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皇甫容聽見竇宸的聲音,心裡安穩了下來。
他雙眼看不見,只能聽見屋裡激烈的打鬥聲音,兩邊聽起來功夫都不錯的樣子,四掌相接,拳拳到肉,一進一退,打得飛起。
「小郎君功夫不錯,你師父是誰?」那人和竇宸交手幾個回合下來,心中略有忌憚。
「他是誰和你沒關係。」
竇宸下手毫不留情,步步緊逼,打的那人漸漸吃力起來,不由心中暗驚,知道今天碰到了硬點子,心思一轉,索性硬抗了竇宸一招。
他嘿嘿的道:「在下也是還個人情債罷了,不得已之舉,小郎君何必下手這麼狠?你家小皇子不是毫髮無傷嗎?但再拖些時間,怕就不一樣了。」
竇宸眼角餘光看見皇甫容全身泛紅,情知有異,喝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什麼都沒來得及做,」那人趁他分心,一掌推開他,縱身一躍,從窗口竄出,餘音傳來道:「只是好心送了他一顆『金風玉露丸』罷了。你現在快去幫他還來得及,再晚些,神仙也救不了他!」
竇宸欲追,但又不放心皇甫容,只得回來先替皇甫容解了手腳的捆繩。
「有刺客!」
「來人啊,有人擅闖皇宮!」
外面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那人臨走前似乎還引起了騷動。
竇宸暗罵了一句,又聽見外面有人在說:「馬公公來了!」
馬士吉扯著嗓子道:「刺客中了箭,肯定跑不遠!你們還不快給咱家搜,一個宮一個宮挨個的搜!」
皇甫容一獲自由,摘掉了蒙眼布,看見竇宸的臉色不好,問他怎麼了。
竇宸把外面混亂的情況一說,皇甫容的臉色也跟著變了變。
「他是故意的!」皇甫容道。
「早知道就不放他走,直接一掌斃了他!」竇宸說。
「沒用的,這些都是他們計劃好的,不引人來,別人怎麼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怎麼告訴父皇?」皇甫容手抖的厲害,身子也在發抖,他哆哆嗦嗦的系自己的衣扣,系了幾次才系好。
竇宸看在眼裡,遲疑道:「殿下那葯……」
「不礙事。」皇甫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無波,「先想辦法離開,我們不能在這久留。」
按著那些人預謀的話,外面的人很快就能搜到這裡。
「殿下自己能走得動嗎?」竇宸見他面上緋色漸濃,一雙清麗的瑞鳳眼中也染了紅霧。
皇甫容點點頭,下了床,才走兩步,腳下一軟,幸好有竇宸扶住了他,竇宸常年練武,手心溫暖乾燥,皇甫容似被那溫度所燙,掙扎了一下。
這葯還真烈……
「我怕是堅持不到回去。」皇甫容苦笑著說。
「我背殿下。」竇宸二話不說在他面前彎下了腰,「殿下上來吧。」
皇甫容猶豫了下,情知不能耽誤時間,一咬牙趴上了竇宸的背,兩人身體溫度相接,皇甫容身體微微僵硬了下。
竇宸背著他走到院子門口就聽見外面有七八個人正朝這邊走來,說話聲也越來越近。
「他們來了,怎麼辦?」竇宸問。
他一個人要走自然簡單,但背著皇甫容就有些吃力。
皇甫容這個樣子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見,更不能讓別人知道皇甫容在這裡出現過。
正門是出不去了。
皇甫容也知道厲害,身體里散開亂竄的藥性又不時作怪,他緩緩呼吸著,壓下心底的火,趁著靈台還有幾分清明,摟住竇宸的脖頸,貼在他耳畔,輕喘著氣道:「回屋裡,去床上,我有辦法離開。」
竇宸身體一頓,扭頭看他,正看見他垂在自己肩膀,苦苦壓抑的模樣。
聽著門外漸近的腳步聲,還有身後漸重的呼吸聲,進退兩難之際,竇宸只考慮了兩秒就果斷的帶人返回了屋裡。
「殿下,我去找個女人……」他把人放在床上。
「來不及了。」皇甫容搖頭,他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
竇宸也想到了,不由拉長了臉。
皇甫容目中同樣狠絕。
「上來。」他說。
「什麼?」竇宸一怔。
皇甫容一拉他的手,用力一扯,「上來!」
他的力氣不大,竇宸怕傷到他自己,只好借勢上了床。
「把門打開!」馬士吉的聲音停在此間宮外。
「走!」皇甫容伸手往床沿某處一拍,握緊了竇宸。
床板一翻,他們瞬間消失在了這間屋裡。
門被從外面打開,七八個人前後腳進來,四下一搜,回去復命道:「馬公公,這裡也沒人!」
「搜仔細了?再搜一遍,不許有任何遺漏!」馬士吉道。
「回馬公公,一個人都沒有!」那些人又搜了一遍。
「去下一處搜!」
******
榮和宮。
小松子等在宮門口,看見竇宸背著皇甫容回來,大喜,連忙迎了上去。
謝天謝地,竇七郎君把殿下平安地帶了回來!
