怕也不一定能記得那些事。
“罷了,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你能說出來也算是改過自新。”江眠月看著他,緩緩道,“你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算是罪有應得,日後好好做人吧,我走了。”
陸遷看著她的身影,忽然低聲哭了起來,也不知是在為誰而哭。
外頭依舊在下雨,祁雲崢看著江眠月從繩愆廳出來,見她頭發依舊是濕漉漉的,微微蹙眉,想要從懷中拿出帕子來。
江眠月一看他那動作,便笑了,從懷中拿出一塊帕子,正是之前祁雲崢說送她的那塊。
“祭酒大人,我這兒有呢。”
祁雲崢睫毛一顫,眼眸中浮出些笑意。
“得到想要的答案了?”祁雲崢問。
“沒有。”江眠月搖了搖頭,她仰頭看向祁雲崢,輕聲問,“祭酒大人,學生可否冒犯的問您一個問題。”
“你說。”祁雲崢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開口,雲淡風輕的應道。
“那福袋,祭酒大人是否知道……”江眠月也不知道該如何問,她隻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想看看他會是什麽反應。
若他看起來不自然,或是顧左右而言他,或是直接否認,便說明他定是有些問題的。
說不定,會記得上輩子的事。
祁雲崢見她言語未盡,一幅試探的模樣,緩緩笑了笑,“若我說,是我做的,你會如何作想?”
江眠月一愣。
她千算萬算,卻算不到,祁雲崢居然會直接將此事應下來。
看著他坦蕩,眼眸溫和,江眠月心中略有些佩服。
不管如何……此事她心中感激不已,而且他敢作敢當,足以見今生的他,倒是盡顯君子之風。
作者有話說:
江眠月:祭酒大人真君子。
陸遷:嗚嗚嗚嗚嗚……救命啊
二更十二點左右!
(1)“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是指具有君子品行的人,遇到問題先從自身找原因,而那些小人,出現麻煩總是想方設法推卸責任,撇清自己,從不會去反思自己,從自身找原因。出自孔子《論語·衛靈公》:“君子要求的是自己,小人要求的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