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江眠月愣住了, 她喘著氣,緩緩撐著地麵,想要站起身。
可腳下綿軟,著實是起身無力, 用力要起身的時候, 手腳都在微微顫抖。
“需要幫忙嗎?”祁雲崢問。
江眠月舔了舔幹澀的唇, “多謝……祭酒大人……”
江眠月一口氣喘不上來,咽了口唾沫, 正準備說, “不必了,我緩緩就好”, 話還未出口, 便感覺到祁雲崢伸出手, 捉住了她的胳膊。
黑暗中,江眠月感覺到他溫熱的指尖稍帶輕柔的, 卻極為有力的將她捉住,他呼吸淺淡, 一聲一聲在她耳邊響起,卻漸漸染紅了她的耳根。
他的力道一點點傳到她的手臂上, 溫熱的觸感和熟悉力度令她覺得有些別扭,她喘著氣低頭, 視線正好落在了他的手指關節處。
那兒有一顆紅痣。
腦子裏頓時閃過無數個畫麵。
他的手捉著她的腕, 掐著她的踝,甚至於藏匿在她幽邃之淵,黑暗中隻能聽到氤漬的水聲, 揉碎了瓣碾碎了枝, 隻有那顆殷紅的痣清晰的, 在她躲閃而模糊的視線中昭示著某種存在感。
“放鬆。”他附在她耳邊說。
她報以難以言喻的嬌聲,無法控製。
江眠月冷不丁醒過神來,額頭上冒出冷汗,眼前人的存在感著實太強,再加上他籠罩過來的墨香味,仿佛將她的意識拉回過去,拉回上輩子,拉回那無法掙脫的記憶力去。
她如今虛弱,幾乎要產生奇怪的幻覺。
“祭酒大人。”江眠月終於站起身。
“嗯?”祁雲崢低頭,發出一聲鼻音。
江眠月耳根酥麻,長長吸了口氣,“學生……再緩緩就好,您,先回去吧。”
“你沒有基礎,如今這樣跑,很容易出事。”祁雲崢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憂慮,“誰告訴你要這樣練習的?”
“學生……自己想的。”江眠月輕聲說。
“胡鬧。”
江眠月腳一軟,祁雲崢沒有再將她拎起來,反而順著她倒下的方向,將她放在了幹枯的草地上。
江眠月不解看著他。
“明日你的腿會疼。”祁雲崢在她麵前單膝跪下,手指觸及她的小腿肚,“冒犯了。”
“啊——”江眠月疼得腿肚子一抽,劇痛不已,比她跑這麽久還要難受,他在做什麽!
江眠月直接被摁清醒了,驚恐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深深地掐在她的腿上。
“別別別!”江眠月見他的指間又要往下掐進去,趕緊捉住他的手腕,“別!”
“明日還想跑嗎?”祁雲崢問她。
“想。”江眠月老老實實說。
“可是我前幾日已經疼過了,每日跑,已經有些麻木。”江眠月補充了一句。
“長遠來看……”祁雲崢話音未落,便又緩緩掐了下去,“長痛不如短痛。”
江眠月死死捂住嘴,眼淚汪汪的看著他。
任一般人麵對江眠月這樣的目光恐怕都下不了手,可祁雲崢卻緩緩的,溫柔的朝她一笑,“換一隻。”
“不,祭酒大人,祁大人,謝謝你,不用……啊!”江眠月剛剛下去的汗水如今又冒了上來,額頭上滿是冷汗,疼得嘴唇發白。
她幾乎不可置信,這人怎麽會如此惡毒!
自己好不容易堅持下來,想回去休息,卻要被他如此折磨!
“祁大人!”她幾乎要說出超出禮數的話,可這聲話音剛落,便聽到祁雲崢說,“站起來試試。”
她疑惑看著他。
祁雲崢捉住她酸疼的胳膊,將她拽了起來。
江眠月站起來的一瞬間,卻感覺到了極大的不同。
她的小腿原本僵硬疼痛,仿佛被灌了陳醋一般酸疼,如今卻有一種被人重新理順了經脈,祛除了酸痛的舒暢感,整個小腿仿佛換了新的似的,十分輕鬆。
江眠月驚愕的看著祁雲崢。
祁雲崢眼眸深深,淡笑道,“好些了?”