「殿下這是……」小松子想上前把皇甫容扶下來。
竇宸身子一閃避開,背著皇甫容進了院子,「殿下沒事,只是有些乏了,需要休息,你們繼續做事。」
肖沐西眼力毒辣,一眼看出不對,臉色微變,把小松子支走,叫他們看好院子,不論誰來問,只說殿下還沒回來。
竇宸朝他看了一眼,點了個頭,帶著皇甫容進了寢殿內的隔間。
小屋裡嘩嘩的水聲不斷。
竇宸好不容易把人從背上拉下來,皇甫容現在藥性散發,已經完全失去了清醒,緊緊抱著他磨蹭,但又不知道到底怎麼做,只覺得難受。
皇甫容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一件除去,他摟著竇宸脖子,整個人偎在他懷裡不安分的扭動著。
竇宸試了試水溫,剛斷了涼的溫度正好。
「殿下,殿下,你聽得見我說話嗎?」他看著懷中少年痛苦的樣子,全身上下也沁出了一層薄汗。
「……竇宸?」皇甫容迷糊中隱約聽到了竇宸的聲音。
「是我。」竇宸按住了他上下游移的手,這孩子中了情葯,完全身不由己,在他身上亂摸。
「不對,你不是竇宸!」皇甫容突然抬起眼睛,盯著他道:「竇宸為了救我受傷在竇家養傷,怎麼會在這裡?」
竇宸一愣,但看他兩眼睜的雖大,瞳孔內的光芒卻不明亮,有層霧蒙蒙的水氣,心下暗嘆,耐著心道:「殿下記錯了,受傷在家養傷的是魏允中。」
皇甫容迷茫了一下,晃了晃頭,委屈的道:「竇宸,我過生辰,你為什麼沒有送我禮物?」
竇宸微微勾起唇角,「我陪殿下過了六個生辰,一年一個禮物,哪一年沒送?」
皇甫容狠狠咬了下唇,咬破皮,流了血,努力掙扎著,又道:「那好,只要你跟我說一句,『竇雲是醜八怪』,我就相信你是竇宸!」
竇雲就是竇六郎,竇六郎是京城有名的美少年。
竇宸低低笑了兩聲,道:「殿下若想害我,直說就是,這句話卻是萬萬說不得的。」
皇甫容發出一聲輕嘆,靠在他身上道:「你果然是竇宸。」
他三次試探,竇宸都答對了,這才放心下來。
「竇七郎,我好難受,這藥性有點大,我有些降不住了……」
「那要怎麼辦?」竇宸問他,「我幫殿下叫個宮女,陌香她們應該都願意的……」
只是皇甫容年紀還小,吃了「春風玉露丸」這種烈性情葯,本來對身體就百害無益,再做男女之事破了元陽,更沒有任何好處。
可怎樣也比欲、火焚身暴體而亡要好。
若是皇甫容不識情趣還好些,可他這陣子一直跟著王家父子瞎鬧,青樓也去過了,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見過了萬種風情,更有王父送的一堆本子,這個年紀又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這藥性就難忍了。
「不要。」皇甫容在他懷裡搖頭說:「我知道你有辦法,我聽見水聲了,我不怕。」
他這個年紀,被迫和女人進行情、事,他不甘心!
