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故人歸來複又去
夜涼如水,月正高空。
京都的長樂坊一處三進民房內,一個身穿墨藍長衫的男子負手而立於院中,抬頭看著皎皎明月,嘆息一聲。
身後一黑衣女子單膝跪地,低著頭神色恭謹說道:「主子。」
「見到那人了?」男子並未回頭,那刻意冷淡的樣子正是壓抑著如今他內心的激動。
「見到了。」
「她,還好嗎?」
「遵照主子的吩咐,皇后她已經得知了主子的行蹤,也報給了那人知道,只是……」黑衣女子有些猶疑。
男子回過身來,才赫然見到他臉上半邊臉隱在一銀制面具下,只有半邊臉露出來,但那和蘇慕白有幾分相似的容顏還是能讓人一眼認出他的身份,正是當年該死在殷家地牢的蘇慕言。
「如何?」蘇慕言寒聲問道。
「啟稟主子,那人倒是很好。只是如今我們已經打草驚蛇了,宮裡的那些個棋子可能暫時都不能動用了。」黑衣女子這才抬起來頭仰望蘇慕言道。
「不用就不用,只要讓她知道我回來了便可。」蘇慕言自負的樣子和當年並無二致,聞得此話反而笑了:「本來這樣大張旗鼓的,就是為得讓她知道我已經回來了。」
「主子……您這是何苦?您明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是……」還未把話說完,便感覺到一陣濃烈殺意,自知失言,又低下了頭,不敢再視蘇慕言半眼。
「哼,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旁的事情你無資格過問。」蘇慕言平生最恨的便是旁人提起宋太后當今的身份,彷彿是要提醒他此生與宋太后無緣一樣。
「這地方已經不能用了,今晚就撤了吧。」看見黑衣女子不再多言,蘇慕言才斂起了殺意,說道:「那人還活著吧?」
「是的,只是最近今日精神不好,總是說些胡話。」
「不死就可以了,待會帶上。」
「是,屬下遵命。」黑衣女子得令便起身去準備。
蘇慕言再次回首遙望夜空,心念道:「璃兒,很快,很快我就能與你團聚了,你等我,別怕。」
執念一起心魔生,宋璃兒前世今生怕就是這蘇慕言的執念與心魔了,他忘不掉,棄不了的唯獨此一人。
寧安宮中,宋太后早就歇息了,今日得知蘇慕言已經回到京都,她的心裡甚是忐忑。當年那一段情意,雖然叫她終生難忘,但物是人非,自己早就認命了。
午夜夢回之時,她也曾夢見當日京郊桃林,兩人見面的場景。粉色的桃花落英繽紛,天清氣朗,蘇慕言一身墨藍暗紋流雲圖樣衣裳,霽月光風,玉樹蘭芝的樣子落在她的眼中,她的心上。
她還記得他向自己一拱手,朗聲說道:「我認得你,你是母后的小侄女。」她還記得,自己身著青蓮色綉大朵芍藥抹胸長裙,外罩淡紫色暗綉石榴花紋廣袖薄衫,回他一句:「我也認得你,你是四皇子。」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夢到深處,便是當日宮變之日,他一身戎裝,盔甲上沾滿了不知何人鮮血,騎馬而來,他的身後是一場場廝殺,漫天的火光映照著他的臉,他對她說:「璃兒,別怕。」她只是呆立著,無法言語。卻親眼看見,蘇慕白自他身後一劍刺來……
「啊!」宋太后夢中一聲尖叫,嚇得緋月趕緊就趕了過來,點上宮燈,方看見宋太后渾身大汗,臉上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臉色哀婉痛苦。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緋月知道宋太后偶然會有失眠的情況,但這樣被噩夢驚醒還是頭一回。
宋太后卻是不應,只默然看向窗外的皎潔明月,心中無限悲涼,若是當日他事成,自己會不會還是太后呢?還是會……她不敢再想下去,怕想的自己的心又會痛一次。
「緋月,今日是何日子?」她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回太後娘娘,今日是二月初一了。」
「哦」是了,今日是蘇慕言的生辰,如果他此刻的確也在京都,會不會記得自己的生辰呢?又是怎樣過的呢?宋太后不由的想到,她本以為這麼多年了,自己早已是心如止水,但今日自陸安安嘴中得知他的情況,才發現她瞞得過別人還是瞞不過自己。
終究,她還是有些不甘吧,蘇慕言,蘇慕言,她心底默默的不停念著這個名字。
他曾說過:「璃兒,你要等我。」