“啊,嗯……”江眠月喘了口氣,咬住了唇。
“怎麽?回去吧。”祁雲崢道。
江眠月悄悄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個,祭酒大人……”
“嗯?”祁雲崢看著她,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其他地方……可以嗎?”江眠月主動開口,有些羞赧,但是如今為了長跑,她已經無所畏懼。
“手可以,腿的話,剩餘的地方不太方便。”祁雲崢緩緩道。
“無妨。”江眠月覺得最難受的就是上腿,長跑到現在,就數這兒最難受,整個都是緊繃的狀態,無法放鬆下來,“請祭酒大人幫忙!”
“會更疼。”祁雲崢說。
“我能忍。”江眠月說。
“坐下吧。”祁雲崢“無奈的看著她”,“別哭。”
“嗯。”江眠月覺得自己著實有些厚臉皮,方才祁雲崢好心替自紓解,她還不領情,差點憤怒地幾乎要罵出口,如今卻覺得祁雲崢著實是什麽都會,居然有如此厲害的“手藝”,著實是方便極了。
實用為上,實用為上,疼就疼點了,總比練了許久苦也吃了罪也受了最後什麽都得不到強得多。
江眠月一麵想著,一麵看著他修長的手指緩緩落在她的腿上。
她咬牙,閉上眼。
“唔!”她眼淚氤氳在眼眶之中,大口喘著氣。
“忍得住嗎?”祁雲崢皺眉看著她痛苦的模樣。
“可以的!”江眠月話音還未落,他便冷不丁的摁了下去,手指卡在她的經脈處,幾乎在何揉碎她的酸痛部分。
這仿佛最恐怖的刑罰,她幾乎麵容扭曲在一處,眼淚嘩嘩流了出來。
祁雲崢看不下去了,驟然鬆手,“為何如此執著於長跑,為了那獎勵?還是為了贏那監生?”
“都有。”江眠月還剛剛說完這兩個字,便感覺到他再次施力,她差點咬著舌頭,疼得大喊了一聲。
“好了,手伸過來。”祁雲崢額頭上也冒出一層薄汗,目光幽深的看著她,“你知道那獎項為何?連我也不知。”
江眠月乖巧的將手伸過去,輕聲說,“我猜的。”
“若是猜的不對呢?”祁雲崢深深看著她。
“那也不能錯過機會。”江眠月輕聲道,“而且皇上獎賞之物,應當不會太差。”
祁雲崢手指一頓,而後回過神來,緩緩紓解她最後一處酸疼。
手上比腿腳好些,祁雲崢施力的時候,她隻覺得略有些酸疼,明明施的力道基本一樣,不同地方的感覺卻有極大的不同。
“明日的疼痛便會好很多。”他說,“明日少跑一些,待身體恢複,後日便能繼續照常練習。”
“好厲害。”江眠月十分好奇的看著祁雲崢,“祭酒大人怎麽會這些?”