竇宸把他抱起來,放進浴桶,溫柔的道:「那殿下就忍一忍,受點罪,慢慢化解藥性、吧。」
「好冷!」
習慣了葯浴的熱湯,突然進了剛剛斷涼的水裡,皇甫容差點驚跳起來。
可是,又好舒服。
溫涼的水沁在滾燙的皮膚上,正好緩和了心頭的燥熱。
皇甫容整個人全都縮進了水裡,任由涼水沒過了他的頭頂,被水浸沒的每個地方都發出輕輕的嘆息。
好冷……好熱……好想把溫度降下去……
髮帶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青絲在水裡游弋,他從水裡抬起頭,浮出水面,露出細白無瑕的肌膚。
他低低的喘息著,面如桃花,唇似硃砂,臉上迷茫的神情像被什麼染上了媚色,至清至極,至誘至惑,讓人想要狠狠侵佔。
想染指他,讓他染上自己的氣息……
竇宸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他從來沒有想過,皇甫容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移不開目光,但又覺得這樣不行,不對。
差一點……
他差一點就要被一個男孩子迷惑住了。
「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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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烏雲遮月,宮裡到處戒嚴,所有宮門緊閉。
竇宸拉開門走了出來,看見肖沐西一直守在門外,便對他道:「殿下已經好些了,現在在泡葯浴,。勞煩肖公公看顧些,不要叫任何人隨意進出。若是再有人來問,就說殿下今日出了乾清宮,便去了延禧宮,給王良嬪請了安后就直接回來了。」
肖沐西道:「咱家省得。」
竇宸點了點頭。
肖沐西叫住他道:「七郎君要去哪兒?」
竇宸神色如常道:「我去練會兒功。」
小松子看見竇宸出了榮和宮,過來問肖沐西道:「七郎君這是去哪兒?練功嗎?可他平日不都是用了晚膳才去的嗎?」
肖沐西眼皮子一跳,朝竇宸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的道:「是啊,平日里他都是用了晚膳才去的,今天怎麼了?」
這一晚還算平靜。
竇宸也沒在外面練多長時間,很快就回來了,他再回到皇甫容的屋裡,葯浴已經沒了藥性。
「殿下感覺如何?」他問。
「你去哪了?」皇甫容問他,看樣子比先前清醒了許多。
「情葯對身體有害無益,我去找了點溫和些的清毒草,殿下換了水再泡幾回,藥性大概就能清乾淨了。」
皇甫容垂了頭,看著浮在水面的藥草。
「要是我當年去西落做質子就好了,」他說,「這樣貴妃就不會瘋,太子皇兄也不會仇視我,小聞子當年也不會出事,魏允中和你也不會受傷,我也不會遇到今天這種事……」
水中倒映的眼中,有困惑,也有恨意。
他是皇子。
即使是在上一世,被兄長們欺負,被宮人們瞧不起,但後來遇見了皇甫真之後,在皇甫真的羽翼下長大,被淑妃母子一直精心照顧的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齷蹉的事情。
他知道世上有千百種醜陋,但一直以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皇甫家的人長得好,但他和幾個兄弟相比,是相貌最差的一個。
皇族人長得好,但朝野之中,從來沒有人敢隨意拿皇族的人開玩笑。
哪怕是他偶爾聽到了膽大妄為的放肆言詞,那也是對皇甫華和皇甫真,長得好的人難免會被別人臆想。
曾經有個色、欲熏心的朝官之子當街調戲了皇甫華,結果被打斷了四肢,割了下、體,全家一起趕出了京城。
也有不怕死的登徒子,妄圖非禮皇甫真,被皇甫真的侍衛打了個半殘。
他甚至還聽到過傳聞,說有人私下裡畫了皇甫真和皇甫華的畫像掛在卧房……當時只覺得耳朵都要爛掉了!
皇甫玉一直叫他醜八怪。
會說他長得好的人,只有皇甫真。
太子……他怎麼敢!
同樣的招數,對付完了聞人雪,還想用在他身上?
若不是他反應快,給自己留了一線生機,讓小松子去找竇宸,是不是他也要像聞人雪那樣,落到不堪的地步?
皇甫光!皇甫光!他怎麼敢!
皇甫容全身發抖,氣的嘴唇直哆嗦。
有隻手落在他的頭上,揉了揉他的頭髮,動作輕柔溫暖。
「質子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帶誰回去也不是由你來決定的。」竇宸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殿下用不著自責,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的,不是這種原因,也會是那種原因。」
皇甫容抬起頭,濕漉漉的頭髮,一滴一滴的滴著水珠。
「我知道,只是咽不下這口氣。當年小聞子出事,我沒有能力替他報仇,一直很後悔。」
「我們那時候太過弱小。」竇宸平靜的說,伸手幫他把頭髮拐到耳後。
「我沒想到他們到現在還想不開。」皇甫容從水裡站起來,任由竇宸拿了毯子把他包裹起來,從水中抱出。
「嗯,既然他們想不開,好好的日子不想過,那就讓他們別過了。」
太子算什麼?
做了錯事,總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