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
「你瘋了。」皇甫容轉頭看向竇宸, 壓下余怒, 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
他實在不是一個擅長發火的人,上一世他的溫和雖然是面具, 但時間長了,早已經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他的行事風格更多的是不露於形。
他今天生這麼大的氣,也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他心裡其實更多的是手足無措, 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上一世他在感情上就不是很擅長,唯一有過的未婚妻子還被同父異母的兄弟搶走了,至於別的人, 他後來也沒有再喜歡過哪個姑娘。
皇甫真?上一世的皇甫真在他心裡是不一樣的, 從來就不一樣, 在他心裡皇甫真是特殊的, 獨一無二的,與眾不同的,如父如兄亦如友, 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上一世,他喜歡皇甫真超過世上任何一個人, 那份感情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可能最多的還是孺慕之情, 肝腦塗地、願意為對方奉獻一切的仰望。
他上一世於「情」之一字上其實沒有什麼經驗。
他實在不知道, 被一個同性表白心跡, 被一個男人親吻, 到底要怎麼做才會顯得不慌不亂不害怕?
更讓他慌亂無主的是……
「你在怕什麼?」竇宸的聲音不大,傳進皇甫容的耳朵里卻如同驚雷,「怕你自己也喜歡我嗎?」
皇甫容瞳孔微微縮,震顫一閃而逝,他掩藏的極快,但他忘了竇宸正抓著他的手,他有一絲的不對勁,竇宸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
「自以為是。」皇甫容冷淡的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你為什麼哭?」竇宸出其不意的問。
皇甫容不明白的看著他。
「布驊成親那天,你在街上見到我,為什麼哭?」竇宸見他疑惑的表情,又說的更仔細了些。
皇甫容沒想竇宸竟然記著這件事,他想縮手,但被抓的更緊,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人全身發麻。
「你那時就喜歡上我了吧?」
直到現在竇宸也能清楚的記起皇甫容那時慌惶又喜悅的表情,彷彿絕處逢生一般,剎那間耀眼的笑容。
那雙哭紅的眼……
含淚的笑容……
可能皇甫容自己都不知道,他那時看著竇宸的表情,和乍然見到意外復生的戀人是一樣的。
那是看著失而復得的戀人時才會有的表情。
他曾經見過。
竇宸看著因為他的話而明顯被嚇到的人,心中一角柔軟了起來,抬手撫上皇甫容被嚇住的臉頰,帶著薄繭的手指觸碰引起少年微微的顫慄。
露出這一面的皇甫容對他而言是新鮮而可愛的。
皇甫容在他眼裡總是有著遠超同齡人的冷靜和聰慧,人前演戲,人後算計,心中溝壑,進退乾脆,做事果絕,從不拖泥帶水,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也是個讓他很欣賞的上司。
現在這個在他指尖下如同受到驚嚇的幼獸般,瑟瑟而惶惶,卻又強撐著皇子的尊嚴不退不逃,彆扭而又嘴硬,正好撓到了他的癢肉,把他萌的心都要融化了。
竇宸鬆開緊抓少年皇子的那隻手,一手抬起少年的臉,一手摩挲在少年薔薇色的唇瓣上,瞳孔微暗,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又親了少年一下。
竇宸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東西,看的皇甫容心生不安又移不開眼。
這個人……好可怕……
逃,快逃……
皇甫容,你再不逃就完了……
「我那時候就知道,我這一世的情劫躲不掉了。」
竇宸說完,又低頭吻住了他。
不是蜻蜓點水,而是深深的、霸道的、不容躲避的、充滿了侵略性和佔有慾的吻。
火熱的唇舌追逐……
疼,又甜美,如慕如訴,炸的皇甫容腦袋裡一片空白。
天翻地覆。
*** ***
竇宸曾經發過誓,再也不會碰感情。
結果是他不知不覺的就把這個誓給忘了,等到他突然想起來還有這個誓的時候,已經晚了。
*** ***
天空繁星閃耀,肖沐西看看天色,側頭問福生道:「什麼時辰了?」
福生道:「酉正了。」
涼馨道:「肖公公,是不是該叫殿下用膳了?這時間也太晚了,廚上的飯菜早就做好了。」
福生道:「殿下不是還在生氣嗎?生氣的時候吃東西不好,不容易克化。」
涼馨道:「那也不能餓著殿下,餓出事來怎麼辦?」
肖沐西動了動道:「哎,咱家去問問看吧。」
他走近門前,叩了兩聲門,恭恭敬敬的詢問道:「殿下,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該用膳了。」
裡面沒什麼聲響,過了一會兒,傳來了竇宸的聲音,「擺膳吧。」
屋外的人面面相覷,怎麼是竇七郎君的聲音?
