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入夜, 王城內外一切的喧囂漸歸寧靜。


  皇甫容剛沐浴完出來, 穿著一身乾淨的裡衣, 接過肖沐西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抬頭問道:「竇宸回來了嗎?」


  肖沐西笑著回道:「算算時間, 應該快了。」


  這時,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樣,外面傳來了叩門聲,竇宸站在皇甫容屋外道:「殿下,我回來了。」


  皇甫容忙把茶杯遞給肖沐西,看著門口的方向道:「進來吧。」


  竇宸走進來看了一眼,「殿下不冷嗎?」


  這個季節,朝晚還是偏涼的,屋裡為了通風, 開著幾扇窗子,不時亦有涼風陣陣吹進。


  皇甫容搖了搖頭,看見竇宸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忙又加了句:「剛才不冷, 你這麼一說, 我也覺得有些涼了。肖公公,把我的外衣拿來。」


  肖沐西也像是剛剛想起來一般道:「哎, 是咱家粗心了,咱家這就去給殿下拿外衣。」


  竇宸出聲攔下他道:「行了, 我來拿吧。肖公公, 你這些天跟著殿下也辛苦了, 先去休息休息。我陪殿下說會兒話。」


  皇甫容在客棧里當著布驊和聞人雪的面,沒有細講兩人分別之後的事情,只是籠統的說了一下。


  當年跟著皇甫容一起來燕卑的人,如今除了竇宸,就只剩下了肖沐西一個,肖沐西那時也受了很多傷,腿也差點瘸了,等到傷好之後,已經過去了快一年,他是尋著皇甫容留下的暗記,一點一點尋到西落,在西落的邊城鳳止關,找到了皇甫容。


  「這……」肖沐西遲疑的看向皇甫容。


  「我也正有些事要和竇七郎說。」皇甫容點了點頭。


  肖沐西便笑道:「那咱家就躲個懶了。」


  他退出屋外,伸手帶上了門,想想到底不敢真的就這樣回房休息,便合袖站在檐下守起門來。


  屋內,竇宸果然去取了一件外袍給皇甫容披上,溫聲道:「我這裡沒有殿下的衣裳,殿下先用我的將就一下,等明天再叫人來量尺寸做幾套新衣。」


  皇甫容揚笑道:「用不著那麼麻煩,我的衣裳都在客棧,明天叫肖公公去取回來就成了。別站著說話了,坐吧。」


  竇宸應了一聲,跟著他前後落座,看著桌上的幾個盤子,笑道:「這是殿下準備的?」


  皇甫容看向竇宸,微笑著道:「我看你晚上幾乎沒動過筷子,怕你晚些時候要餓,就叫肖公公準備了些小食,當宵夜了。」


  竇宸不由笑了。


  他本來就長得好看,不比任何一個竇家人差,甚至和竇六郎的相貌也有一拼,不笑時已如華茂春松,笑起來更如夏花盛開,灼灼俊美,令人不可逼視。


  皇甫容心頭一跳,差點看呆住了。


  好在他愣的快,回神也快,把這種奇怪的驚艷感壓了下去,不自然的笑道:「你笑什麼,不吃嗎?」


  「要吃的。」竇宸聲音溫醇低沉,勾起了嘴角,「正好跑了這一趟,著實有些餓了,我就不客氣了。」


  皇甫容也不再多話,靜靜的喝著茶,不時看竇宸一眼,或是看著別處出會兒神,想到自己今天被布駿擺了一道,仍然有些驚悸。


  竇宸吃完后,讓人進來收了盤子。


  守在門外的肖沐西又叫人送了一盤小點心和一盤水果。


  皇甫容剛要開口問竇宸去見皇甫華的事,冷不防聽見竇宸問了一句:「殿下今天哭過了?是因為聞人雪嗎?」


  皇甫容沒想到天色那麼暗了,竇宸還能注意到他哭過的事情,不覺有些尷尬,「啊」了一聲,忙道:「不是的,是我走路不小心扭了腳,疼的厲害,和聞人雪沒關係,他也知道的。」


  竇宸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信是不信。


  皇甫容清咳了一聲,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問他道:「你送聞人雪回去,見到皇甫華了?」


  提起這事,竇宸明顯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嘆聲道:「別提了,一見面就把我痛訓了好一頓,足足罵了半個時辰。說我不孝順,出來三年,除了頭兩年還時有平安信回去,最後一年連一封信也沒寫,太不像話了。」


