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那人的手指溫熱而幹燥, 在觸碰到她皮膚的一瞬間,他的手掌若有似無的微微一顫,仿佛碰到了什麽灼人的炭火。


    是祁雲崢。


    江眠月心下一鬆,而後又是一緊——等等, 祁雲崢怎麽過來了?

    他剛剛跟著自己來的嗎?是什麽時候開始……跟在她身後的?她被他捂著眼睛, 渾身僵硬, 下意識的一動也不敢動。


    祁雲崢見任由他單手蒙著眼睛,手上緩緩鬆了些, 虛浮地遮在她的眼眸之上。


    “走。”祁雲崢道,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好的,祭酒大人。”江眠月眨了眨眼, 睫毛觸及他的手掌心。


    他掌心微癢, 血液中升騰而起一種微妙的躁動之氣……掌心所觸及之麻癢, 仿佛空拳握著蝴蝶,蝴蝶脆弱掙紮, 翅膀拚命揮動,卻如瘙癢, 癢入骨髓,入心髒, 再由心髒泵出四肢百骸,讓大腦發熱, 肢體悄悄燃燒。


    他心中並無其他欲念, 此時左胸腔卻猛地一跳,小小的火苗便這樣悄悄燎了原,亂了心。


    祁雲崢喉結微動, 壓下心中躁動, 蹙眉看向那床上的男子, 視線落在床邊那繚繞的和香上。


    那香的味道詭譎甜膩,仿佛加多了糖的點心,黏糊糊濕噠噠,讓人渾身不適。


    和樂公主,可真是……害人不淺。


    祁雲崢咬牙,單手捉住江眠月的手腕,轉身便快速往外走,他步伐有一瞬間的淩亂,轉瞬間他便控製下來,穩穩地邁步,可江眠月的手腕卻被他攥得緊緊地,絲毫不放。


    那香……那香有問題。


    江麵月心中緊張,她發現祁雲崢的步伐比平日裏還要快許多,她幾乎要費力小跑才能追上他。


    他不會是……


    江眠月心中一凜,咽了口唾沫,小聲問,“祭酒大人……”


    祁雲崢並不理會她,隻抓著她的手腕往外走。


    “大人……”江眠月的聲音帶著些喘息,“我,我自己能走。”


    祁雲崢腳步一僵,眼角抽了抽,她不開口倒好,天生便柔軟好聽的聲音一出,便仿佛被什麽放大了感官,徑直的鑽進了他的耳朵。


    他的手上還捉著她的手腕,雖隔著衣裳,可那衣裳輕薄,觸手便是溫暖與綿軟,稍稍一碰便要傷著了。


    祁雲崢猛地鬆開手,壓下心底的躁動,維持著聲音的平靜,“抱歉,方才有些著急。”


    “多謝祭酒大人提醒學生。”江眠月心有餘悸,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卻見他麵色平靜,眼眸如平日裏一般溫和疏離,似乎剛剛那詭異的香並沒有影響到他太多。


    還好還好……江眠月緩緩鬆了口氣。


    “時候不早,快些回去,衣裳來不及換了,下次拿給和樂公主便是。”祁雲崢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嚴肅道,“動作快些。”


    “是,祭酒大人囈樺。”二人剛好走到方才江眠月準備換衣裳的廂房附近,江眠月撿起剛剛被自己落在地上的靛色襴衫,跟在了祁雲崢的身後。


    二人正要往外走,江眠月的身後卻忽然傳來和樂公主的聲音。


    “怎麽,祁大人,臨走前都不來說一聲嗎?”和樂公主方才不知道去了哪裏,現在慢條斯理的從一旁的觀景亭中走了出來,一身慵懶之氣,她看向江眠月,微一挑眉,“怎麽,衣裳舍不得換?”


    “回稟公主,忽然有些急事需要處理,衣裳來不及換下,下次完好無損歸還公主。”祁雲崢聲音平靜,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禮數無可挑剔。


    和樂公主卻微微一挑眉,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她腳步微動,緩緩上前,鼻尖微微動了動,抬眸看向祁雲崢,眼眸中生出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祁大人你不會是去了那個房間……”


    祁雲崢淡淡笑了笑,“實乃祁某誤闖,望公主殿下莫要怪罪。”


    “怪罪?為何要怪罪!”和樂公主臉上的笑意越來越顯眼,她細細打量著祁雲崢,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看著他平靜的麵容,微微挑眉,“祁大人沒有異樣的感覺?”


