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歸來食餅
「就是這個味道啊！」龍飛和著淚咽著米糕，「當初若不是鬼迷心竅，受龍廣那小子騙，我諾大年紀何至於離家！」
「您說的是龍二堂主？」百里涼早想問這件事，又怕龍飛不肯說，他扶著龍飛坐到椅子中，將棉衣蓋在他的雙腿上。
「就是那畜生！」龍飛話匣子打開，「當年那小子花言巧語哄我，說州主要請我去做軍師，我想啊，我這輩子看了那麼多書，老來做個子牙也不枉我學富五車，竟信了那小子的話，跟他走了，誰知，卻是讓我給強盜做弩！我不同意，龍廣竟派人把我給看守起來，想走也走不成，一生氣，我將自己眼睛給挖了，能怪誰呢，是我有眼無珠！」
「龍叔，您別生氣，我給您到點水。」百里涼知道了事情的原由心裡唏噓，他給老人端來了一杯熱水。顯然沈渡剛剛來過。
「唉，我本可以一死以明志，無奈我還想活啊，小百，你會笑話龍叔吧。」龍飛大大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會！」雖如此說，百里涼卻笑了，所謂以死明志，他不懂明的是什麼志！「龍叔，您要好好的，這世上可沒什麼值得拿命去換。米糕吃完了大嬸會給您再做，您慢點吃。」
「哼，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讓我做弩，你走，給我滾遠點，跟龍廣那小子一個德性，花言巧語！」龍飛又生氣了。
「好吧，龍叔您曬著太陽，中午幫主有宴，晚上我再來陪您吃飯！」百里涼不想惹他，這個古怪老頭，好話當成壞話聽，即使他有心為他好也百口莫辯。百里涼很無趣，離開了龍飛的院子。
此時尚早，離開宴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百里涼一時無事，逛起這座大宅院，前院喧鬧，正在備著酒宴，百里涼逛到後院。後院有花園有荷池，池中有涼亭，規模不小，想及當年那位丞相在世，定是一派榮華。
北方的季候不比南方，秋色蕭蕭，百花已殺，卻也能看出來宅子里不乏人打理，花花草草雖凋零，老枝仍在，整整齊齊，更有一壟秋菊，五顏六色開的甚歡。
百里涼掐了一朵金絲大菊，拿在手中把玩，極目這座後花園，想起蠻鎮的荒蕪，實難將這兩處相近卻截然不同的地方給聯繫起來。
「遍尋公子不著，卻是跑來此處盜花！」游玲瓏不知何時走到百里涼身後。
「慚愧，慚愧！」百里涼看著手中的花，又瞅瞅被掐斷的那處花枝，生出懊悔。
「都被你摘了，有什麼好慚愧，事後說這般話可不是大丈夫的行徑。」游玲瓏奪過那朵金絲菊，聞了一下別在發間，她今日一身輕綠裙衫，金黃的花兒襯得她多了幾分嬌媚，「好不好看？」
「好看！」百里涼笑了笑，這樣倒是花盡其用了，甚好。
「妹妹，你又欺負人家六堂主了。」游懸手中也拿著一朵菊花，是朵紫菊，他一身白衣，原本普通的紫菊似乎沾了他的容貌和氣質，多了幾分仙氣。
「哪有啊，哥哥，你怎麼也盜起花了，紅姐要是見你們這麼摘她的花兒，肯定生氣！」游玲瓏道。
「紅姐可沒那麼小氣！」游懸一笑，他雖為男子，笑起來卻如春風生媚。
「誰說我不小氣了，我可小氣的很!」紅姐裊裊娜娜的走近來，手中提著一個籃子，她今日裝扮與百里涼初見她時很不同，穿了一襲紫色的衣裙，與游玲瓏站在一起，如一對姐妹花，雖然以紅姐的年紀足可以做玲瓏的母親。
「紅姐，你要做菊花餅嗎？我幫你！」游玲瓏見紅橙已摘了幾朵菊花放進籃子里，伸手要去幫她摘菊。
「不必了。」紅橙卻是止住了游玲瓏，「玲瓏，你們兄妹快去前院招呼客人，游大人今天可帶了不少客人來，我不喜應酬，煩你們兄妹代勞了！」
「好吧，六堂主，宴上見！」游玲瓏很爽快，拉著游懸走了。
百里涼也要走，卻被紅橙給叫住。
「小百，你腰上可是暮雨韌的黑匕首？能否借我一看？」紅橙道。
「可以。」百里涼取了下來遞給紅橙。
紅橙接過，拔出匕首看了幾眼，怔怔的發獃，繼而央求的看著百里涼，「能否借我幾天？」
百里涼點頭。
「小百，你可會怪我強迫你留下？」紅橙將匕首很小心的放進花籃子里，似乎很寶貝。
明知故問，百里涼也不跟她客氣，嗯了一聲。
