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他居然,都知道。


    秋日燦陽依舊帶著幾分溫暖,可江眠月的眼前卻仿佛出現了紛飛的落雪。


    上輩子的那一日,他也是這樣站在她的眼前,黑眸靜靜地看著她,不喜不悲,平靜的麵容下暗藏波瀾,隻一眼便能將她盡數看透,拆穿她所有的伎倆。


    她仿佛又成了那個負隅頑抗,又無計可施的他人掌中物。


    江眠月恍惚了一瞬間之後,猛然醒過神來。


    可現在……終究不是上輩子了。


    她緩緩抬眸,試探般的看了祁雲崢一眼,見他麵容平靜,那句問話,並非質問,語氣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可怖。


    “學生不知道祭酒大人此話何意。”江眠月硬著頭皮裝迷糊。


    “處罰已經降下,你已不必為他遮掩。”祁雲崢眼眸涼颼颼的,語氣卻依舊保持和緩,“既受了委屈,便說出來。”


    江眠月緩緩垂下頭。


    祁雲崢見她如此,胸中無端湧出些煩躁。


    可他終究是沒有催促,而是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江眠月知道祁雲崢的脾氣,既然出手管了此事,便不可能大而化之。


    兩人便這樣對峙般的沉默了半晌,江眠月終於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他,一字一頓認真道,“學生認為,這是君子道義。”


    “……”祁雲崢睫毛微微顫了顫。


    江眠月心中如擂鼓,以為他要開始訓話,卻沒想到他居然一直沒有開口。


    是對自己無話可說嗎?

    “他雖過激,口不擇言,沒有分寸,蠻不講理……卻終究是在替人打抱不平,也隻是受人蒙騙罷了。都是同一個學堂的監生,日後還要朝夕相處,互相幫助,齊頭並進。”


    祁雲崢麵色晦暗,猶如烏雲遮蔽重山。


    江眠月沒有看他,接著說,“在學生看來,這般需要朝夕相處的同窗,若是第一日便結下了仇怨,日後在此讀書,終究是心有不安。”


    “學生今日悟到,祭酒大人在考到之日出題“信者疾偽”,本意便是讓監生們要為君子之道,不可行那偽君子之事,他本就對我有誤會,如此一來,應當也能辨明真相。”


    江眠月幾乎是一口氣說完了以上的話語,說完之後,她一直低垂著頭,根本不敢看祁雲崢的臉色。


    這確實也是她心中所想,畢竟,她來國子監是讀書的,不是來好勇鬥狠的,與人結仇對她而言,並非什麽好事。


    陽光下,她一身國子監統一的玉色襴衫,如同一塊未被雕琢汙染的美玉,灼人眼眸。


    說完這些話之後,她便低著頭,似乎有些忐忑,泛紅的耳根旁露出些細碎到梳不上的細碎發絲,漂亮的線條下滑便是她白皙如藕荷般的脖頸。


    祁雲崢許久沒有開口,江眠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隻下意識的不敢再多說。


    時間越長,江眠月越是不安,耳根越是發紅。


    兩人仿佛在安靜中對峙,直到不遠處傳來監生們說話的聲響……那是廣業堂的監生們來用飯了。


    再不去拿飯就來不及了。


    江眠月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向祁雲崢,“祭酒大人……”


    “江監生與昨日比起來,可算是伶牙俐齒。”祁雲崢仿佛是故意打斷了她的話,兩人眼眸相撞,江眠月從他的眸光中捕捉到一絲不悅。


    可那一絲情緒轉瞬即逝,如殘風雲影,令人摸不到邊,讓江眠月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看來江監生對同窗情誼相當在意。”祁雲崢緩緩道。


    “是。”江眠月點頭道,“人而好善,福雖未至,禍其遠矣,同窗情誼更是如此。”


    “既然如此,今日除題紙上的題目之外,你再做一篇‘與人為善’的文章,今日寫完與我批閱。”祁雲崢冷冷看了她一眼,“去拿飯吧。”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胸口起伏半晌,咬牙道,“是,祭酒大人。”


    她行了個禮之後,轉身便小跑離開,祁雲崢看著她嬌小的背影,以及她頭上係著的飛舞的綢帶。


    女子監生身著玉色,在人群中甚是紮眼。


    會饌堂,人頭攢動。


    江眠月因耽誤了功夫,一路小跑,才及時將本堂監生的飯菜都取來,那膳夫見她一人要負責這麽多,頗有些看不過眼,破例幫她拿了好幾次。


    即便如此,她的額頭上也見了汗。


    好不容易將飯菜分發完畢,她才能好好坐下來吃飯,勞累加上剛剛麵對祭酒緊張,此時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吃飯的時候幾乎有些囫圇了。


    “慢點吃。”蘭鈺看著她這狼狽的模樣,覺得有些心疼,“我還以為齋長是什麽好差事,沒想到這麽折騰人。”


