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銅鏡上刻著花樣繁複的各式雲紋,銅鏡磨得極為光亮,將江眠月的臉照得十分清晰。
可細細一看,她的眼神卻顯得有些空洞,仿佛一灘死水,並沒有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少女的靈動。
祁雲崢給她安排的侍女丹朱,今日出門置辦東西時,給她帶了一些新首飾,說是外頭的首飾鋪子新出的式樣,極受那些夫人小姐們的歡迎。
她見江眠月幾乎是悶在房中鬱鬱不樂,苦口婆心的勸她。
“江姑娘,您日日冷著一張臉,穿的這樣素,祁大人見了怎麽能歡喜呢?他若是不高興,自然不會答應您的要求。”
“女為悅己者容,您稍稍打扮打扮,求求他,興許祁大人便能應允?”
江眠月心中微動,眼眸看向一旁的木匣子,裏頭那些金銀首飾,精致非凡。
當晚,入夜。
廂房門被忽然打開,江眠月心中一顫,起身相迎。
那人風塵仆仆回來,麵色陰沉,一身緋紅官袍壓抑著幾分淩冽,他眉目中稍顯沉鬱,比往日更讓江眠月覺得畏怯。
她緩緩上前,幫他解下身後的黑色大氅,放在一邊,剛一轉身,卻被他猛地捉住了手,拽到了跟前。
“大人!”江眠月嚇得手中的大氅沒拿穩,掉在了地上。
他微微俯身,眼眸如定住一般,看著她的耳側,呼吸陡然間急促起來。
江眠月一動也不敢動,心中卻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從未見過祁雲崢這副模樣,看似平靜,卻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卻被他此時的樣子嚇住了。
他陰霾遍布,黑沉沉的眸子裏竟帶著一絲笑意,江眠月心中一沉,知道他應是動了殺氣。
他手微微一施力,便單手將她摟在懷中,而另一隻手卻緩緩往上,來到她的耳根處,中指指腹淺淺的,極為細微而輕巧的,摩挲著她的耳垂。
江眠月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
“誰?”他低聲問。
江眠月被觸碰到敏感處,呼吸一窒,眼眸震動,“什……什麽。”
“誰帶給你的。”
江眠月立刻輕聲回應道,“回大人,丹朱今日出去買的。”
他的指腹滾燙,指間捏著她細軟的耳垂,垂眸看著她顫動的睫毛,聲音發沉。
“摘了。”
江眠月聞言立刻動手將金耳墜摘了,剛要拿去桌邊放下,祁雲崢卻捉住她的手,微一施力,便將他滾燙而修長的手指納入她的掌心,她手掌心的耳飾,便這樣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眼睜睜看著那小而精致的金耳飾,被他踩在了腳底,仿佛零落的花兒。
江眠月微微蹙眉,下一瞬,她便覺得身子一輕,被他抱上了書桌。
“大人……”江眠月驀然緊張起來,他今日心情不佳,此時的模樣,著實是令她有些害怕。
“有什麽想要的?”祁雲崢輕輕摩挲她的耳垂,看著她耳根處的一大片白皙的膚色漸漸被灼成淺淺的粉,並愈發的泛紅。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大著膽子看著他,“我,我想要國子監的監本。”
祁雲崢手指一滯,然後緩緩下落,殷紅的痣在她眼前晃動,他輕巧拆解掉她的衣衫。
發絲散亂如烏雲傾瀉,江眠月帶著幾分期盼,忍著淚迎合。
他在她耳邊輕歎說,“……換一個要求。”
江眠月目光倏然一黯,心情墜入穀底。
……
卯時初,天還未亮,打更的聲音才剛剛響起不久,尹楚楚便飛快起身,收拾換衣裳。
她一麵係上襴衫腰身的絲絛,一麵扭頭看向正沉沉睡著的江眠月,微微皺眉。
同是齋長,尹楚楚知道,司業大人早已吩咐過,今日卯時初要去敬一亭拜見祭酒,如今已經到了時辰,這江眠月居然還睡得這麽沉。
她將腰身整理好之後,故意揣了一腳凳子,發出一聲響。
距離她最遠的蘭鈺發出一聲厭煩的嗚嗚聲,半夢半醒之間,她微微睜開眼睛,卻猛然發現自己正在陌生的廂房中,而那個凶巴巴的尹楚楚,正皺眉看著自己哼哼唧唧的模樣,帶著幾分嫌棄。
蘭鈺被這場景驚得頓時清醒了,臉一紅,卻假裝自己還未醒,換了個姿勢背對著尹楚楚。
蘭鈺憤憤的想,這個壞脾氣的尹楚楚她當自己傻嗎?外頭的天色還是黑的,這麽早起來做什麽,哼。
尹楚楚見蘭鈺如此,心中莫名的十分不爽。
她在鏡子前憤憤然坐下,對著銅鏡梳理發髻,可看著銅鏡中自己背後的被子,卻似乎有些不對勁。
尹楚楚忍了許久,莫名的有些忍不住,放下梳子,轉身看向不遠處江眠月裹著的被子。
她似乎在發顫,被子上很顯然能看出來,可她的眼睛卻是閉著的。
尹楚楚倏然站起身,走向前去,拍了拍她的被子,“喂,江監生,你怎麽……”
“啊……”江眠月猛地驚起,起身動作幅度不小,還伴隨著一聲略有些尖銳的尖叫聲,這聲音著實把尹楚楚嚇了一大跳。
“你,你怎麽了?”尹楚楚退後兩步,震驚的看著她。
江眠月被裹挾在夢中的情緒之中,她昨日站得太久,今日腿腳和腰身都酸軟,入了夢便仿佛回到了當時的場景。
這輩子在接觸到祁雲崢之前,江眠月對那些上輩子發生的荒唐事並沒有什麽實感,那些日常的、瑣碎的、絕望的事情仿佛蒙著一層細細的紗,她仿佛能看到,又仿佛看不清晰,仔細去想,隻能想到一些模棱兩可的過往。
可昨日跟祁雲崢接觸以後,那層薄薄的紗簾,便仿佛被人狠狠揭開了一部分,那些自己從未細細想過的細節和對話,便仿佛就發生在眼前,讓她直接陷入了宛如真實一般的夢魘。
她無助地捂住臉,不住喘息,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來,怎麽也止不住,她一麵抹去眼淚,一麵輕聲說,“抱歉,我沒事……”
“你這叫沒事?”尹楚楚氣不打一處來,瞪著江眠月。
蘭鈺也被江眠月這聲驚懼的叫聲弄得坐起身來,抱著被子小心翼翼看著她。
“是身體不舒服嗎?”
