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路過蓮湖水榭,小松子道:「那不是竇七郎君嗎?」
皇甫容聞聲看去,果然看見遠處水榭中央的亭子內,一襲黑色輕衫的少年倚在亭柱上,半側身對著這邊,彷彿是在出神的模樣。
皇甫容微微翹起唇角,對小松子道:「走,咱們過去嚇他一嚇。」
才走近幾步,角度偏移,皇甫容就停下了腳。
「那是……」小松子跟在他身後,也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皇甫容喃喃的道:「三皇姐……」
亭柱和竇宸擋住的另一邊,立著一個及笄之年的少女,細緻烏黑的長發束著髮髻,頭上插著髮釵和花飾,清雅嬌俏的容貌,帶著點刁蠻的風致,一襲鵝黃衣衫,正抬眸笑看著竇宸。
聽不清她說了什麼,笑的洋洋得意。
竇宸也笑了,笑的有些無奈,又有些包容。
「殿……」小松子才要開口,被皇甫容一個眼神打斷。
「走吧。」他淡淡的笑著說。
那邊的竇宸卻彷彿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一樣,轉過頭看了過來,見是他們,微微一愣,繼而揚起眉眼,站直了身體,和三公主說了句什麼,然後徑直走了過來。
「殿下。」他的聲音清朗飛揚。「你這是要回宮嗎?」
「嗯。」皇甫容陪王良嬪去看過萬順帝后,王良嬪本來要讓他一起回咸福宮坐一會兒,不過他婉拒了。
「那我和殿下一起回去吧。」竇宸說完又返身回去了三公主身邊。
皇甫容微訝,看著他和皇甫姣說了兩句話,皇甫姣遠遠的看了皇甫容一眼,似不高興又似不滿,咬著嘴唇,猛地踩了竇宸一腳,然後拎著裙角氣沖沖的跑走了。
竇宸無語的嘆了口氣。
「也用不著跟我一起回去。」皇甫容訝異的看著他,「你這樣丟下三皇姐,她肯定不會高興的。」
竇宸道:「還好。」
皇甫容皺了皺眉,頓了下,看了小松子一眼。
小松子識相的又往後退了幾步。
「竇七郎,你不滿意這樁婚事么?」他輕聲的問。
皇甫容只能想到這一個解釋。
不然像皇甫姣這樣漂亮的公主,竇宸怎麼會捨得丟下她?
而且他在竇宸的眼中看不到一點愛慕。
泱國的公主向來以漂亮聞名,萬順帝一共只得三位公主,前兩位公主均已出嫁,唯有三公主尚待字閨中,光是京中世家子弟就有不少人夢寐以求,都想要求娶三公主!
竇宸一向知道他聰明,卻沒想到他也如此敏銳,尋思片刻后,略有煩惱的答道:「皇上賜婚,我並無太大的不滿,只是三公主年紀太小,我有些不太適應。」
他心性成熟,更習慣欣賞成年人的美麗,對未成年的人,多一點心思,總覺得有些齷蹉。
不管現代教育如何反覆,早年禁止早戀,後來那批人長大又宣揚戀愛無罪,再一看日漫和歐美,十來歲孩子戀愛、吃禁果都是正常。
可他仍然不習慣,因為成長環境、學習環境和教育使然,他看十三公主,更像是在看待晚輩。
把他和十三公主放在一起,實在是老牛吃嫩草。
他毫無感覺。
但這是聖旨賜下的婚約,退又退不得,認又不甘心,唯一可以慶幸的是他老爹在皇上面前替他說項,把婚期從一年後改成了五年後。
他認真考慮過,也願意給自己和三公主一個機會,先相處看看,倘若五年後,他喜歡上了三公主,三公主也還喜歡他,那就成親。
若不能,那他就要當個負心薄情的郎君了。
總好過委屈自己一輩子。
不是他要當渣男,主要還是聖旨的鍋,萬順帝會賜婚給他,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皇甫容不明白的看著他。
十五歲還小么?
他委婉的提醒竇宸道:「我三皇姐和你是同年人,已經不小了。」
竇宸揉了揉鼻子,「還是很小啊……」
才十五歲,初中三年級的年紀……
他打了個冷戰。
「我還是喜歡年長一些的。」見小皇子還是不解,他只好胡亂解釋,「成熟,有風韻,身材好,又有見識。比如,鄭二娘子那樣的,或者是杜九娘那樣的。」
鄭二娘子是「邀月樓」的掌花娘子,杜九娘是「萬艷閣」的頭牌花魁。
皇甫容意外的看向他,含蓄的道:「你這喜好,與你的年紀有些不般配。女子之美,年長成熟的固然別有風韻,年紀輕的也自有她的青春美好。唔,看來,你每回休沐出宮,也沒少去花樓。」
他鳳目流轉,掃向竇宸,取笑之意甚濃。
竇宸一窒,遂笑了笑,坦然承認下來,「年少慕艾,人之常情。殿下不也跟著新康伯去了好幾回么?」
皇甫容眨了眨眼,「我,我只是去看看而已。」
竇宸道:「我也只是去看看。」
兩人相視而笑,心中均想:誰信!