祁雲崢將她雙臂都紓解了一遍,見她發問,便緩緩答道,“從前學過些功夫,知道一些身體脈絡走向和穴位,可以緩解酸痛,隻是過程有些疼,極少有人能忍下來。”
江眠月聞言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有些錯愕,卻淡淡笑了出來。
月光下,她的笑顏帶著幾分放鬆和憧憬,不再如上輩子那般死氣沉沉,眼底沉著憂慮與愁緒,她便仿佛那死而複生的槐樹,重新長出了枝丫,抽出了嫩芽,迎著陽光努力生長。
祁雲崢睫毛微顫,將她整個笑顏都用力地盛進眼眸之中。
江眠月緩緩站起身,她發現自己手腳都不抖了,雖還有些酸軟,卻與剛剛的感覺完全不同,整個人的鬆整了,十分暢快。
“學生多謝祭酒大人相助!”江眠月感激不已,抱拳道,“大人博聞強識,還長於實用技能,著實厲害極了。”
祁雲崢倒是沒想到她會忽然說這樣的話,緩緩輕笑一聲,道,“溜須拍馬便不必了。”
江眠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她低下頭,卻沒注意到,星月皎潔之下,祁雲崢耳後一抹淡紅。
第二日,江眠月醒來之後,果然覺得自己身上的酸疼感比以前好了太多,正如祁雲崢所說,“長痛不如短痛”,雖然那短痛著實像是卸了她的四肢一般疼,但是歸根到底隻是一瞬間的事,忍過去之後,便是坦途。
她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她昨晚便應該請求祁雲崢,若是日後再酸疼……還得要麻煩他才行。
“眠眠,你昨晚睡得不錯呀。”尹楚楚看了她一眼,“比前幾日精神多了。”
“是呀。”江眠月心情大好,“我一定能贏。”
話雖如此,可三十裏著實還是太長了些。
江眠月每日都去跑,卻沒有一日能跑完三十裏,總是在二十裏的時候便筋疲力盡,喉嚨火燒火燎幾乎像是要死了一般,無法再繼續。
她夜跑的事情也很快驚動了很多監生,不知從哪一日開始,到了晚上,騎射場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有些人覺得熱鬧,也跟著她一起跑,還有些人幹脆就是來看熱鬧,一麵閑聊究竟是那李海贏還是她贏,一麵在看台上吹冷風。
尹楚楚和蘭鈺怕江眠月被一些無聊的人打擾,便都來陪她跑,可她倆沒跑兩圈,就氣喘如牛,坐在草地上看她一圈又一圈,繞得人眼睛疼。
不久後,她們卻忽然發現,有個人緩緩地跑到了她的身邊。
“喂喂喂。”蘭鈺拍了拍尹楚楚,“那誰啊。”
尹楚楚目光一凜,遠遠看到那人的臉,有些微愕,“裴晏卿?”
江眠月正在專心往前跑,緩緩控製呼吸,卻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她側眸一看,卻見裴晏卿紮進了褲腳,束上了袖子,露出修長結實的小臂,跟在她的身側半步遠。
她心念一動,卻說不了話,便朝他輕輕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繼續專心的往前跑。
裴晏卿麵不改色,繼續往前。
月光下,騎射場的看台附近的一處樹下,祁雲崢與司業大人站在高處往下俯視,耳邊傳來看台中各位監生八卦的聲音,“誒,跟上江監生的那個人不是裴監生嗎?修道堂的齋長。”
“他怎麽也去湊熱鬧了,這不像他素來的風格。”
“恐怕是因為那出戲吧。”有人神秘兮兮的說,“皇上壽寧節,國子監獻禮不是梁祝嗎?那裴監生是梁山伯,江監生是祝英台,任誰看了他倆,也會說是一對璧人。”
“看著倒也還般配。”
“二人關係好著呢,聽說之前就熟悉了。”
“這若是真湊到了一塊兒,也算是一段佳話。”
“不過國子監規矩森嚴,他們這樣不好吧。”
“又沒做什麽,隻是一起跑幾步,他們身旁那麽多人呢,就算要罰,也得找個理由吧。”
一旁的樹下,司業大人聽聞這些話,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是啊,就是要這樣,有什麽可罰的,同窗的情誼才是最美好的,年輕人嘛。”
樹蔭下,祁雲崢陷在月光外的陰暗處,緩緩垂眸,聲音輕柔笑道,“是啊。”
“誒,那是誰。”司業大人忽然上前一步,“好像是那個李海。”
祁雲崢緩緩掀起眼皮,看向那騎射場。
隻見一個高大壯實的男監生,一把攔下江眠月,如一座山一般堵在了她的麵前。
作者有話說:
司業大人:年輕人就是要轟轟烈烈嘛。
祁雲崢:是啊,我也不老。
司業大人: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
祁雲崢:你是。
二更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