    “公主殿下指的是?”祁雲崢麵色平靜,笑容溫潤,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和樂公主微微蹙眉,原本已經確認他中了招,現在看來,倒是無法確定了。


    “祁大人好運氣。”和樂公主朝著他淡淡笑了笑,“那香隻對男子有效,且隻有本公主有解,用來懲罰那些不聽話的男人們用的,既然祁大人沒有沾染上,那便少了些麻煩。”


    祁雲崢淡淡笑了笑,“多謝公主關懷,隻是如今確實有要事需要回去處理,便不在此叨擾公主殿下了。”


    “請便。”和樂公主笑了笑,看向江眠月,“這衣裳你穿著倒是養眼,送你了。”


    “不,公主殿下……”江眠月急忙道,可話隻開了個頭,便被祁雲崢打斷,“那便多謝公主殿下割愛。”


    和樂公主緩緩抬眸,看向他的臉。


    隻見祁雲崢俊俏精致的臉上波瀾不驚,平靜如潭水,根本不像她處置過的那些人——那香一燃起,幾乎瞬間便有了反應,渾身便如火灼燒一般,仿佛失去了生而為人的意識,殘留下來的全是無法控製的獸性。


    那香隻要觸及一點便能或多或少產生一些影響,這二人身上都已經沾上了那香的味道,如今這祁雲崢居然沒有半點反應……這可能嗎?


    “公主殿下,告辭。”祁雲崢轉身欲走,和樂公主卻忽然開口,“等等!”


    祁雲崢腳步一滯,眉頭微蹙。


    “祁大人真沒事?”和樂公主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那香可不是鬧著玩的,憑你一人之力,恐怕無法可解。”


    “多謝公主殿下費心,微臣身子尚可。”祁雲崢眼眸平靜。


    和樂公主看了看他們二人,有些狐疑,卻也沒有理由再留下他們,便隻說了句,“戲本的事情,便勞煩祭酒大人憂心了。”


    “公主殿下放心。”祁雲崢應道。


    說完,二人終於離開了公主的別院,一路上祁雲崢麵無表情,神情森冷,看也不看江眠月一眼,腳步飛快,江眠月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腳步,卻見他腳步迅速的走向馬車前,上車的時候,卻猛地一個踉蹌,單手扶在馬車上,低頭喘著氣。


    江眠月急忙趕過去,卻見他耳根泛紅,額頭上也冒出了冷汗,麵色卻冷得仿佛要殺人。


    “你先上去。”一開口,祁雲崢喉頭便滾動著異樣的聲線,被他近乎殘忍的壓製了下去,再開口,又是平日裏的聲音,“不要耽誤時間。”


    江眠月見他如此,哪裏敢怠慢,幾乎是立刻手腳並用的爬上了馬車,進了車廂。


    隨後,她便聽著祁雲崢上了車,可半晌卻未見車簾動,隻聽車夫驚異道,“祁大人,您不進去嗎?外頭冷。”


    “不必了,快些回去。”


    江眠月緊張地聽著外頭的聲響,腦子裏卻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祁雲崢恐怕真的中了公主那詭異的香。


    她頓時想起公主房中那衣衫不整的男子難捱的模樣,心中頓時不安起來。


    那香若是如公主所言,是用來懲罰男人的,恐怕絕不會好受。


    如果是上輩子的祁雲崢,恐怕絕不會忍受這種折磨。


    她記得上輩子的他是多麽的放縱肆意,隻要他想要,便絕不會放過她……根本不會給她喘息的時間。


    江眠月緊張的捉緊了衣角,盤算著一會兒如何及時離開他的身邊。


    雖說他們身在國子監,可如今情況有別,她不得不防。


    “祭酒大人,您還是進馬車裏去吧,外頭風大,若您著了涼該如何是好。”車夫的聲音忽然在外頭響起,“且一會兒進了城,外頭閑雜人等眾多,被人看到著實多有不便……”


    車簾猛地被掀開,江眠月嚇得一顫,有些畏懼的看著掀開車簾進來的祁雲崢。


    祁雲崢卻沒有看江眠月,冷著臉回了馬車上,似乎跟身體的異樣相比,怒氣更甚。


    江眠月心中更加忐忑,他會沾染上這香,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自己在公主的別院亂跑,如今那位像丹朱的侍女沒有找到,還讓祭酒大人淪落至此,著實是令她心中有愧。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祁雲崢,緊張道,“祭酒大人,抱歉,學生……”


    “住口。”祁雲崢聲音極為嚴厲,“不許開口。”


    江眠月立刻閉緊了嘴巴,一動也不敢動。


    祁雲崢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了她一眼,見她一幅如履薄冰的模樣,艱難從她身上挪開了目光,“你應該明白……”