這是,和好了?
念頭這麼轉頭,幾人的手腳卻半點不敢耽擱,立刻就叫了小宮人們把準備好的幾樣膳食送了進去,擺在外殿的桌子上。
用膳的時候,氣氛還是有點怪。
伺候在一旁的肖沐西幾人全都垂著頭目不斜視,只能聽見輕微的吃菜喝湯的聲音,沒人說話。
用了膳,收拾了桌子,退下去前,涼馨大著膽子偷偷抬頭瞧了一眼,卻只瞧見了屏風后形形綽綽的兩個人影,隱隱約約有些牽扯。
其中一人若有所覺,回頭看向這邊,涼馨嚇的連忙低頭退了出去。
*** ***
皇甫容直到用完晚膳仍然心思重重,竇宸問他要不要泡個葯浴靜靜心安安神,他隨意的嗯了一聲,根本沒聽見竇宸說的是什麼。
等到被人拉著進了霧氣氤氳的隔間,看著眼前泡了一層藥材的浴桶,皇甫容這才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是什麼?」
「給你泡的葯浴。」
「……我知道是葯浴。可是我的傷都已經好了,你看,連那些細疤都沒了,不需要再泡葯浴了……」
竇六郎那年打的他全身上下都是深淺交錯的傷疤,形同毀容,是竇宸這些年來堅持用藥浴和一些據說是美膚美容的方法,來幫他理療治好了那些舊傷。
去燕卑的第二年,皇甫容身高竄了一次,然後驚喜的發現他身上那些最後余留的淺印子也沒了,那時候他就不怎麼泡葯浴了。
後來又去了西落邊城,他一個人,沒人盯著,更懶的用藥浴。
這才回來幾天,怎麼又要泡葯浴了?
竇宸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只說裡面放了安神草和寧心木,泡了對皇甫容有好處。
皇甫容哦了一聲,習慣性的解了外衣,突然覺得哪裡不對,一抬頭看見竇宸站在木桌邊上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這才想起哪裡不妥。
「你不出去?」皇甫容問。
「……」竇宸回首揚眉,「你介意?」
「……」皇甫容想了十個數的時間,點了點頭,「嗯。」
皇甫容臉皮再厚,也做不到讓一個喜歡自己的少年看著自己泡澡。
不光男女有別,有時候,同性也有別。
「那你自己泡,我出去了。」竇宸倒也乾脆。
皇甫容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不高興。
浴室隔音的門被關上,皇甫容心底也空了一塊。
他甩了甩頭,三五下除了衣裳,伸手試了試水溫,進了浴桶。
好熱。
好舒服。
熱燙的葯浴把人燙的全身毛孔都舒展開了,皇甫容的臉色很快就被熱氣薰的一片通紅。
他對著霧氣無聲的嘆了嘆。
其實,不怪竇宸。
他知道竇宸說的全對,那時候在燕卑,布駿開玩笑戲弄他,讓他以為竇宸已經死了,那一瞬間好像心臟都給人挖掉一樣,那個時候,他就明白自己喜歡上了竇宸。
或者說更早的時候,一年前竇宸讓他先走,一個人留下來斷後,全身浴血對他說一年後燕卑見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竇宸。
為什麼哭?