“夢……夢魘罷了。”江眠月好容易喘過氣來,帶著些哭腔,“我真的沒事,你們別擔心。”
尹楚楚皺眉看著她,快速轉過身去繼續梳頭,冷哼一聲,“嬌氣得很,誰擔心你了。”
江眠月紅著眼眸,吸了吸鼻子,並不因為尹楚楚的話而惱怒,反而因為自己能夠在這兒跟自己這些同窗們說話而無比慶幸。
“尹監生,敢問現在,什麽時辰了?”江眠月問。
“剛到卯時。”尹楚楚終於梳好了頭發,看也不看她一眼,收拾了自己的書袋子,準備出門。
“謝謝你。”江眠月忽然說。
尹楚楚的手放在門栓上,整個人卻微微僵住了。
她鬼使神差的側身看向江眠月,見她滿臉淚痕,麵容略有些憔悴,卻努力的朝自己笑了笑,笑容中帶著幾分真誠。
尹楚楚咽了口唾沫,“誰要你謝。”
她說完,轉身開門,飛速離開。
尹楚楚出門後,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發燙,她懊惱的皺眉,腦子裏卻仍舊浮現出剛剛江監生醒來時的模樣。
她剛剛的驚恐不像是假的,江監生在忽然起身睜開眼的時候,尹楚楚十足看到了她眼中的悲傷和恐懼。
她著實有些想不通。
江眠月她也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姑娘,為何那露出的眼神那般絕望?便像是……死了一次似的。
廂房中,尹楚楚離開以後,江眠月的情緒緩緩穩定下來,她看著天色依然不早,便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匆匆忙忙的樣子讓一旁的蘭鈺都不敢再睡。
“你要去敬一亭嗎?”蘭鈺抱著被子輕聲問。
“嗯,我和其他齋長都要趕緊過去,你可以再睡大半個時辰,我們廣業堂再見。”江眠月臨走前,蘭鈺卻忽然拽住了她的手。
“我可以問問,你剛剛……夢到什麽了嗎?”蘭鈺好奇的看著她,“有什麽東西能把你在夢中都嚇哭?我在夢中都很少哭的。”
江眠月微微一愣,緩緩垂眸,笑道,“夢到有一隻凶狠的狼咬著我的手不放。”
蘭鈺瞪大了眼睛,看著江眠月快步離開。
狼?
狼有那麽可怕嗎?
背著書袋出門之後,江眠月發現自己渾身酸疼得厲害,精神也有些萎靡。
都是那人的錯。
她依舊記得那夢的後續,那一匣子的金銀首飾,都被他扔出去熔煉了,被下人們挖了坑,埋在後院的泥土裏。
她歎了口氣,發覺自己情緒仍舊低落,不禁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警告自己不要再想這些過去的事。
往事已過不可追,她目前最要緊的,是過好現在的日子。
天邊依舊暗沉沉的,太陽還未升起,整個國子監仿佛還沉浸在夜裏,她走在空蕩無人的道路上,冰涼的空氣讓她頭腦愈發清醒。
敬一亭附近的風景不錯,門前不遠處還有一處小小的蓮池,池子裏漂浮了些睡蓮的葉片,如今不是睡蓮盛開的季節,小池子裏顯得有些寂寥,偶爾有幾尾錦鯉搖著尾巴遊過,添了些活氣。
江眠月路過蓮池,來到敬一亭亮著燈的那間最大的廂房門前,小心翼翼敲了敲門。
“進。”祁雲崢的聲音清微淡遠,與夢裏的陰沉十足不同。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推門而入,卻見另外兩位齋長已經站在祁雲崢的麵前,二人齊齊看向她,似乎隻等她一個便能開始。
江眠月連連抱歉,立刻上前,站在了尹楚楚的身邊。
尹楚楚不滿的往旁邊挪了挪,似乎不想與她站得太近。
而祁雲崢垂眸看江眠月站定,卻發現,她的腿腳似乎有些無力,剛站定時,腳跟似乎還輕輕崴了一下。
他眼眸略深了深,開口道,“三位齋長,尋個位置坐吧。”
尹楚楚和正義堂的袁付偉都驚愕看向祁祭酒,十分意外。
作者有話說:
尹楚楚:為什麽剛剛不讓我們坐?
祁祭酒:(望天)
補充一句:他倆上輩子的事情會慢慢揭露~
冷知識:祁大人的技術是跟眠眠日複一日慢慢練好的(咳咳),所以這輩子起點高技術很棒(這是可以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