「我三皇姐……」皇甫容想了一會兒道:「她雖然有些小性子,但嘴硬心軟,心地很好,也很孝順。張惠嬪生她的時候壞了身子,長年纏綿病榻,三皇姐從沒說過怨言,也沒嫌棄過她。你……」
竇宸突然截住他的話道:「我知道。」
皇甫容怔了一下,看了看他,「嗯」了一聲,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塊石子,打了個踉蹌,差點摔倒。
還好竇宸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
皇甫容鬧了個大臉紅。
他很少會這樣子,剛剛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覺得竇宸有些不高興,他一時閃了閃神,結果就沒注意到腳下……
「殿下小心。」竇宸淡淡的道。
「嗯。」皇甫容尷尬的低著頭,臉頰緋紅一片。
小松子在後面瞧的心驚肉跳,要是真摔了可不得了,他撫了撫胸口。
有竇七郎在就是穩妥!
皇甫容張了張嘴,想再說什麼,但見竇宸不想聽的樣子,也就算了。
他對皇甫姣,其實也沒有多深的親情,畢竟沒什麼來往,見面的次數也少,一年到頭也說不上一句話。
可他知道的是上一世,皇甫姣的下場很慘。
先被人陷害,說她逆倫引誘皇兄。
后被一個朝臣家的女兒設計陷害,嫁給了一個七品小官家的庶子,成親不到一年,丈夫就納了小妾,她要鬧,夫家還栽臟,說她紅杏出牆,她氣不過吞金自殺了。
張惠嬪聞說后,也跟著自縊了。
原本和他沒什麼關係,他所以多嘴,不過是因為看出來竇宸對皇甫姣毫無情愛,所以想竇宸能稍稍善待皇甫姣一些罷了。
同情也是情,總比無情要好多了。
但既然竇宸不想聽,他再多嘴不過是自討沒趣,別人的事情還是不插手的好,各人命運自有天定。
皇甫容想的是,皇甫姣和竇宸有婚約,這輩子再差,也比上一世好!
他心中雖然這樣想,可還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直到夜深人靜上了床,抱著絲被,皇甫容還是在想,到底是哪裡讓他如此不安?
皇甫姣……皇甫姣……
那時他在長春宮,淑妃雖然一直想過繼他到膝下,奈何萬順帝怎樣都不肯點頭,他卻覺得無所謂,沒有名份算什麼,在他心裡,他和淑妃就是母子!
他十二歲時聽到皇甫姣的婚事,因為想不明白一個公主怎麼可能會嫁給庶子,何況還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家的庶子,所以問了皇甫真。
「九哥,三皇姐是不是被人設計了?」
「容兒真是聰明,這都猜的出來?」
「當然,很容易就能想到啊!九哥小瞧我么?」
「九哥小瞧誰也不敢小瞧我的容兒啊。」皇甫真笑著道:「那容兒說說,你還瞧出來什麼?」
「這還用說?肯定是她擋了誰的路,或者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被人記恨上了唄。」
他那時說的理所當然,所以沒注意到皇甫真看著他微笑的眼神有什麼不對,現在想想,也許皇甫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正視他的。
覺得他不是傻子,或者還有些小聰明,給皇甫真當個幕僚應該也還合格……
但他問皇甫真知不知道皇甫姣到底是什麼原因被人記恨上的時候,皇甫真卻不願意告訴他。
只說宮裡有些事情太臟,怕污了他的耳朵,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那時和皇甫姣也不是很熟,「哦」了一聲就扔到了耳後。
一年後,皇甫姣的死訊傳來,緊接著張惠嬪也沒了,萬順帝勃然大怒,當朝把張惠嬪留下的血書扔到大殿下,一道聖旨,抄了那個七品小官的家,連帶著當初那名設計皇甫姣的朝臣女兒和朝臣全家也被殺了個乾淨。
那是皇甫容第一次明白萬順帝有多冷酷無情。
他那個看似很疼愛子女的父親,明明早就知道女兒是被人陷害設計的,也知道是哪些人,可他就那麼冷眼旁觀,任由一切發生,甚至推波助瀾,親手把女兒送上了絕路。
只因為他需要一個由頭,摘掉那名朝臣的腦袋。
那名朝臣……
誰呢?
皇甫容猛地抬起眼睛,黑暗中亮的可怕。
閔嬰!
閔貴妃的兄長,輔國大將軍閔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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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
閔貴妃梳妝齊整,身著夏日宮裝,倚坐在桌几旁,伸出纖指,由著小宮女幫她染新指甲。
常嬤嬤站在她身側,眼觀鼻,鼻觀心。
太子面帶喜色,拿著一封書信從外面大步走進來。
「母妃,十五弟從西落寄信回來了!」
閔貴妃顧不得在染指甲,連忙站了起來,伸手去接小兒子的家信。
「我的玉兒!」她一邊看信一邊問太子,「你兄弟在信上都說了什麼?他在那邊可好?可有什麼短缺?要不要送些衣物銀子過去?」
太子笑道:「十五弟一切諸好,只挂念著母妃,問母妃安好!」
閔貴妃飛快的看了一遍,看完不夠,又仔細的看了一遍,生怕錯過一句話一個字,看完把信放在心口,流淚道:「我可憐的玉兒,這麼小小的年紀就要一個人遠在異國他鄉,五年,不,六年!整整六年了!他一個人在外面受罪受苦!冬冷夏熱,沒有母親和兄長在身邊看護照顧,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何模樣?西落的狗皇帝為什麼還不放他回來?」
「母親!」太子連忙叫住了她。
「你怕什麼?我在自己的宮裡還不能罵一罵西落的皇帝了?」閔貴妃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抬眸看了太子一眼,「難道你就不心疼你兄弟?」
太子道:「兒子無一日不心疼十五弟!」
閔貴妃質問道:「那為什麼皇甫容小賤人還好好的活著?為什麼皇甫華還坐了桓王?為什麼皇后還是皇后?」