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一更)
第三十六章(一更)
祁雲崢站在桌前, 背著手,與平日裏相比,顯得有些憔悴,麵色略有些蒼白。
他聞言, 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隻手指微微動了動, 看起來十分平靜。
五位齋長站在東廂房中,麵色各異, 皆是沉默, 祁雲崢麵色未變,可江眠月卻注意到, 他眼中似乎有略微的意外之色。
太巧了, 著實是太巧了。
江眠月聽到這個消息, 下意識的看向裴晏卿,心中不由得覺得有些奇怪, 昨日顧惜之才去的公主別院,今日就出了這樣的事, 顧惜之這……難道是為了躲公主?
祁雲崢緩緩掀起眼皮,掃了江眠月一眼。
“他在舉業齋?”祁雲崢問。
“回稟祭酒大人, 正是。”裴晏卿皺眉嚴肅道,“劉大夫已經去替他醫治, 我們離開時, 劉大夫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恐怕近日是難以離開國子監。”
祁雲崢手指微微虛握成拳, 眼眸低垂, 細細思忖片刻, 並沒有問顧惜之是如何摔的、怎麽摔的,隻開口道,“裴晏卿,你近日多照顧他些。”
“是。”裴晏卿立刻抱拳領命。
“臨近皇上壽寧節,諸位齋長要叮囑諸位監生,特別是被公主選中的監生,萬事小心,不要再出現類似的情況。”祁雲崢聲音微涼,帶著幾分警告,“公主殿下耐心有限,不是什麽事情都能容忍的。”
“是。”五位齋長齊齊應聲,裴晏卿眼眸略有些閃爍,麵色也有些發白。
祁雲崢的視線自然便落在了裴晏卿的身上。
一看他平日裏便極少做違心之事,一件小事,便如此慌張,果然是過於身正……第一次做這欺上瞞下的事情,便露了怯。
祁雲崢眯了眯眼,卻見裴晏卿咽了口唾沫,緩緩調整片刻,麵色漸漸恢複如常。
“祭酒大人,學生有事單獨稟報。”裴晏卿道。
江眠月轉頭看向他,似乎猜到了什麽。
“其他人都退下吧。”祁雲崢道。
江眠月便與其他幾位齋長一同出了東廂房門,可她心中不安,總有些擔憂,更何況她手中還拿著那算表要給裴晏卿。
“眠眠,你不走嗎?”尹楚楚見她腳步停下,疑惑問道。
“我還有些事,你先回去吧楚楚。”江眠月道,她還想等一等裴晏卿。
“好吧。”尹楚楚狐疑的看了江眠月一眼,轉身離開此地。
此時,東廂房內,祁雲崢與裴晏卿麵麵相覷,裴晏卿朝著祁雲崢皺眉行禮,“祭酒大人,有一事,學生要坦白。”
祁雲崢靜靜看著他,睫毛動了動,“嗯。”
“顧惜之顧齋長,今日是故意摔下去的。”裴晏卿說到此,麵上還是露出些許不忍,“他是為了躲避公主,自己從高處一腳垮了下去,才會有如此境地。”
“此時你知他知,為何要坦白。”祁雲崢冷冷看著他。
“祭酒大人昨日教誨,學生銘記在心,此時若是不告訴您,便是欺上瞞下,非君子之行,也給您添了麻煩。”裴晏卿抬眸看向祁雲崢,眼眸中充滿了真誠與平和,“且顧惜之委托學生,演那梁山伯一角,請祭酒大人準許。”
“先斬後奏,便是君子之行?”祁雲崢眯眼看著他,原本冷淡眼眸中陡然淩厲,語氣也顯得有些嚴厲,“你二人商量好了再告知於我,便是君子之行?裴晏卿,你好大的膽子。”
“祭酒大人恕罪!”裴晏卿垂眸,站在那兒,卻並不走動,隻開口道,“顧齋長與學生,都知道此事並非兒戲,學生願一力承擔後果。”
“此事與本與你無關。”祁雲崢緩緩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裴晏卿的背後冒出了冷汗,祁雲崢平日裏溫和儒雅,是令人尊敬的長輩,而如今他渾身壓迫感十足,明明麵容還與平日裏完全相同,氣勢上卻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他顧惜之自己摔了腿,你為何要承擔後果。”
“學生……”裴晏卿一時間卡殼,他眼神微動,似乎也在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學生,是為了……”裴晏卿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且不說那戲本的角色全由公主殿下親自挑選,上一個自薦的梁山伯,如今在舉業齋癱臥不起。”祁雲崢看著裴晏卿麵色漸漸變得凝重,語調漸漸緩和,“此事需從長計議,不是你們二人商量好的那麽簡單,明白?”