    江眠月忙不迭的點了點頭,她明白,她絕對不說話了。


    ……


    顧惜之和諸位監生先行帶著昏迷不醒的陸遷回到國子監,到了下馬碑,便不能再繼續乘坐馬車,幾個人勉強將陸遷弄下了馬車,卻不知道如何將他弄回去。


    陸遷腰上和屁股上皮開肉綻沒有一塊好肉,幾位監生都是老老實實的讀書人,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一個個都不敢亂動,他們也沒什麽力氣,一個人背不動,兩個人抬不動,三個人抓不穩,四個人勉強能拎起來,就是陸遷居然被這四方的拉扯疼醒了,在地上嗷嗷哭嚎,比殺豬還要淒慘。


    “這可怎麽辦?”有監生看向為首的顧惜之,“憑我們幾個之力,抬不動啊。”


    “也不能將他扔在此處不管。”顧惜之皺眉道,“憑他自己之力,恐怕是難以回去。”


    “求求你們……送我回家……我要回家……這書我不讀了……嗚嗚嗚……”陸遷委屈地哭出聲來,他到國子監不是為了來挨打的,他是來走仕途的,可是如今到了國子監,他非但沒得仕途可走,連學堂都沒正兒八經的進過一次,不是在挨打,就是躺在床上養傷。


    如今好不容易養好了那可怖的鞭傷,又來這杖刑,這屬實是不給人活路了!


    顧惜之皺眉看著他,為難道,“我們雖然也看不過眼,但是不行啊陸監生,進了國子監,便成了朝廷的人,歸祭酒大人監管,祭酒大人和朝廷幾乎是掌管著所有監生們的生殺大權,不是想走便能走的地方。”


    “怎麽會如此!”陸遷幾乎不敢相信,“國子監不是書院嗎,書院都可以說走就走……”


    “朝廷怎麽會讓費盡心思培養的人才輕易離開?國子監眾生比科考子弟優越,可以直接進入朝廷當官,便一定會有相應的代價,陸監生,這天上可從來不會掉餡餅。”顧惜之皺眉道,“你連這一點都不清楚,便來國子監讀書嗎?”


    陸遷聞言,大驚失色,驚恐萬狀,像是受到太大的刺激,再次暈了過去。


    顧惜之無奈,隻得讓人去集賢街去借用一塊竹板,將他放在竹板上,下邊墊上兩根長長的竹子,慢慢的將他滾回去。


    一路磕磕絆絆,幾位監生累的暈頭轉向,總算是將他送到了醫舍。


    醫舍門打開,開門的不是那位女大夫,而是一個男人,那男人懶懶的摸了摸鼻子,看著他們,問,“怎麽了?誰不舒服?”


    顧惜之一愣,與身邊監生麵麵相覷,心中都覺得天要亡這陸遷。


    在國子監時間長的都知道,醫舍的兩位大夫,一位神醫,一位庸醫,不管身上的毛病多麽嚴重,即便是疼死,各位監生看到是這位男大夫值守,都是轉身就跑。


    “大夫,勞煩,幫這位監生看看傷。”顧惜之也沒別的辦法了,花了好大功夫弄過來,總不能又弄走。


    不管是哪位大夫,有得治便不錯了。


    ……


    祁雲崢的馬車在下馬碑緩緩停下,正是午時,集賢街喧鬧不已,叫賣聲,說話聲,此起彼伏。


    祁雲崢額頭上的冷汗緩緩滑下麵頰,他咬牙道,“勞煩去後門。”


    “是,祭酒大人。”


    車夫似乎也感覺到祭酒大人的怪異,立刻調轉馬車,往後門駛去。


    後門比前門要安靜得多,大多數人都不清楚國子監還有一個門,這門十分偏僻,槐樹林立,有些蕭索之氣,半個人也看不見。


    江眠月先行下車,回頭一看,見祁雲崢也下了馬車,他看起來還能再堅持,隻是麵色有些難看。


    “祭酒大人,您沒事吧?”車夫擔憂地看著他。


    “無妨。”祁雲崢道,“你先回吧。”


    車夫猶豫半晌,還是驅車離開。


    馬車車輪滾滾,緩緩離去,秋風一吹,槐樹葉沙沙響,又落下不少。


    江眠月便看著祁雲崢緩緩往前走,還未走幾步,腳步便是微一踉蹌。


    “祭酒大人!”江眠月下意識的上前扶住他。


    風停,葉落。


    周圍萬物仿佛都靜止了。


    祁雲崢觸碰到她,猛地一抬眸,深如寒潭的眼眸中,有火苗躍動,完整的裝著她小小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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