  皇甫容驚訝起來,「你一年都沒報平安信?」


  竇宸看他一眼,「反正都要回去了,報不報都一樣。」


  皇甫容多聰明,腦子一轉就知道竇宸為什麼沒有報平安信回去。


  一年前,泱國叛軍攻城,竇宸帶著皇甫容破開重圍,本欲返回泱國,結果半路遇到了伏擊,為了讓兩人都能活下來,竇宸選擇了讓皇甫容騎馬先走,他留下來斷後。


  臨別時,竇宸叫皇甫容先不要回泱國。


  他們兩個人都知道,有人伏擊他們就說明有人不願意讓他們回到泱國,而且這些人還一直隱在暗處盯著他們。


  皇甫容想的更多。


  他抱著一線希望靠近了泱國邊境,卻發現那邊果然有很多形跡可疑的人,他不敢冒然犯險,換了尋常打扮,跟著一家從泱國到西落的商隊去了西落的邊城鳳止。


  鳳止關城外有兩條路,往左通往南熾國,往右通往泱國和邊陲五族,是西落的第一要塞,常年有重兵把守。


  皇甫容雖然被竇宸從亂中救出,但也不是毫髮無傷,他剛到鳳止就用竇宸留給他的方法聯繫竇宸的師父安上閑,然後一邊等安上閑的消息一邊找地方養傷。


  誰知道安上閑也出了事,分不出手來去見他,只派親信給了他一張房契一個新的身份和一些銀票,他就靠著安上閑給的這些東西在鳳止關住了下來。


  他也想過要不要報平安信回泱國,但又怕萬一消息被閔家或者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收到,反而成了那些人利用的工具,好心成壞事,對他們不利。所以他也一直沒有寫平安信。


  現在看來,竇宸和他的想法一樣。


  只是,他不寫是為了自己,竇宸不寫是為了他。


  皇甫容不能不受感動,怔怔的看著竇宸道:「你……難為你了。」


  竇宸卻看著他笑道:「你回來就好。」


  他不是沒想過偷偷給竇聿槐夫婦報個平安,正所謂百善孝為先,他也不想讓他爹娘擔心害怕,但他更怕萬一出了岔子,讓那些想要對皇甫容不利的人知道了,布置下去,皇甫容恐怕再難活著回到泱國。


  所以說,古人誠不欺我,忠孝難兩全,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最多回去讓我爹我娘多打我幾頓出口氣。」竇宸語氣一轉,多了兩分輕鬆無賴。


  「竇同知下手可不輕。」皇甫容幾乎要同情竇宸了。


  「那就要麻煩殿下說情了,」竇宸擠了下眼睛,笑道:「我爹看在殿下的份上,也許會從輕發落。」


  兩人相視而笑,又各自聊了會兒分別之後的事情,相互問了對方的近況,因為分開一年而產生的些微生疏感,也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問答中消失於無形了。


  肖沐西守在門外,一直等到屋裡的燈燭熄滅,這才微嘆一聲,退下去休息了。


  布驊本來讓人專門給皇甫容收拾了乾淨的客院,不過皇甫容在經歷了布駿的惡劣玩笑后,一直對竇宸有種失而復得的不真實感,所以竇宸只是提了一下,他就同意住在竇宸這裡了。


  黑暗中,皇甫容的呼吸逐漸均勻平緩。


  一直閉目裝睡的竇宸這才緩緩睜開眼睛,他武功早已練到夜能視物的地步,一側頭就看見皇甫容的睡顏,似乎睡的並不安穩,皺著眉頭,不時露出掙扎的神色。


  竇宸看了看他,抬手輕輕的幫他抹平了擰起的眉,兩手交疊枕在腦後,望著帳頂,剛要嘆氣,忽然身體一僵。


  皇甫容翻了個身,整個人半依偎在了竇宸的身上,一條手臂還橫在了竇宸的腰上,緊緊的抓住。


  這是皇甫容第一次在睡著後主動靠近他,睡的如此安心而不設防。


  「你這是終於信任我了嗎……」


  竇宸先是一愣,繼而輕笑,喃喃輕語,幾不可聞。


  *** ***

  泱國使者的隊伍很快就到了燕卑王城,皇甫華作為這次出使邊陲五族的使者,受到了燕卑族長的隆重接待。


  聞人雪戴了面紗,跟在皇甫華身側。


  皇甫容和竇宸也被布安泰派人請進了王宮,在酒宴上就坐在皇甫華和聞人雪的下首。


  「這麼說,貴使這次是要接十六皇子一起回去了?」燕卑族長布安泰撫著鬍子笑聲問道。


  「有賴貴族盛情,十六在貴族也留住了三年,父皇和母后都十分想念他,他的母親王良嬪也對他日夜思念。他再不回去,也有些不像話了。」皇甫華眼尾掃了皇甫容一眼,收回視線,淡然的回道。