當然是因為以為自己喜歡的人死了,再也見不到了,心疼的受不了,所以才會無法自控的哭了。
竇宸問他,答案呢?
皇甫容雙手捧起一把水糊在臉上,躲要水霧中呢喃說:「我也喜歡你,竇宸。」
可事實上,竇宸吻過他后再問他時,他蒼白著臉說的是——
不,我不喜歡你。
他不敢看竇宸當時的表情。
竇宸什麼話都沒說。
肖沐西正好在外面問要不要用膳,他沒心情回答,還是竇宸回答的。
皇甫容想,他這個樣子,用《奇聞異事錄》上面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兩個字。
慫逼。
他這輩子和竇宸是不可能了,下輩子吧。
這輩子他野心太大,顧慮的事情太多,根本瀟洒不起來。
下輩子,要是還能遇見竇宸……
算了,這輩子都是白撿來的,下輩子還是不想了。
*** ***
皇甫容泡完葯浴出來,沒看見竇宸,問肖沐西,說是出去了。
這麼晚,也只能是練武或者練音律。
皇甫容又問今晚是誰守夜。
肖沐西說,竇七郎出去前說了,今晚他替殿下守夜。
皇甫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既然竇宸說了,那就讓他守。
外面有些哄吵,守前門的小宮人跑進來慌張的通傳,「乾清宮走水了,死了二十幾個太監。」
皇甫容和肖沐西都被嚇到了。
「什麼,走水了?」
「死了二十幾個太監?」
皇甫容第一時間想到了聞人雪,立刻叫福生去乾清宮打聽消息。
雖然以前世來看,聞人雪才是活到最後的贏家,可是前世在他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這場大火,這讓他不得不擔心。
聞人雪才剛開始得到萬順帝的派用,乾清宮就起了大火,總不可能說是巧合吧?
福生去的快,回來的也快,帶回來的消息也出人意料。
「你說什麼?聞公公沒事,但是薛公公沒了?」皇甫容驚訝的問。
「回殿下,乾清宮那邊傳出來的消息就是這麼說的。」福生道。
「再去打聽,有什麼情況速度回來。」
「是。」
福生又匆匆的去乾清宮打探消息了。
皇甫容皺著眉頭,問肖沐西道:「肖公公,您怎麼看?」
肖沐西也吃驚不已,定了定神道:「沒憑沒據,老奴也不敢亂說。」
這話等於變相給了看法。
可以亂說的是天災,不能亂說的是人禍。
沒憑沒據,不敢亂說,這件事十之八、九就是人禍了。
皇甫容和肖沐西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
肖沐西勸道:「殿下,乾清宮這事來的蹊蹺,咱們能不沾惹千萬不要沾惹,遠觀就好,小心引火上身。」
皇甫容道:「恐怕沒那麼簡單。」
肖沐西道:「殿下的意思是?」
皇甫容道:「父皇的宮裡走了這麼大的水,於情於理,我們還住在宮裡,都不可能不聞不問。肖公公,準備準備,我們也要過去了。」
肖沐西恭身道:「是,殿下。」
皇甫容也沒叫小太監進來服侍,自己進內殿換下居服,換了一身皇子常服,頭髮也簡單的挽成髻用玉簪固定住,他正要往外走,忽然聽見了一陣緩緩的滾動摩擦聲,這聲音不大,一丈外就完全聽不見了。
但聽在皇甫容耳朵里就非同小可了。
因為這是機關開動的聲音。
「殿下,老奴已經準備好了。」肖沐西在門外叫了一聲。
「嗯,那就等著,等福生回來,咱們就走。」皇甫容表情微緊,聲音不急不緩。
肖沐西說知道了,一切聽皇甫容的吩咐。
皇甫容這邊緊緊的盯著床側顯露出來的牆洞。
看見從裡面走出來的人,不由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