“學生知錯!”裴晏卿額間冒出些冷汗來,“請祭酒大人處罰。”
“你一向來都不錯,此次罰你,這幾日好好照顧顧惜之,順便禁足,若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舉業齋。”祁雲崢道。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低頭道。
領罰以後,裴晏卿神情凝重地走出了門,一抬頭,卻見江眠月站在不遠處的槐樹下,雙手握著那竹書算表,正在百無聊賴的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圈,似乎在等人。
剛好一陣秋末的涼風吹過,吹得她頭上的綢帶飄飛,地上落葉淩亂,她百無聊賴地抬起頭,卻正好與裴晏卿四目相對。
“裴齋長。”江眠月頓時露出笑來。
裴晏卿一愣,看著她的身影,心中那棵小芽兒頓時肆意地長出了蔓藤來,攀附著他的心髒緩緩蔓延長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步上前,“江監生怎麽在此處。”
“等你呢,你忘了,今日要交換。”江眠月笑著看他,見他麵色不佳,不由得疑惑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算表這幾日先不用給我,你留著用。”裴晏卿麵上緩緩恢複了些血色,淡淡笑了笑,“我被祭酒大人罰禁足了。”
“怎會如此?”江眠月皺眉看向東廂房,這個瞬間,東廂房的窗戶方向似乎有人影一閃而過,看不清晰。
她忽然想起這個角度會被東廂房的方向看見,趕緊道,“裴齋長,我們邊走邊說吧。”
“好。”裴晏卿點了點頭,自然跟在了她的身側稍稍往後一些的地方,與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敬一亭東廂房內,祁雲崢倚在窗邊,眼眸沉沉,麵色森冷。
好一個君子。
江眠月回到廣業堂的時候,頭暈得更厲害了。
腦子裏裝滿了事情和工課,依舊在不停的想事情,身體卻像是有些跟不上,沒有什麽力氣。
“眠眠,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蘭鈺見她在自己身邊的位置坐下,麵白如紙,不禁有些擔憂起來,“要不要我陪你回去休息?”
“不必。”江眠月單手撐著腦袋,咬牙道,“就是有些暈,坐會兒就好了。”
坐在位置上,江眠月手中拿著筆,卻一個字也沒寫,隻想著剛剛裴晏卿說的話。
他雖然什麽也沒說,江眠月卻能猜到一部分。
祁雲崢雖然上輩子凶惡,這輩子卻有個祭酒的模樣,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罰人……顧惜之摔斷腿,為何裴晏卿卻仿佛看到了似的,是偶然?他與祁雲崢說起此事的時候麵色頗不自然,這樣行事磊落之人,不善於撒謊,當然不自然。
沒有那麽多的偶然,顧惜之摔斷腿也不可能是偶然,極有可能顧惜之拜托裴晏卿替他傳話。
江眠月皺眉,裴晏卿幫忙傳話便罷了,為何要單獨留下,又受了處罰?難道他將顧惜之摔傷的事情,也一並坦白,並攬在自己身上了?
她心中一動,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在想什麽?”蘭鈺戳了戳她的胳膊,“墨汁滴在紙上了。”
“啊。”江眠月低頭,趕緊將麵前的紙挪開。
江眠月坐下上課以後,頭暈的感覺稍稍好了一些,但是九章算術課開始以後,她又開始頭疼起來。
什麽意思?
江眠月痛苦的托著腮,聽著助教在台上說的內容,腦袋嗡嗡作響。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時,諸位監生剛好結束今日的課業,江眠月卻聽聞外頭傳來一陣陣喧鬧的聲音,隱隱的,似乎聽到一聲,“和樂公主駕到!”
江眠月一凜,果然來了……
雖然和樂公主會來,在江眠月的意料之中,可是她卻沒想到,公主居然來的如此之快,連一日都不能等,即便正是黃昏,也要趕來。
“快快快,廣業堂齋長,帶所有男監生去彝倫堂。”
有其他堂的監生過來傳話。
“好。”江眠月立刻開始集結所有人,期間,她著實有些頭暈,硬是咬牙忍著,總算用最快的速度帶著人趕到。
彝倫堂如今滿是人,隻不過全都是男監生,各堂的男監生幾乎都在此處,除了顧惜之、裴晏卿和陸遷,幾乎所有男子都在此處,連國子監的諸位助教博士,包括祁雲崢在內,全都齊聚一堂。
公主正有些惱怒的與祁雲崢說著什麽,祁雲崢麵色淡淡,雖禮貌克製,卻有些淡淡的敷衍之色。
江眠月將人帶到後,便找了個角落,靠在牆邊喘氣。
她覺得很不妙。
熟悉的感覺一陣陣的侵襲而來,她頭疼欲裂,小腹也開始隱隱作痛。
遭了,怎麽在這個時候……
進了國子監以後,她日日忙碌,心思全放在別的事情上,卻忘了自己每個月都有一次劫難,她懊悔不迭,早知如此,今日便該如蘭鈺所說,呆在勤耘齋。
她無力的喘息,雙手捂著小腹,躲在角落裏,緩緩蹲下,爭取不讓其他人發現自己。
來不及了。
江眠月看著麵前滿是男子的彝倫堂,欲哭無淚。
這下該如何是好。
遠處,祁雲崢目光掃過麵前諸位監生,卻沒有看到那個剛剛麵色蒼白東奔西跑的身影。
她去哪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