「璃兒,你要信我。」
「璃兒,別怕。」
淚水無聲滑落,宋太后自入宮以來冰封的心,在今夜想起當日蘇慕言那些話語,鈍痛不已。
蘇慕言,今生,你我無緣,彼此相欠的,來世再還吧。若真的有天兵戎相見,我只盼送你上路的人是我,你的命,由我宋璃兒來拿吧。
當夜子時,長樂坊一間民房大火,居住在此的一家老小共十餘人無一倖免全部活活燒死。
陸安安這邊還未來得及找碧萱去核實情況,消息便傳到宮中。她知道,蘇慕言又逃走了,而且搞不好他就是為了讓人知道他的存在才會如此大費周章,如今一場大火,估計蘇慕言又要再次藏匿起來,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動作。
隨著這場大火,宮中反而卻是平靜下來了,巫蠱案有徐德妃看著,進度則按照陸安安的指示緩慢進行,至於司馬如意則是在沐陽公主的滿月禮上正是晉封為妤良貴妃,而且她的母親也得到恩旨進宮陪伴其一月。
朝雲宮也解了禁,司馬如意便帶著沐陽公主回去了。
陸安安的日子又開始變得無聊起來,每天打卡一樣的生活,晨起就去寧安宮給太后請安,陪太后說話聊天解悶,然後就回到自己的宮中撫琴,興緻來了則拉著徐德妃也一起彈琴,有人陪著自然是有趣很多。
殷雲霜這段時間倒是安靜了很多,原因嘛就是那蘇慕白現在一天十二個時辰,他除了朝政的事情以外,巴不得全都用來陪著她。
太醫那邊再次發揮了神棍本色,說賢貴妃娘娘這胎一定是男的,只差沒簽字畫押了。陸安安當然不信這套,反正第一次就沒說對。但這不阻礙別的人信啊,現在連一直看殷雲霜不順眼的宋太后都有幾分欣喜和擔心。
殷雲霜現在才真的叫在宮中打橫走,人人一邊避著她一邊又供著她,當然陸安安除外。
自己皇后的身份放在這,你生都只是庶子,有了又不用我養,你只要不動歪心思,我也懶得管你就是。徐德妃在陸安安撫琴撫多了,修心養性了一段時日,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柔和溫婉。
蘇慕白知道是她為殷雲霜那之前的巫蠱案費盡心思,對她也多了些恩寵,這往日里總是不聲不響的德妃娘娘眼看也要更上一層樓了。
時間輾轉就到了五月底,殷雲霜顯懷了,既當姨母又當庶母的殷雲雪看得對方孕中反應極大,很是辛苦的樣子。心裡最後的一絲血脈親情也是被喚醒了,雖然不會對殷雲霜有什麼照顧,但起碼有些事就懶得去刺激她。
這樣的好日子,叫陸安安很舒心,笑容也就更多了些,待人又更加熱情了一些,讓人看著怎麼皇後娘娘如今沒有皇上的恩寵反而脾氣更好了?
蘇慕白聞得皇后的心境,心裡也很是感慨。他以為自己不去見她,對大家都好,但不知道為何,每每從小泉子那得知陸安安的近況后,他總也生出了幾分無可奈何和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雖然皆有宮人內侍據實稟報,但他還是有些想見她,想看看她對著自己能不能也露出那自然真心的笑容來,而不是或嫌棄或冷淡或漠然或虛情假意。
陸安安又要準備新的一次花神節宴了,因為今年添了小公主,所以陸安安考慮了一下就不安排在院子里,免得小嬰兒受了風。而是將宴席安排在倚蘭閣那,又讓玲瓏帶著司樂坊的樂師和樂鳴坊的舞姬排了些歌舞助興。
宴席之上,宋太后給了殷雲霜一道懿旨,稱其恭柔謙順,端婉賢淑,不愧賢妃之名,酌賜封號「安」,賜東珠十斛,宮緞二十匹,玉器二十件,金如意一柄。
陸安安看著殷雲霜眼中閃過一絲恨色,卻又不得不笑著起身,挺個肚子謝恩的樣子,就知道自己想的不錯,那個安字給了殷雲霜她算是給錯了。她那個人,哪是配這個字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安分的。
殷雲霜一聽到這個安字,心裡恨極,宋太后這哪是在賞她,分明是打她的臉。闔宮上下,之前誰不知道,她不是皇后,但比皇后更為風光,若不是宋太后處處打壓,自己早就將后位納入懷中了。
這個安字,分明就是告誡自己安分,安定,不要生出旁的什麼心思,這便是算是警告了,明明白白的告訴她,這就到頭了?怎麼可能?
她才不會讓宋太后如願呢,為此她可是準備了許久,不會就這樣中途而廢的,看著吧,她殷雲霜重活一世不是為了仰人鼻息的,她要將今日欺辱於她的人統統踩在腳下,折磨殆盡方能讓她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