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街上有很多人, 男女老少聚在一起, 愉快的聊著少族長的大婚和家長里短, 還有小孩子跑來跑去歡叫的聲音, 街的兩旁屋檐上掛滿了長串的紅燈籠,人群中央的篝火堆也不時炸起噼里啪啦的火星。
竇宸心頭一震,立時頓住了腳步。
「怎麼不走了?」他旁邊的布驊也跟著停下了腳,疑惑的問他。
竇宸沒有回答布驊的話, 他低頭垂眸看著拉住自己的那隻手, 頓了頓, 然後順著那隻拉住自己小臂的手轉頭看去,一年多沒有見到過的那名少年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竇宸。」少年呼吸微快,表情還有些來不及收起來的慌惶和喜悅, 見他回頭, 仍然還有些怔神。
竇宸從沒想過皇甫容會以這種方式在這種地方和他重逢, 即使看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但也只是那麼一瞬,更多的還是隨之而來的驚愕狂喜:「你回來了!」
皇甫容彎眸笑了起來,用力的點了點頭。
布驊聞聲也側過了頭驚訝的問道:「皇甫容?」
瞎子的耳朵都很好,布驊也不例外, 皇甫容住在燕卑的那兩年, 布驊和他也曾有過交談, 所以他對皇甫容的聲音並不陌生, 也是一聽就聽出來了。
皇甫容先前只顧著心情激蕩, 眼中只看得到竇宸,這時才看見竇宸身邊還有一個人。
「二公子?」他一眼就認出了布驊。
「這麼巧?」布驊訝然道:「我們才剛出來沒多會兒,想不到竟然在這裡遇見你了,」他說著抬手作了個揖,「十六殿下,別來無恙?」
皇甫容連忙還了個禮,「二公子安好?」
布驊笑道:「難得重逢,不如找個地方聚聚,我來做東,如何?」
皇甫容也不推辭,回笑道:「那就麻煩二公子了。」
竇宸方才乍然見到皇甫容不免有些過於驚喜,這時才注意到皇甫容的眼睛泛著紅,一看就是才哭過的樣子,他剛要開口問,那邊聞人雪也已經走了過來。
「這位是?」竇宸對聞人雪感覺有些熟悉,不過聞人雪戴著兜帽,他一時沒認出來。
「竇七郎君,好久不見。」聞人雪朝他行了個禮。
竇宸更是驚訝,凝眉道:「是你?」
*** ***
皇甫容等人進了一間客棧,要了一個包間,點了一桌酒菜。
竇宸坐在皇甫容鄰座,看著他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皇甫容道:「早上就到了。打聽了一下,除了燕卑王宮裡放出來的消息,說我在養病,帶來的人也全都陪在我身邊,其他的消息什麼也打聽不到。聽說布駿今天成親,所以我來找他,想問問你的情況。」
竇宸問:「你一來就見到我了?」
皇甫容略微停頓了一下子,然後點了點頭,「只是沒想到你和二公子在一起。」
除了突然見到竇宸時的失態,皇甫容一向都是理智清醒的,等到心情平復了下來,他就知道他被騙了。
布駿竟然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皇甫容殺了他的心都有! 但他被騙上當信以為真,說到底也是關心則亂,讓他失去了應有的判斷,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甚至還很丟臉,很傷自尊。
於是,皇甫容念頭一轉,決定不告訴竇宸。
他要自己記下這筆帳。
竇宸頓了頓,正要說話,堂倌敲門送了酒菜進來,他只好等到堂倌擺好酒菜退出去把門帶上,才道:「我們只是閑逛,出來看看熱鬧,沾沾布駿成親的喜慶,完全沒想到會碰見你。你呢?你和聞人雪是一起來的?」
皇甫容下意識的搖頭,「我也是才碰見他。你也知道,每年春末,泱國和邊陲五族都互有使者往來,聞人雪應該就是這次泱國的使者,他是跟皇甫華一起來的。」
「皇甫華?」竇宸一樣大吃一驚,「他怎麼來了?」
他看向聞人雪。
聞人雪頭上還戴著兜帽,即使知道布驊是個瞎子看不見,也沒有摘下來,他聽見兩人的對話后,神色冷清平靜的道:「這趟出使,皇上本來指派我一個人來,但是十三皇子把這件事攬了過去,我就成了副使。」
皇甫容終於明白為什麼聞人雪會和皇甫華同時出現在這裡。當年那件事後,聞人雪不說對皇甫華恨之入骨,但也是視如猛獸避如蛇蠍,怎麼可能會和他一起來燕卑?