    “是啊是啊,齋長你辛苦了。”一旁硬要湊上來與她們同桌用飯的自然是吳為,他自覺今日做錯事,心中在意,一直想要湊上來。


    江眠月也沒為難他。


    “也就我折騰。”江眠月喝了口湯順順氣,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與他們說了一遍。


    “兩份文章?祭酒大人心真黑啊!”蘭鈺驚歎道。


    “誰說不是呢。”江眠月頻頻點頭讚同。


    蘭鈺可愛的臉頓時皺起來,大大的歎了口氣,“滿打滿算,這才入國子監第二天,怎麽你總是遇到這檔子事,太欺負人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江監生就是太過優秀了,長得又美,自然容易招惹事情。”吳為一麵吃肉一麵小聲說,“我父親在吏部,見的事情多。如今女子入仕本就難,若是平步青雲爬得快了,少不了那些風言風語,若是再加上長得美,那更是不得了,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江眠月微垂眼眸。


    話雖不好聽,可吳為說的確實不錯……


    “當女子太難了。”蘭鈺噘著嘴,“要是能不畏人言,敢為人先該有多好,我真佩服姐……”


    她話說到一半,瞬時間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瞬間閉上了嘴。


    江眠月抬頭看她,見她麵色緋紅,拚命扒飯,一幅說錯話的樣子,心中思忖一二,卻並未多問。


    “什麽,什麽節?”吳為來了興趣,追問道。


    “沒,沒什麽……”


    “吳監生,有件事情想要請教你。”江眠月忽然開口道。


    “什麽事?江監生盡管說,有我幫得上忙的,一定盡全力。”吳為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


    一旁的蘭鈺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眠月一眼,眼帶著幾分感激之色,江眠月應當是看出來什麽,在刻意幫她。


    江眠月沒有回應蘭鈺的眼神,隻專心問吳為,“劉欽章家境如何,你清楚嗎?”


    “他啊,我當然清楚,我父親在吏部,京中大小事都會告訴我。”吳為咽了口唾沫,放低了聲音道,“劉欽章的父親,正是當朝工部侍郎,宮中無數宮殿建造項目都需要他來經手,算是個炙手可熱的職位,權力不小。”


    吳為一臉認真,“劉欽章平日裏也不算低調,按照家境本該是紈絝子弟,卻是個死讀書的,時常死心眼認死理,耿直得很,說風就是雨,在來國子監之前,也幹了不少糊塗事。”


    江眠月想到今日他與自己的對峙的模樣,覺得吳為這形容倒是精準得很。


    也不知這次禁閉,能不能讓這家夥清醒一點。


    日頭漸漸西斜。


    方監丞將那不懂事的劉欽章關禁閉之後,便著手依照司業大人的吩咐,找了幾位廣業堂的監生詢問今日博士來之前的情況。


    果然如那江監生所說,堂上監生們因為祭酒大人的一幅字起了些騷動,是江監生將祭酒大人的手稿撕下來,才阻止了一場鬧劇。


    方監丞找到正在敬一亭附近大槐樹下的司業大人,與他稟告了查到的結果。


    夕陽的餘暉如碎金一般穿過槐樹葉灑在地上,在司業和方監丞的麵容上搖搖晃晃。


    “好,我去將結果告知祭酒大人。”司業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不過,你可曾見過祭酒大人的字?”


    方監丞連連搖頭,“司業大人您都沒有見過,我就更沒見過了。”


    “我也隻見過寥寥幾次,還是在他上書給皇上的折子上見到的,聽聞祭酒大人高中狀元的時候,他的字便身價倍增,如今已經一字難求。”司業大人疑惑道,“他今日怎麽會將親自寫的題紙給那些監生?”


    “興許是祭酒大人將手稿混進去了。”方監丞注意力卻放在了別處,他問道,“司業大人,您說那江監生是否知道那字的價值,還是說,明知那手稿珍稀,卻依舊大膽撕了題紙?”


    方監丞著實是有些想不通,“我問話的時候,其他監生們提起此事,都是一幅見鬼的樣子,很顯然她是知道的。”


    司業大人聽聞此言大笑幾聲,“這姑娘有意思。”


    “誰這麽有意思。”一旁忽然傳來清冽而低沉的聲音,二人一驚立刻給祭酒大人行禮。


    “免禮。”祁雲崢語氣和緩,“事情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正如江監生所言,句句屬實。”司業大人笑道,“剛剛我們便在說江監生,倒是個膽大的姑娘。”


    祁雲崢沉吟片刻,她今日所言便仿佛浮現在他的耳畔。


    “身為同窗……朝夕相處,互相幫助,齊頭並進……”


    “嗬。”祁雲崢輕飄飄淡笑一聲,“確實膽大。”


    作者有話說:


    祁雲崢:坐等晚上收雙份作業順便見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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