  「皇兄說的是,是我太貪頑了,這次回去,必定好好孝順父皇母后和母親。」皇甫容接過他的話,又對坐在上首的布安泰表達了這三年住在這裡的謝意,並表示了即使回去,也不會忘了和燕卑族的交情,必定會繼續保持和燕卑族的友誼。


  皇甫華本來就沒打算在燕卑久留,只住了三天,就吩咐起程回泱國。


  「不去其他四族嗎?」皇甫容悄聲問聞人雪。


  「已經去過了。」聞人雪輕聲回道:「桓王特意繞開了燕卑,先去了其他四族,把燕卑留在了最後。」


  原來如此。


  皇甫容抿了抿嘴,看著燕卑王城外排的整整齊齊的出使隊伍,忽然聽到聞人雪說:「那邊是燕卑的少族長吧,像是要來找殿下。」


  皇甫容抬頭朝他說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布駿。


  「你真的要回去?」布駿抬手示意手下的人都留在原地,他一個人走了過來,他是知道一些皇甫容在泱國的處境的,不由撇著嘴道:「我看你還不如一直住在這兒,反正我們燕卑又不差你一個人的口糧,住在這裡多自由?」


  皇甫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真心話?我看我真要留下來,你才要哭吧。別忘了,我和你可還有筆賬沒算呢。」


  布駿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相比起皇甫容來,他更怕竇宸,那小子武功好,又無腦護著皇甫容,一言不合就下狠手,他根本招架不來。


  他連忙抬頭看了一圈,沒看見竇宸,這才鬆了口氣,「小聲點兒,多大點兒事,咱們什麼關係,你還記仇了不成?」


  皇甫容呵呵笑了笑,「難道我就白白被你捉弄了一回?」


  布駿道:「那怎麼能叫捉弄,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他見皇甫容揚起了眉毛,連忙改口道:「好吧好吧,是我不對,我在這裡向你真心賠個不是,你宰相肚裡能撐船,就把這事兒給翻篇兒吧,千萬別告訴竇宸。」說著還合上掌,做了個求饒的動作。


  皇甫容眼珠子一轉,道:「你確信讓我不要告訴他?我這個人的報復心可是很強的,你不讓我告訴他,說不定我自己報復的結果更可怕呢?你怕不怕?」


  布駿哈哈笑了起來,拍著胸口道:「怕,我真是怕死了!那就說好了,你可千萬別告訴竇宸!」


  他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沒送一件餞行的禮物,也沒說一句道別的話,只是揮了揮手,算作道別了。


  聞人雪看著布駿遠去的方向,問皇甫容道:「他捉弄了你?和竇七郎有關?」


  皇甫容點了點頭,笑道:「不過,只是件小事,不值一提。」


  那邊,皇甫華派人過來通知他們,車隊即將啟程。


  皇甫容又朝燕卑王城看了一眼。


  竇宸去和布驊話別了,不知道為什麼去了這麼久還沒有回來,肖沐西剛才就已經回去找竇宸了。


  「走吧。」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竇宸和肖沐西回來,皇甫華又派人來催,皇甫容只得帶著聞人雪先去見了皇甫華。


  「什麼?七郎還沒回來?」皇甫華一聽就怒了,「不是告訴他快去快回嗎?他以為自己是誰,把這麼多人晾在這裡等他?」


  「竇宸做事一向有分寸,他還沒回來就說明他那裡有事,不如我們再等等?」皇甫容頂著皇甫華冷怒的目光,硬起頭皮給竇宸說情。


  「沒用的東西。」皇甫華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罵皇甫容,還是罵竇宸。


  怒歸怒,皇甫華還是下令再等一刻鐘。


  竇宸三年不回,竇家的人也確實心急了起來,皇甫華此行的目的之一本來就是要帶竇宸回去,又怎麼可能把竇宸丟在這裡。


  好在竇宸也沒讓他們等太久。


  「來了。」就在皇甫華的耐心快要告罄時,聞人雪第一個看見了竇宸,但他下一刻就看向了皇甫容。


  皇甫容看著由遠及近的一行人,眼底漸漸浮起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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