竇宸對當年的事並不清楚,只是從前在聞人雪還沒有離開榮和宮的時候,從聞人雪的言行中隱約感覺到聞人雪有些懼怕又有些憎恨皇甫華,因而有過一些猜測。
皇甫容頓了下問道:「那你怎麼不回掉這件差事?」
「回過,皇上沒答應。」聞人雪表情淡靜的回答。如果不是他剛要端起酒杯的手僵了下,眼底瞬間迸射出一絲強烈的恨惡,竇宸真要以為他能看淡一切。
至於皇甫容,他根本就沒懷疑過聞人雪對皇甫華的憎恨,上一世的雪千歲有多記仇,他親眼見過太多次了,自然十分清楚。得罪過聞人雪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皇甫華之所以還全須全尾的活著,不過是聞人雪現在還沒有那個權力罷了。
「莫非……」皇甫容心思通透,很快就從萬順帝做事的風格上猜到了一些事情,「父皇這意思,難道是要開始重用你了?」
聞人雪端起了酒杯,道:「應該是試探吧。」
試探?
皇甫容心中一凜。聞人雪自從到了乾清宮后,有大太監薛紳的干擾,他去了幾次都沒有見到人影,讓竇宸去,也很難得到什麼消息。後來他們才知道,聞人雪在乾清宮的前幾年一直很低調,很少出現在人前,和萬順帝也沒有什麼接觸。直到四年前聞人雪才被破格提拔到了萬順帝的身邊伺候,成了近身太監。
皇甫容離開泱國前,宮裡還沒有什麼特別的傳聞。以萬順帝的心思深沉,重用一個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要試探一個人。萬順帝要試探聞人雪,說明他已經開始重視聞人雪了,只要聞人雪通過了試探這一關,就有可能成為萬順帝的心腹。這才短短三年,聞人雪就能做到這種地步了?
皇甫容不能不驚訝,要知道上一世,雪千歲先是太子宮裡的人,等到太子失勢,他才去了乾清宮,後來得到了重用,成了萬順帝的左膀右臂,這中間用了足足二十年!
可是這一世,聞人雪卻只用了十年,整整少用了一半的時間!
而這十年還包括了前面無聲無息低調隱忍的六年。
聞人雪只用了一年的時間就走到了萬順帝的面前,然後用三年的時間得到了萬順帝的寵信,只差一步,就可以走上一條權宦之路……
皇甫容心中的驚訝可想而知。
他不免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聞人雪的權宦之路如果提前了,那麼其他的呢?
太子呢?桓王呢?秦王呢?
自己呢?
皇甫容不動聲色的亂想一通,心思翻湧,心下完全無法平靜。
「試探什麼?」竇宸也若有所思,猜度道:「你的忠心?對誰的?」
聞人雪清清冷冷的笑了一下,淺淺淡淡。
皇甫容眼珠子一轉,恍然了一下,也跟著笑了,「怪不得父皇要派你來這兒,真是一舉數得。」
說到底萬順帝還是介意聞人雪曾經是皇甫容身邊的服侍太監,不敢完全信任聞人雪的忠心。
他正好利用這次皇甫容遲遲不歸的機會,派聞人雪出使燕卑,試探一下聞人雪的忠心。
皇甫容這麼長時間不回泱國,不只是泱國的百姓不相信他在燕卑安然無恙,萬順帝也覺得其中必有其他因由。
他想看看聞人雪會怎麼做,對舊主是心軟包庇還是冷硬絕情。
布驊笑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莫非欺負我聽不懂?」
皇甫容笑了笑,「不是你不懂,是你不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哦?看來我白好奇了。若是牽扯你們泱國的機密,不說也罷。我還怕惹禍上身呢。」布驊笑的溫雅。
竇宸對他倒不客氣,接過他的話道:「本來也沒人要說給你聽。」
布驊聽了也不惱,搖頭笑了笑。
皇甫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竇宸一眼,靜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竇宸,你這一年住在哪兒?」
竇宸朝布驊那邊指了下,「住他那兒。」
皇甫容眼睛閃了下,「原來住的地方呢?」
竇宸倒了杯酒,「沒去住過了。」
布驊接道:「他一年前受了重傷,住在原來的地方有些危險,所以我讓他搬到我那兒去了。我住的地方,還算安全。」
「你受重傷了?」皇甫容臉色刷的變白,他又想起了竇宸渾身浴血的樣子,盯著竇宸問道:「是那時候傷到的?」
「不是,那些血只是看起來可怕,其實傷的不重,我的傷是後來弄的。」竇宸知道他誤會了,便把一年前和皇甫容分開后遇到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就是這樣,我便一直住在布驊那裡。本來想著等到布駿成親后,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布驊打岔道:「哦,原來你是這樣打算的。還好意思說什麼等他來你就走,明明就是他不來,你也要走了。」
竇宸道:「總是要走的。」
布驊不免傷感道:「說的也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
竇宸沒理會他,看向皇甫容問道:「那你呢?」
他一直擔心皇甫容的安危,把所有能用到的人都派了出去,可不管是在燕卑還是在泱國,都沒有打聽到一點兒皇甫容的消息。
「我去了西落。」皇甫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