紅橙笑了一下，又采了幾朵菊花，「這菊花是我打小種的，祖父從京城帶回的幾樣品種，本只是幾顆小苗，如今卻長成了一片，又如何呢，花如錦，人蕭瑟！祖父最愛吃我做的菊花餅，那人也喜歡。那一年，我帶了餅去郊外打獵，偶遇辛將軍，我與他同時射中一隻猛虎，他誇我女英雄，併當場割下虎皮予我。辛將軍割虎皮的正是一枚黑匕首，說是友人暮雨公子所贈，與你的這柄一模一樣。我受了虎皮，與將軍分食菊花餅，將軍說好吃，還說若能年年得食，便不枉此生。我說只要將軍願意，紅橙願年年為將軍做餅，將軍便說待天下太平的那一日，他會歸來食餅。」
百里涼聽紅橙敘說，見她眉目愁怨，知她心中悲苦，他不善勸慰低首不語。
「我若說我想讓這天下太平，你會不會笑話我？」紅橙忽然望著百里涼，眼神堅毅。
「只為辛將軍能歸來吃你做的菊花餅？」
「嗯。」紅橙鄭重的點頭。
「哦。」百里涼應了一聲，腦子似乎沒怎麼轉過來。
「你不會覺得我好笑嗎，我一女子，卻想著讓天下太平一統！」紅橙輕笑，似是在自嘲，「有時候，我也覺得荒唐，可若不去做，又怎知不可行呢。」
「並不好笑。」百里涼此時方覺震撼，不僅不好笑，他甚至佩服起紅橙。
「所以我嫁給了徐海，因為徐海這種人在亂世反而更能立足，我也相信他絕非等閑之輩，只不過在等待一個時機。你來了，他的機會也來了。小百，我看出來你是個沒有野心的人，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有才而無志，誰若得到你，等於得到一寶，既然上天派了你來幫我，我怎可能放手。」
「我也無才！」百里涼訕笑，他不過機緣巧合遇到了祖秀學會了一點制弩之術，他可從未認為自己有才，說他沒有志向，卻是完全同意，到現在為止，他所求的不過是日後能跟兩位婆婆還有小柔過太平日子，只是他承諾要給霍廣報仇，若非此，他早留在了百草村。
「別謙虛！說句實話，若不是遇見辛將軍，我也不會有這樣大的抱負，顛沛流離也好，盛世太平也罷，我只想跟自己所愛之人不離不棄！但現在我理解了辛將軍，你看這城中，都是失夫失父之人，天下亂到此地步，能有多少相愛之人做到不離不棄！天下不太平，老百姓難有好日子過，比如你，你又半分哪由己，沒有我們鴻幫，還有一個官府抓丁，即使你躲過了圖州城，你又能走多遠，你出個門還得男扮女裝，我只問你，你可活的快意？」
「我……」百里涼如被澆了一盆冷水，他之前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甚至有躲一時是一時的苟且想法。
「小百，別讓自己變成他人板上的魚肉！雖然我迫你留下同樣不光彩。」
「紅姐，我……」
「你啊，跟個小婦人似的！別想著這天下能瞬間變的太平，你想我還想呢！誰樂意整天把腦袋別在褲腰上過日子？你若只是等著想著夢著，你就真的忒俗了，比之婦人還不如！小百，跟我們鴻幫一起吧，打一個天下出來，還一方百姓太平，你也想你兩位婆婆和小妹妹好好過活不是!」
「只怕我有心無力。」百里涼道，他自己幾斤幾兩他比誰都清楚，上個戰場還得花不媚任小芳護著，不上戰場讓他運籌帷幄更是沒那番才能。
「我說你有就是有，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你還年輕，不要輕妄了自己。」紅橙鼓勵道，「不說了，我要去做餅了，回頭我給你送一些，希望將軍歸來的那一日，能誇我一句手藝愈發好！」
紅橙嫣然一笑離開。
百里涼想著紅橙剛剛說過的那番話，走到池中心的涼亭里，看著那些殘荷發著呆。池中有魚，水很清澈，游魚一張一翕清晰可見，其中一條大魚一張嘴將幾條小魚吸進了嘴中，百里涼忽然想到那一日在鬼坡之上一隻蟲子咬死另一隻蟲子，心中生出駭然，又想到在蠻鎮上發生的事，郡主的草菅人命，暮雨韌的有恃無恐，那時的驚恐無助，現在想想仍有餘悸。
紅橙說得沒錯，等著天下太平什麼也不去做實在是婦人也不如，雖然他從未輕視過婦人。
那麼，就留下來吧，至少，他要為兩位婆婆和小柔趕走西州兵。
百里涼取出腰上的兵記，認真研究起那幾頁弩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